第七章: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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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老漢憋著一口氣,決定要好好收拾一下兒子,強行讓妻子配合,偽裝絕食,最後沒有把長子騙回來,反而自己先沉不住氣。

    這些年向來順風順水種的水稻接連出現問題,而小兒子為了幫長子而騙他, 直到那天他忍不住偷偷跑去地裏,才發現水稻確實出了問題。

    在讓兒子屈服和水稻之間,張老漢最終選擇了後者。

    水稻早伏被及時製止住,張老漢後怕之餘也真正意識到他看輕了小兒子,雖然隻有理論沒有實踐,兒子卻能耐心地將學習到的東西結合到實踐中, 能看得出來兒子是真的用心了。

    一番折騰下來, 進了九月中旬, 小兒子的事情也多了起來,注意力被分走,張老漢想起大兒子的時候少了,其實他心裏明白,不是不想而是不想想起。

    小兒子任性還會直接挑明,大兒子是打算一瞞到底,這樣的做法才真正傷張老漢的心,兒子們長大有自己的天地要闖,他懂的,他雖有自己的堅守卻也不會真攔著兒子,但真正意識到兒子做事不需要他,連招呼也不打後,那種說不清的失落感湧進他的身體,如同給他吃了個又酸又澀的生李子,酸得他滿嘴牙發浮。

    經了此事,張老漢在幾天之間似乎老了幾歲,人也變得越發沉默。

    01:潛移默化

    張老漢的“絕食”上演超過半個月,張新陽做得最多的就是給他大哥打電話, 十次有八次不接,就是接了那邊也大呼小嚎的溝通困難。

    大哥原是在齊市那邊教書,今年年初的時候他突然接到大哥的電話,那時是大半夜,他已經睡下被吵醒了。

    大半夜的他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大哥的聲音也確實很低沉,電話接通後又不說話,張新陽再三追問安慰之下,大哥才說他要辭職。

    張新陽明白不可能隻是辭職那麽簡單,果然大哥說他想去龍江縣養牛。

    最後一句才是關鍵。

    辭職去更大城市打拚都不算什麽,可大哥的選擇是放棄正式工作去養牛,這個消息若是被家裏人知道,足以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影響。

    張新陽雖然是弟弟,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比性格沉默又有點軟的兄長更有見解,他的建議是讓大哥與家裏直接說,可大哥麵對父親時的膽小怯懦一直說不行,不同意他的提議還一直問他要怎麽辦。

    他苦笑, 這時也明白大哥打電話過來的意思, 想到大哥從小到大就聽話, 按著父母的想法去做, 什麽事情做之前都要先問問父母,反而不如他更有自己的主見。

    如今大哥深夜來電話,聲音裏的低落他能感受得到,那是在低穀邊緣的人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他就可以見到明日的曙光。

    頭一次,明明知道錯,張新陽還是去做了,他鼓勵大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安慰他家裏那邊他幫著瞞著。

    隨著他的話落,電話那邊大哥也似活了過來,也健談起來,把他的暢想說給他聽,張新陽才知道原來大哥與他一樣,對農村有著深深的眷戀。

    安慰好大哥,大哥也很快選擇辭職,和大嫂那邊貸款去龍江縣搞和牛畜牧養殖,轉眼半年過去,張新陽也回到家鄉,他也一直想著等大哥那邊有一定規模帶著父母過去,大哥事業發展起來,父母也不會太生氣。

    結果誰能想到高朋舉暗下裏搞了這樣一手。

    張新陽沒有空去理會高朋舉,他再在背後搞小動作,也就是這點事,還想弄出別的來也弄不了,左右這事也瞞不住,他早就準備被發現的那一天。

    父親在家裏鬧絕食,張新陽隻能天天往稻田土裏跑,都說現在農民種地輕鬆了,春天播種,平時放點水噴點藥,秋天等著收割就可以,可事實並沒有說得那麽簡單,做任何事情都要用心,特別是水稻在齊穗後還會有很多病蟲害發生,比如穗勁瘟、稻曲病,這些都會嚴重影響到水稻的產量和品質。

    老人常說種莊稼三分種七分管,前期是打基礎讓水稻健康成長,後期就是在這個基礎上做產量,倒伏、秕粒、貪青在不同程度上都會造成減產。

    前些日子自己家稻田揚肥也是預防秕粒的出現,引起秕粒的原因,是水稻在中後期因為缺肥而導致早衰退情況,很多人家因為怕產生這個問題,底肥上得多了,又會產生貪青問題,貪青引發植株內的一些養分還留在體內,而稻粒晚熟飽滿下降,同樣引發低產,所以很多人家掌握不好用肥量,為了避免這個問題,多是少上底肥,然後在水稻齊穗後再揚一次尿素,或再噴些葉麵肥。

    張家的地揚過一次化肥,貪青和秕粒都不用擔心,不過這些天日日去田裏,張新陽發現了新問題。

    家裏水稻插秧時植株密集了些,空氣流動不好,哪怕灌水不深,密集的植株也影響到了曬田,這隻是一方麵原因,影響的也是根倒伏,由於水稻拔節後根係主要為上層根,比較短。根量也少,這時如果長期排水不好,就會造成土壤對根係的固定力小,再加上植株上部重而倒伏。

    這個倒是好治理,施一些生根的肥加上根量和促進根長並結合排水來解決就可以。

    此時隱隱已經看到有些許倒伏現象,張新陽細細觀察了整片稻田,發現自己家稻子有倒伏現象不是根部引發的,而是莖倒伏情況。

    張新陽起身往家走,一路都在分析水稻的情況,到家被母親一提醒,才知道已經下午兩點多了,沒想到自己在地裏待了這麽久。

    “爸,咱家水稻好像有毛病了。”母親去外屋弄飯,張新陽在炕沿邊坐下,父親麵朝牆,背對著他,說起來已經過了半個月,他都沒有看到過父親的臉,“雖然現在還沒有大片倒伏,不過我發現有幾株已經傾斜了,怕到時會趴秧。”

    農村人說得都是土話,趴秧說的也是倒伏。

    事關自己家的稻田,張新陽可知道父親把那片水田當成自己的命一樣金貴,不想說完了父親竟然動也沒動。

    他哪知道張老漢聽了後確實嚇了一跳,不過立馬就又安心了,他種這些年地,稻子就沒有出現趴秧的,臭小子仗著自己念了幾年書,他知道個什麽。

    敢撒謊一定是故意騙他的。

    他才不上當。

    聽到外屋母親喊他過去吃飯,張新陽想了想起身先出去了,坐在屋裏吃飯,張母問著兒子稻子的事。

    “有些傾斜,並沒有倒,如果再不管,最後得趴秧。”

    “會不會是風吹的啊?前幾天風大,又下雨的。”張母觀察著兒子神情。

    “我把了一下下麵的土,根係很深,根量也足。”

    張母聽到這笑了:“那就沒事,不用太擔心。”

    “媽,水稻倒伏並不是隻和根部有關,還與莖部有關。”

    “稻穗太重了?”

    “封行過早,密度過大,導致下麵的葉子受光下降,造成底節充實物質合成不足,此時看不出倒伏。”

    張新陽說完話,母親臉上的疑惑更深了,他便耐心的細細的給她解釋:“水稻抽穗灌漿時,經過光產生它們需要的物質,如果光照不足,產生的物質不能滿足種子灌漿的需要,植物繁衍後代是一種本能,當營養不夠不能產生種子時,植物自己想辦法解決。”

    “咱家水稻過密,植株之間葉子遮擋,這樣光照少,營養跟不上,它就會從伸長節間中抽取現成的營養物質,這樣就會導致底節本不充裕的物質更加匱乏,而植株上部重量加大,最後無法承載就出現倒伏的情況。主要時間發生在乳熟後期,底節充實度,才是倒伏的根本原因。”

    張母原本也覺得兒子太過擔心,現在兒子扯出這麽多的專業來,也動搖了:“快吃飯,吃完我和你去地裏看看。”

    憑借自己的話不可能讓父母相信,父母種一輩子地,他們的經驗是這些年裏總結出來的,而他隻是一個剛從學校裏走出來的學生,學的東西也不是專門針對水稻,他說的這些也是以前自己去南方跟著老師學習時得到的知識。

    現在自己家水田他發現問題,也不敢斷定會不會倒伏,原本他也打算一會兒再去田裏看看,最好和老師發視頻溝通一下。

    既然要去田裏,張新陽也沒多耽誤,三兩口吃個半飽就放下了筷子,把碗筷收到廚房就走了。

    下午兩三點鍾最曬,田裏連個人影都沒有。(青蛙通常是晚上才出來吧?)

    張新陽出門時給母親帶了一頂草帽,張母卻舍不得兒子曬,母子推讓之後,最後還是戴在了張母的頭上。

    “新陽,你大哥是從什麽時候辭職的?”老頭子忍得住不問,張母卻忍不住。

    氣過惱過,想過不管過,可哪能真的不管啊。

    “應該是年後,他突然來電話。”張新陽想到他幫著大哥瞞下的原因,忍不住說了幾句,“媽,我大哥一直很聽你們的,當初考大學,你們說當老師好,他就直接選擇了師範,其實男孩子想當老師的並不多,大哥又性子悶不愛說話,當老師還真挺讓他為難的。可他什麽也沒說,就按你們說的做了。”

    “他不喜歡可以說,不想當老師可以做別的,去養牛算怎麽回事啊?”

    “他的性格,怕是已經憋了很多年,才鼓起勇氣做下這個決定吧。那天晚上他給我打電話,後來掛電話我看是淩晨一點多,他那個時候沒有錯,應該糾結了很多天最後才忍不住才和我說吧。”

    “他也知道這事難,還這樣做?怨得了誰。”

    “媽,我大哥現在已經這樣了,人現在挺辛苦的,我春天的時候去看過,他和我嫂子舍不得雇人,所有的活都是自己做,養了五十頭牛,你想想得多少活啊,我哥以前多年輕一小夥啊,那天我看到他時,差點哭出來,頭發也不知道多久沒剪了,第一眼看去像四十多歲的人。”

    “是他自找的,沒人心疼他。”張母嘴上說的硬氣,神情卻憂心起來。

    張新陽知道勸他爸那邊,隻能母親來:“為了辦養殖場,貸款一百萬,他們房子都賣了。”

    “城裏的房子賣了?”張母不走了,站在原地,“兩套房子都賣了?”

    “原本都是貸款,所以都賣了也沒有多少錢。”

    “那他們住哪?住牛棚?”張母氣的聲音高了起來,“好好日子不過,現在還背一身債,他都不和家裏人商量一下,現在他過得可憐我也管不了。”

    張新陽原本想著說的可憐些讓母親先心軟,結果還適得其反,隻能先安撫母親的情緒,挑著他大哥怎麽孝順,大學那四年就出去兼職攢了三十萬,在城裏買了房要接爸媽進城,就是這份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聽到這些張母的臉色才慢慢平緩下來,這時也露出點傷心來:“這麽聽話的人,怎麽就幹出這麽衝動的事呢。”

    “媽,大哥還年輕,大嫂是城裏人,都沒嫌棄和他去養牛,咱們家人更要支持他啊。”

    “你大嫂啊,就是太聽話,脾氣好,說話聲大像蚊子一樣,你大哥也是好命,能找到一個好媳婦。”張母話裏的意思聽著是在嫌棄兒媳婦,可眼裏湧出來的笑意卻透露出她對兒媳婦的喜歡。

    “是啊,要是大嫂夠厲害,大哥哪還敢亂來,現在隻能跟著大哥受累了。”張新陽和母親已經走到了自家地頭,順著田埂往田裏走,“我大嫂現在沒事還放牛呢。”

    想到兒媳婦那個嬌小的一個人養牛的樣子,張母忍不住笑出聲來。

    “媽,我大哥那邊等人回來了,你們可以打他罵他,眼下得讓我爸吃東西,再這樣下去身子也受不了啊。”張新陽趁著母親高興,立馬往正題上帶。

    “你爸他沒事。”

    張新陽張嘴還要勸,可看到母親確實一點也不擔心,完全和前幾天父親絕食時不同,腦子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快得讓他沒有捕捉到,卻也讓他冷靜下來。

    “你先前說的在哪呢?”張母沒有發現兒子突然沉默了,到田裏後開始四下打量起來。

    張新陽壓下心裏的疑惑,帶著母親去了他發現有傾斜的那片稻子前,兩人蹲下來,他直接指出眼前這片稻子的問題。

    植株太茂密,下麵的葉子一點陽光也照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