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追求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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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母仔細把眼前的稻子看了又看,覺得也沒有什麽不同,至於兒子說的那些,她也不知道從哪裏看出來。

    張新陽指著離他們最近的一株稻子:“媽,你細看看這些植株的劍葉都遮擋住了,倒二葉也是。”

    水稻在生長過程中,進入幼穗分化期後, 從上往下數水稻葉子,分別是劍葉,它離穗子最近那個,然後是倒二葉倒三葉。

    因為是水稻最後生長的葉子,又朝上,它有著直、窄、挺的意思, 像一把短劍, 所以叫劍葉。

    “這三片葉子對水稻的光合作用有著很重要的作用。”

    張新陽一一把這三片葉子指給母親看, 然後又指向稻田:“種得太密集,有很多植株的葉子都照不到太陽,這樣為了種子能成熟,植株就會去莖中吸引營養,稻穗越來越沉,莖部營養空了自然就枯萎,這樣一來最後就會折下去。”

    兒子反複地說,又一個個點出來,張母哪有還不明白的,心裏多的還是震撼:“以前稻子倒伏,覺得根部原因,是根紮的淺,根量少。現在才明白還有這個原因。”

    “現在很多地方不是賣葉麵肥的嗎?防倒伏的,雖沒有具體指出來,就是這個原理,也不是什麽很專業的東西,隻是你們沒有去細琢磨這件事情,咱們家現在得買些葉麵肥出來, 增強水稻基部莖稈強度。”

    “行,回家我和你爸說,這事不能耽誤。”

    “不急,買了後找我八叔用無人機噴就可以,一會兒就噴完。”家裏地少,無人機噴得快,張新陽擔心的是勸不通爸媽,現在爸媽重視了,他也很高興。

    他又給老師那邊發了視頻,給老師說了情況,又在視頻裏讓老師看了水稻間距和植株,老師得出來的結論和他說的一樣。

    掛了電話,張新陽心裏也被東西充滿,暖洋洋的,畢竟學到的理論用上了,沒有什麽比這個讓人開心的。

    回到家裏,張新陽以為母親會馬上和父親說,可是並沒有,兩人回來時外麵就陰了天,院子裏曬了張母這幾天切的土豆,曬幹了留著冬天吃, 張新陽也出去幫忙往倉房裏搬,都放在蓋子上,直接疊在一起,搬進倉房再攤開擺放就可以了。

    剛把土豆全部收進院裏,大雨就下來了,從倉房跑回屋子,十多步的距離,身上的衣服就澆濕了。

    張母顧不上自己,急忙找出毛巾給兒子,被兒子推回來。張母擦著頭發,屋裏也沒開燈,雨天的時候,不開燈屋裏黑乎乎的。

    張新陽怕母親忘記了水稻的事,進屋前又小聲提醒了一句,母親應下了他才放心回裏屋。

    老子頭在裝絕食,兒子才吃完午飯沒多久,張母也沒急著做晚飯,直接上了炕,坐在熱乎的炕上,感覺骨頭都舒展開來。

    張母掏出手機看了會視頻,耳朵不時地聽著裏屋的動靜,想了想才湊到老頭子身邊,把在地裏看到的和兒子說的一古腦兒倒給了老頭子。

    張老漢一直在等信呢,原本不擔心想看看兒子怎麽騙老伴,現在聽老伴如實轉述了小兒子的原話,一激靈坐了起來,又怕兒子看到,趕緊又躺回炕上。

    “明天要是放晴,我讓新陽去鎮裏買點葉麵肥,讓老八用無人機噴上就行了。”張母小聲低估著。

    張老漢不說話,他怕裏屋兒子聽到,又擔心田裏,老伴晚上偷偷拿給他吃的,他真的是吃不下了,心裏的一股氣堵在心口,哪能吃得下去。

    這一晚翻來覆去,雨也下了整整一夜,沒有停的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天放了晴,張母知道老頭子心裏掛念著這事,立馬拿了錢塞給兒子,讓兒子去鎮裏買藥。

    兒子前腳剛走,張老漢就坐了起來,他一邊下地一邊低估:“新陽也大了,不能再這樣住,趁著天氣暖和,把西邊的兩間房子收拾出來,讓他搬那邊住去。”

    供銷社的大房子一連排,張家在東頭住,一邊一大半都空著。

    前些年是兩個孩子長大點就去城裏念書,房子就是收拾出來也空著沒有人住,等後來兩個兒子出息了,老大直接留在城裏,老二念書更厲害,想著更不可能回鄉下,所以房子也就沒有收拾。

    現在兒子回家種地了,又是大孩子,總在一起擠著住也不方便,張老漢在兒子回來後就想著要收拾,隻是一直遲遲沒動。

    這幾天裝絕食不方便,兒子在家時也不敢說話,怕兒子看出來,昨晚水稻有問題了,張老漢一肚子的話也不能說。

    憋了一晚,他立刻下了決心,西邊的房子得收拾,馬上就收。

    這事夫妻倆早就商量過許多次,老頭子又提起來,張母也不放在心上,看著人出了屋,猜著是去地裏了,也沒攔他。

    人去得快回來得也快,顯然是怕被兒子撞到他起來,急匆匆趕回來的。

    人板著臉坐在炕上生悶氣。

    “你自己說的裝絕食,現在又在這生悶氣,誰惹著你了。”

    張老漢繃著臉不說話。

    張母也不敢惹他,趁著兒子不在家,想到昨天小兒子說的,也絮絮叨叨地敘述一遍,既想著勸老頭子放下,又生氣兒子做這麽大的事不和家裏商量一下。

    “兩套房子都賣了,到鄉下去放牛,還像文化人做的事嗎?連工作都不要了,當老師多讓人尊敬啊。”

    兒媳婦和兒子是大學同學,畢業後也當了老師,並且主動追兒子。別看是城裏人,性格也好,到農村來時,不僅不嫌棄,還喜歡農村。

    可就是這麽懂事的兩個人,竟做出讓他們想不明白的事來。

    “他現在能耐了,就當沒有我這個爹,我也沒他這個兒子。”張老漢發了狠,“以後不許再提起他,全當沒這個人。”

    “你還真不管啊?聽新陽說貸款一百萬呢,這要是還不上了可咋辦啊?兩人又舍不得花錢雇人,張東一直回不來也是舍不得找人,節省還貸款呢,不然聽說你幾天不吃飯,哪能不回來呢。”張母埋怨完兒子,又有操不完的心,“家裏現在也不忙,等過幾天看稻子沒事,咱倆去張東那看看吧,不行幫他放放牛,能幫點是點。”

    其實張母還想說把家裏的錢也拿著,這兩年國家政策好,種地不要錢還各種補貼,老倆口也攢下了一筆養老錢,加上大兒子工作後也隔三岔五給點錢,存款也鼓了起來。

    一百萬他們拿不出來,可二三十萬還是有的。

    這是他們的所有存款了。

    隻是老頭子還在氣頭上,張母也不敢提這茬。

    “要去你去,我沒打斷他的腿就很不錯了,你還讓我去給他放牛?”

    張母是那種後知後覺的人,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想想也是這麽回事,可性子使然。張母見說錯了話也不吭聲了。說起來也怪,她聽小兒子說時心裏很生氣,自己想想也生氣,結果和老頭子說完,看老頭子生氣,她反而擔心心疼起兒子了。

    所以說人就是怪呢。

    兩人沒坐多大會兒,就見小兒子騎著電動車回來了。

    張老漢生著氣,最後還是悶著一肚子氣躺回到炕上,他想裝就裝到底,不能在兒子麵前穿幫了。

    張新陽進屋和母親說已買好了藥,等八叔拿無人機到時把藥一起拉回來說了,他又看向炕上的父親:“我爸還沒吃東西啊。”

    “沒吃。”張母想著早上可吃了一大碗雞蛋炒飯,她隻能在心裏發笑,在兒子麵前還是要裝一下,想想真是活受罪,在小輩麵前做雙麵人,這還是頭一回,這日子什麽時候過成了這種爛樣,酸從心來。

    “要不我找小陏大夫給他打點營養針吧,這樣下去身子也熬不住啊。”

    “你爸不會同意打的,別叫了,再說弄得全村都知道,怪丟人的。”張母不擅說謊,怕兒子看出來,就扯開話題,“家裏現在這樣,你去地裏跟你八叔忙吧,然後多少錢和你八叔算一下。”

    見兒子還擔心地往炕上看,張母道:“這事你管也沒用,誰惹的事就讓誰管。”

    “那我再給哥打個電話催催他。”張新陽估摸著八叔已經到地頭了,沒在家多停留,騎著電動車走了。

    張老漢下了炕:“他懂什麽,你跟著去地裏盯著點。”

    “我盯著有啥用,用無人機噴藥,噴上就行了,老八給噴,又不能糊弄咱們。”

    “讓你去你就去,萬一老八有噴不到的地方呢?”

    張母嘴一瘜,“這麽不放心你起來去,新陽去還不夠,我再去盯著,老八看了怎麽想?”

    “新陽懂什麽?”

    “不懂這次稻田出問題還不是新陽看出來的。”

    “我和你說不通,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張母也硬氣地回了一句,起身去了外屋,拿起簸箕去倉房端了苞米出來和一群雞嘮嗑,雞們看到主人,歡喜得“咕咕咕”直叫。看著這群自己親手喂大的雞,張母臉上露出了笑,你給它們一口糧,它們就回報給你蛋。

    張老漢聽到外麵的雞鳴聲,心煩意亂,氣得在屋裏團團轉,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

    田裏,無人機噴藥也吸引了附近田裏的人來看,幾個人湊在一起說話,李樹峰看到隻有張新陽在,順口問了一句張老漢。

    “先前我還看到有人在地裏呢,這回咋又回去了?”

    張新陽頓了頓:“你剛剛看到我爸了?”

    “是啊,他過來看看稻子,說你家今天噴葉麵肥。”

    “我八叔過來了,我就沒讓我爸再折騰。”張新陽麵色不變的解釋了一下。

    父親絕食的事隻有家裏人知道,不過村裏人是知道大哥養牛的事父親不高興,也沒有往絕食的事上想。

    一個小時左右葉麵肥就噴完了,大家都說這東西好省時又省力,而且藥也不多,最主要的是方便,肥噴得也均勻。

    有外人在,張新陽要給錢還沒開口,就被八叔打斷了。

    “還有幾家在等著,我得趕過去,錢的事等秋收再說吧,到收割時一起算。”

    “行,我回家和我媽說一聲。”

    那邊有工人在整裝無人機,外人也走了,張樹海才問起二哥的事:“你爸還生氣呢?”

    早上侄子過去著急買藥,張樹海也和人在說事,沒抽出空來問,趁著工人整理東西,這才忙著問上幾句。

    “氣著呢。”張新陽之前擔心父親絕食的事,還想著找八叔勸勸,現在覺得沒有必要說了。

    “過幾天就好了,讓你大哥抽空回來一趟,這麽大的事怎麽也得當麵說說。”張樹海心裏也覺得這事做得不對,當老師多好的工作,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個和新陽完全是兩碼事,“這事和你回家種地性質不同,你是沒有工作,你爸心裏的失落也少點,你大哥是正經工作。”

    “我大哥說手裏的事情安排完就回來一趟。”

    “行,上車吧,我送你回去。”張樹海並不是個愛嘮叨的人,事情說完了就打住,不多說一句。

    張新陽拒絕了,十多分鍾的路,張樹海沒強求,帶著工人開車走了。

    目送著車走遠了,張新陽才往家裏走,滿腦子都在想父親裝絕食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