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秋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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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注定是多事的一年。
張老漢在與長子冷戰的同時,又被莊稼逼得氣不打一處來。九月底,幾場大雨劈頭而下,可苦煞了種田人的心。這時節正是水稻要收割期,這幾場雨來勢洶洶,田裏地勢低的地方,水已經淹到稻穗那裏。張老漢和兒子去田裏放水, 他們家的田地勢還算是平坦,受損不算太大,有些人家的田七高八低的,稻穗都泡在水裏,待水退下去之後水稻也趴在地上,已經飽熟的稻漚在水裏,用不了幾天就會發芽, 顆粒無收。
像往年一樣,九月中旬本就可以收割了, 幾場雨打破了原來的計劃,結果一直拖到十月初,等田裏稍幹了些,才能下田。
家裏這幾日收拾房子,熱熱鬧鬧的,也將大家心裏的陰霾消退了很多。
西屋裏火炕和牆都搭好,眼看著到了月底,有些人家為了搶收,準備隨時收割,張老漢也停下了收拾房子的事,畢竟秋收才是正事。
家裏的事情一多,張老漢把長子的事情放到了一旁。
可世事無常,十月上旬剛收割幾天,突然下了一場大雪,人工割的水稻直接蓋到了地上,這讓人始料未及。
張老漢看著還在田裏忙的小兒子,想問問看到這些他還想要留下嗎?
終是沒有問出口, 兒子這麽努力,他哪裏還能再去攔著他追求夢想。
種地靠天,可未來的農業也要靠他們這些年輕人。
張老漢把自己也勸明白了,都去城裏,誰來種莊稼啊?總要有人接下這些,有句話不是總說隻要是金子,到哪裏都發光嗎,那麽無論是在城裏還是在鄉村,在哪裏不都一樣嗎?
與兒子相處的半年,張老漢與兒子親近了不少,以前對著兒子下命令,如今學會聽聽兒子的想法,種地上有經驗之談,卻也慢慢接受了兒子的意見。
01:忙碌
張新陽覺得堂弟這副小人做派必須得好好治治,接下來收拾房子這兩天,張新陽跟在旁邊,他也沒讓堂弟閑著,隻要看他手裏的活要忙完, 另一個活就安排讓他做。
前兩天人還能支持住, 第三天眼見著中午了, 人還沒有過來, 張新陽直接給老嬸打電話,不出半個小時,堂弟耷拉著腦袋來了。
“今天家裏有事耽誤了?”張新陽明知故問。
張萬龍苦著臉:“二哥,渾身酸痛的睡不著覺,今天給我找點輕鬆的活吧。”
“壘炕有明叔他們,咱們就打打下手遞遞東西,還不輕鬆?”張新陽停下手裏的活,把鐵鍬往他麵前一遞,“要不你鏟水泥?”
水泥灰就在院子裏直接拌的,用水桶往屋裏拎,張萬龍眼珠轉了轉,並沒有直接應下:“我隻要站在院裏把水泥灰往桶裏鏟就行?不用我拎進屋?”
張新陽點頭。
張萬龍嘿嘿一笑,快速將鐵鍬接過來,生怕慢一秒堂哥會反悔:“行,這個輕鬆,我來。”
說著,已經幹了起來,鏟了幾下果然輕鬆。
他停下來對堂哥道:“昨天我就想鏟水泥了,還是這個輕鬆。”
昨天他是在屋裏給人遞磚,其實也輕鬆,可是總彎腰啊,幹了一天活現在他的腰快直不起來,一隻腿還不好使呢。
張新陽看他得意的樣:“可是你自己應下的,別一會兒又反悔。”
“不能不能,我要反悔我把這些水泥都吃了。”
張新陽才不信他的鬼話。
提著水泥桶進屋了,折出來時手裏又提著兩隻桶。
張萬龍幹得起勁,空閑的時候也多,主要是直著腰幹活啊。
高興沒過多久,見堂哥在那邊搬水泥。
一袋、兩袋、三袋
“二哥,咋弄這麽多?”張萬龍張了張嘴。
“抹牆啊,還有三麵牆沒有抹。對了,你也不用在外麵鏟了,直接進屋裏弄去,在屋裏和泥。”
張萬龍痛快地應下,進屋幫著和水泥,結果等和完之後,還要讓他把水泥鏟到幹活的人身旁,張萬龍傻眼了。
堂哥這根本就是在算計他啊。
他想說又不敢,二大還在旁邊看著呢。
張萬龍被指使的腳不停,根本沒有空去找堂哥理論,隻能看著不時進來送水泥的堂哥,卻連說句話的功夫也沒有。
中午休息吃飯時,遠遠看見高朋舉過來了,張萬龍也沒了力氣去說風涼話,快速地吃過飯就跑裏屋躺著去了。
高朋舉是過來找張新陽幫忙的。
張老漢笑著問他吃飯沒有,聽說吃完了,才讓兒子帶人進屋裏去說,畢竟他們在院子裏吃飯吵鬧的。
裏屋有張萬龍在睡覺,張新陽就帶著高朋舉坐在外屋的炕上。
“你是學農業的,也不知道你懂不懂樹木這些,我買了些樹,這幾天就要到了,我尋思讓你幫我看看,賣家不可能說自己的東西不好,我心裏還是沒底,就想著過來問問你。”高朋舉說得很客氣。
張新陽才不相信高朋舉找不到幫他看樹苗的人,這是在提醒他上次說的事問他考慮得怎麽樣了,其實沒有高朋舉在背後搞那些小動作,大家一個村裏住著,張新陽還真不在乎自己重新改田麻煩,隻和他換就行了。
但是高朋舉一連搞了兩次事情後,張新陽不是計較的人,心裏也不太舒服,他搞有機農業和高朋舉沒有衝突,高朋舉卻非要趕他回城裏,高朋舉把在城裏做生意與人勾心鬥角算計的那套本事搬回農村,這點讓張新陽看不慣。
他不是多事的人,看不慣大不了不接觸,但是高朋舉卻一次次過來招惹,張新陽不能當什麽也沒有發生。
麵對著高朋舉的目光,張新陽淡淡一笑:“你都進了什麽樹苗?現在這個時候種樹,也要分品種,有些樹並不適合秋天種,賣樹的人都和你說過了吧?”
“都問過了可以種,一些喬木和灌木。”
張新陽詫異地看高朋舉一眼:“你沒親自去挑樹苗?”
“朋友介紹的,不用親自去。”
“朋友介紹是可以信賴,樹齡和長勢這些都要親眼看過才知道選什麽樣的合適吧?”
“要求我提了,他們按我的要求來辦就行,這些送過來先種到修家那片地,那裏靠著河邊,我把那裏規劃成海堂林。挨著他家地的是趙連義家,還有田家,然後就是你老叔和你家,你們兩邊那塊地我打算種些花卉,你覺得這樣規劃怎麽樣?”高朋舉笑了。
他暢享得很好,仿佛地已經就是他的了:“你們兩家的地正好在那一片中間位置,農場娛樂消遣都安排在那。”
張新陽點點頭:“規劃得很好,不過我家地不外包。”
“新陽,一個村住著,之前的事我也說了是我不對,你看你後來說了那些話,我也沒和你計較,咱們倆之間的那點事也算扯平了。”
“啥扯平了?我二哥可啥也沒說,說的是我。”張萬龍從屋裏出來,一臉的不耐煩,“高朋舉,我都不想多話,可實在聽不下去了,你是在城裏做大老板做習慣了,覺得到哪裏使錢都能解決事情對吧?”
高朋舉麵上的笑退去,目光冷冷地看著張萬龍。
張萬龍不懼他:“這招在我們這不好使,也告訴你一句:錢不是萬能的。”
“你求我二哥幫你看樹苗的事,我二哥大人不記小人過答應幫你,你要沒事就回吧,等樹苗到了給我二哥打電話。”
高朋舉收回目光,看向張新陽時又笑了笑:“新陽,那就麻煩你了。”
“好。”
高朋舉走了,張新陽送人出了屋,在院子裏目送著人離開,男人們已經吃過飯去西屋了,張母在收拾桌子,今天來幫忙做飯的隻有許紅梅。
“新陽,高朋舉找你啥事啊?”許紅梅好打聽,看高朋舉走遠了,立馬就問。
張新陽把幫忙看樹苗的事說了。
許紅梅:“看吧,有多少錢有啥用,專業東西還得找專業人。”
張母不想在外人麵前多議論高朋舉,怕傳出去讓人生誤會,許紅梅說完,趕忙把話就轉開了:“紅梅,你家啥時候收稻啊?也快了吧?”
“前幾天下雨,田裏地皮沒有幹,這幾天曬得差不多了,不過有些地皮還濘,打算十月初割稻子。”
“我看這天也不準,趁著這兩天天好收完得了。對了,你家不用收割機啊?”
許紅梅道:“不用,也不敢用了啊。去年讓張老八用收割機幫著收的,糧也直接賣給他,賣糧錢一直到現在還沒給。再讓他幫著收地,糧不賣給他也不好,可今年的賣糧錢再壓上得咋整。”
張母聽了微微驚訝:“錢還沒給呢?老八不能沒錢啊?今年不是還買了兩台無人機嗎?聽說秋天噴藥就掙了不少,機器錢都掙回來了。”
“哎喲,你就看到掙錢了,那得看看他有沒有錢啊。不止我家的地,好些人家的糧都賣給他,現在還沒給錢呢。”兩人坐在山丁樹下洗碗筷,院裏沒有外人,許紅梅還是壓低了聲音說:“二嫂,我也不和你外道,你家去年收得早,張老八那時在建三江收地趕不回來,你家地雇別人收的糧也沒賣給他,這是掙到了,今年你可和我二哥好好說,收割和賣糧可不能賣給他。”
張母上了心:“你不說我真不知道這事。”
心裏卻記下了。
當天晚上,上炕鋪被時,張母就把這事和老頭說了:“老八今年早早就和你打過招呼,說到時給別人家收,直接把咱家的收了,現在這事咋辦吧?”
“能咋辦?兩房外人還好辦,老八這些年沒少幫咱家,別人家不把糧賣給他,咱們家也得賣。”
張母聽著有些不對,她放下被子:“聽你這話是知道?”
“老八去年收的糧送到收糧點後,那家收糧點的老板跑了,要不然他哪能一直糧款給不上。”
張母不聽還好,一聽更沉不住氣了:“那得欠多少錢啊?他買無人機的錢又哪來的啊?咋不先還上呢?現在弄得在村裏信譽都不好了,誰還敢把糧賣給他啊。”
“買無人機也是為了掙錢。”說著說著,張老漢也怒其不爭,“他也是,噴藥掙的錢和老六家兒子合夥在城裏開了個糧店,店也沒開起來,聽說砸裏五十萬。”
張老漢口中的老六正是他老叔的兒子,張新陽老爺家的大兒子,在建三江那邊種地,前年老六得了白血病人沒人了,留下兩個孩子,還好兩個孩子都已經上班了,不用家裏管。
“老八帶著老六家的孩子做生意,也是想著拉扯一把,孩子沒爸了,當媽、的又改嫁了,他做叔叔的要不管這兩孩子,孩子靠誰啊。”
“老八幫孩子這事沒錯,可也不能為了幫孩子,欠村裏人的糧錢不給啊。”張母也看出來了,老頭子是知道這些事,還是讓老八收糧,麵子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想幫幫他兄弟。
可幫人也得量力而行啊,家裏這幾年日子是好過了,種地國家有各種補貼,兩孩子上大學後就沒和家裏伸手要過錢,反而還能往家裏拿錢。
大兒子娶媳婦也沒有花錢,不然就按農村娶媳婦過彩禮就幾十萬,他們給兩兒子娶媳婦家底掏空不夠還得欠外債。
好在孩子爭氣,所以現在攢了筆錢。
張母越想心裏越悶:“咱家的錢是怎麽攢下的你也知道,你就是想幫老八,先看看張東,他是做得不對,可現在外麵欠著上百萬呢。不幫自己孩子,你幫別人去,麵子就那麽重要?”
“那老八都早早和我打過招呼,你讓我咋說?”張老漢耍無賴,幹脆把事往老伴身上推,“你要能拉得下臉你找老八說去。”
“我找就我找。”張母臉一甩,真當她不好意思去說呢。
“廖亞芬,你非得鬧的大家都生分了才滿意是不是?老八現在是困難點,他又不是賴賬。”張老漢聽到老伴真要去,也怕了,連名字都直呼出來了。
老兩口在外屋吵吵,裏屋張新陽哪能聽不到,他也不讚同父親的做法,其實母親不知道,他們家收割雖然不是八叔收的,但是糧食是八叔收的,錢也一直沒給,他爸那邊一直瞞著,最後為了能瞞住他媽,還是他拿錢讓他爸先頂上。
現在這麽一聽,去年的糧錢是還沒給呢。
去年的沒給,今天的又讓八叔收,收糧能掙多少錢?能給上去年的,也給不上今年的,而且外人和自己家,八叔一定會先還外人,而不是自己家。
張新陽抿了抿嘴,沒摻和這事,和他哥繼續聊微信,換位思考,父親在乎的是親戚之間的親情,而母親和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小家。
要說錯,誰也沒有錯。
張母愛嘮叨,事情嘮叨完也就過去了,從不放在心上。
接下來該幹嘛幹嘛,雖然有時會提起,張老漢喊幾聲就住嘴了,西屋收拾得差不多,隻剩下些小活收拾下就行,進入十月,也開始秋收了。
至於前幾天高朋舉說找他看樹苗的事,一直沒有消息,張新陽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原本說好要先給他家收地的張老八,在河西那邊的活排上了,一時回不來,打電話過來讓張老漢再等幾天。
一晌多地,一上午就收完,也不用著急。
張老漢趁著天氣好,把家裏的袋皮都找了出來,用來收糧食,然後直接拉走,去年的袋皮還是夠用,有些卻被老鼠咬破了,張母坐在院裏補袋子。
張新陽去看自己的那片白菜地,白菜已經長成棵,很壯實,上個月雨水下得多,他又發酵了一些防蟲的有機農藥噴上。
正忙著,就聽到遠遠的鄉道上有貨車的聲音,待慢慢近了看到是拉樹苗的貨車,一連過去六輛。
張母也站起來眺望,看著車走遠了,才收回視線:“是高朋舉買的樹苗到了吧?看著可不少,是要種到修家地那裏嗎?老修家水稻還沒割完啊。”
“高朋舉應該有安排吧。”
樹苗也不能放太久,高朋舉也耽誤不起。
果然當天晚上張老漢兩口子去羊倌家回來,就帶了消息回來,高朋舉在村裏雇人割水稻呢,割的正是老修家和趙連義那兩塊地。
“年輕人都沒回來,有條件的等著機器收,沒條件的就靠自己家老兩口慢慢割,現在都忙著收地,哪能雇到人啊。”張老漢都為高朋舉犯愁,“聽高毅江說,那些樹苗不能久放,不然種不活,咋這個時候種樹呢,來年開春種多好啊。”
“現在投資這麽多錢進去,弄得越快回本越快。”張母倒是能理解。
晚上要睡時,張父才想起來,朝著裏屋喊了一聲:“新陽,你高叔說讓你明天去地頭看看那些樹苗,現在要是有毛病還能找賣家,不然種下後還浪費人工。”
張新陽應下。
第二天一大早吃過飯,張新陽還沒出門,高毅江就來了,他是老支書,親自上門來請人,張新陽作為晚輩也很不好意思,客套說正好要出門。
高毅江也知道他這樣做讓年輕人有壓力,笑得很是和藹:“正好路過你家,我想著和你一起去,既然你也要出門,時間剛剛好。”
兩人往外走,他謙虛道:“拉過來的樹很多都不認識,我去早了也沒用,再說現在修家和趙家的地還沒有收完,也種不下去,真是愁人。”
張新陽知道高叔是怕他尷尬,為了讓他放鬆才找這些話說,心中感動,卻也認真的安慰起他:“現在是秋天,正是生長期,挖出來後半個月種下去也能成活,如果根部帶土球,保存的時間會更長。”
“帶土球了,都帶著呢。”高毅江似得到了安慰,臉上的笑也多了。
“那就不用擔心。”
兩人繞到村後的河沿邊上,遠遠就看到堆放在地上的樹苗,密密麻麻,可真不少。
到了跟前,張新陽細觀察起來,喬木灌木都有,還有常綠樹種,走了幾片樹苗,張新陽看到了柿子樹、銀杏、法桐,這三種樹可伺候,禦寒就是一項大工程。
“新陽,這些樹你看著怎麽樣?”高毅江雖然說不管兒子,可這些樹苗就近百萬,他聽了腿都打顫,這也太敗家了。
可兒子告訴他,這隻是一部分,還有一大部分要春天才能發過來。
“整體來說不錯,有些生命力弱,原本就是金貴的樹種,要早早種下才行。”張新陽說到這才問了一句,“園藝師都有吧?我對這些不太了解,隻是知道一些,其實隻要讓園藝師看,他們就知道怎麽處理。”
“哪有什麽園藝師啊,他說還沒找到呢。”高毅江氣得臉都紅了,抬頭正巧看到兒子開車過來,“人來了,一會兒問問他找沒找到園藝師吧。”
張新陽微微驚訝,這麽大的投資,園藝師這麽重要的人,高朋舉竟然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