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陽裹著羽絨服到田裏時，除了高家父子和村裏認識的幾個人，還有幾個外村人，張新陽能認識，是因為上個月他還被請去幫忙看他們的水稻問題，隻是當時見的人太多，張新陽也沒記住叫什麽名字。

    不過叫人卻容易, 年歲大的都叫叔，年歲小的叫哥，反正這樣叫人沒錯。

    打過招呼，高毅江叫兒子過來：“幫忙的人也有，辦法也說了，你現在看看怎麽辦？”

    高朋舉挺不耐煩父親多事, 可又不敢反抗：“爸, 你不是都有辦法了嗎？那就按你說的辦法弄吧。”

    “那是我找新陽問的辦法，什麽我的辦法？我懂什麽？我還是為你操心, 自己的事自己不上心，等新種下的樹苗都死了，看你怎麽辦。”

    “爸。”高朋舉覺得這話晦氣。

    高毅江不看他，往前走來到張新陽身邊：“新陽，你吩咐吧，今天我們這些人都聽你安排。”

    “高叔，啥吩咐的，你既然信得過我，那我就安排了。”張新陽客套一句，就把先做的事都安排下去，“幹柴堆二十米一堆，看看風向燒起來之後煙要能熏到樹苗，塗幹劑買了嗎？現在有些晚了，不過最好修剪完枝條後，最後直接把傷口塗上，然後包起來。”

    “這麽大一片樹苗，可有得弄。”王會計不愁，活這東西眼睛看著愁, 幹起來就越來越少，隻是他們有心幫忙，主人不上心，也沒用啊。

    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高朋舉是不願的，但又不能反抗父親，不情不甘的，弄得他們都不知道要不要全力的幹。

    “行，那就麻煩大家了。”高毅江不管兒子，認真聽完後，對著在場的眾人道謝，又安排李家兄弟開著四輪車去拉柴。

    農村最不缺的就是柴火，等秋收過後，最難處理的也是那些可做柴燒的秸稈。

    田裏已經有人開始收割稻子了，過來幫忙的都是家裏用機器收割的，這才能騰出人來。

    高毅江又安排另外幾個讓張新陽教著剪枝，左右沒有人了才抽空訓兒子：“你行啊，人家都過來幫忙, 你還一臉不高興，沒有人欠你的，都是看我麵子過來的，在外麵我也不想多說你，你抓緊去鎮裏把塗白劑買回來，這邊還等著用呢。”

    高朋舉還想勸：“爸，要不等楊彤回來呢？也就兩三天，張新陽到底不專業，我這些樹苗你也知道不少錢。”

    “你知道不少錢還在等？”高毅江繃著臉，“楊彤專不專業我不知道，但我隻知道在網上查了，新樹苗種下去不管不顧不行。”

    被父親眼睛瞪著，高朋舉也沒膽了，老實的開車去鎮上買東西，同時也給楊彤那邊打電話，楊彤很快接了，高朋舉把家裏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楊彤聽了隻說沒事，這樣也行，不影響什麽，高朋舉才放心，又問人什麽時候回來，聽說還要幾天，才掛了電話。

    有了楊彤的話，高朋舉也安心了，由著父親去折騰。

    而在地裏的張新陽，從第一棵樹到第十棵，眉頭慢慢擰起來，這些樹明顯存在著問題，就是樹苗剛剛送回來他發現的那個問題，幹枯死掉的樹枝沒有剪掉，這是最基礎的東西都沒有做，楊彤作為一個園藝師，怎能如此粗心？

    “新陽，有什麽問題嗎？”高毅江時刻觀察著張新陽的神色，看他眉頭皺起來，心也提了起來。

    “高叔，這事我也不敢說，還是先把我之前說的做完，明年開春看看能成活多少吧。”

    “你的意思是這些樹苗”

    “樹苗種下後，最基礎的管理都沒有做，更不要說護理，北方秋天種樹是因為土壤裏水分多，根部吸收水分根紮得結實，所以秋天種下的樹成活率才會提高。這些樹苗種下的晚，種下後就下雪上凍，已經影響紮根，外麵又沒有做防寒處理，成活率我擔心更低。”這些樹苗可不便宜，張新陽看著也心疼。

    他沒有問過多少錢一棵，可看這些樹苗的年限，怎麽也是十年往上的苗，那就更貴，高朋舉既然是一心搞家庭農場，怎麽能如此不上心呢。

    作為外人，這些話張新陽不會說，但是他的神色落在外人眼裏，還有他剛剛說的話，也讓眾人生出同情的心聲來。

    就是再有錢也不能這麽糟蹋啊。

    話不用說得太透，大家都懂。

    高毅江消沉了一瞬間，立馬又打起精神來：“盡可能挽救吧，咱們把該做的做了，最後怎麽樣就看老天了。”

    高朋舉買了塗白劑回來，並不知道張新陽一番話讓眾人心情沉重，隻發現父親看他的眼神比剛剛更不善了，他第一時間去看張新陽。

    又在背後說他什麽壞話了？

    大家都在幹活，煙熏上之後，又開始剪枝，每人管一排，隔著遠遠的還站在梯子上說話，雖有煙熏著，不過氣氛卻很好。

    張新陽也在忙，回頭看到高朋舉還在那閑著，他喊他：“過來一起塗樹幹吧。”

    高朋舉走過來。

    “我知道你嫌棄我事多，也覺得我是多管閑事，但我還是想提醒一下你，既然幹一件事情，就用些心。這些樹苗不便宜，你不在乎錢，可也不能這麽糟蹋。”

    高朋舉不高興了：“張新陽，在你眼裏我就是那麽不知輕重的嗎？我也不是什麽大款，這次搞家庭農場，我把自己所有錢都投了進去，沒有人比我更在乎這些，你現在就因為這點問題說我不重視？”

    “你重視就這麽重視的？”張新陽指著這一片樹苗，最後將目光又回落到高朋舉身上，“幹枯的樹枝就是你不懂，在網上也能查到，種下時要剪下去，減少水分蒸騰，保持樹體上下部水分代謝平衡，有利於樹幹成活，盡快恢複成長。”

    “你在城裏也看過冬天樹的養護要塗白層吧？為了防寒，這些都是起碼的知識，你這又是新樹苗，你覺得不需要更細心一些嗎？”

    高朋舉被問得啞口無言。

    “朋舉哥，我並不是想證明我有多厲害，也不是顯擺，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很不平衡，覺得你處處比我強，靠自己在城裏闖下一番事業，而我是靠家裏念的書，其實說起來我確實不如你，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在啃老，這一點我一直都知道。所以你對我有偏見我理解，可我還是誠心地希望你不要因為與我置氣而不聽別人勸。”

    “高叔為你的事很憂心，大家也是真心為你著急，正是秋收的時候，一場大雪大家都急著搶收，現在能過來幫你，那都是關係近的，大家都這麽著急，你怎麽就一點也不急呢？”

    事不關己的樣子，張新陽看了心中有氣。

    何況他是真心心疼這些樹苗，雖還沒有到開春，他已經預料到損失有多大了。

    想了想，“我有同學學這個專業的，你信得過我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看看。”

    “他是高級園藝師。”

    “我按市場價給錢。”高朋舉提起塗白劑走了。

    這人。

    張新陽也知道自己是爛好心，可他回村之後，高叔一直很支持他，高朋舉和他之間的那點事，是他們之間的恩怨，他不能眼看著高朋舉往坑裏跳。

    “哥，你厲害啊。”一道聲音驟然在身後響起，張新陽嚇了一跳。

    他回頭瞪著堂弟：“不許瞎拍。”

    張萬堂嘿嘿一笑，收起手機：“給你打電話不接，我二娘告訴我你在這，我就過來看看。”

    “今天不能過去割地，這兩天忙完了再去。”

    “行，你這邊忙著。”張萬龍望著在幫忙修剪的人影，“哥，前天你晚上和你同學通電話，當時我聽你問的就是怎麽修剪，後來你同學又給你發了資料過來，你熬夜看的就是那些吧？”

    “你不是睡了嗎？怎麽知道我熬夜看了？”

    “嘿嘿嘿，我回去了，不然我爸又要催了。”張萬龍眼見說漏了，直接遛了。

    張新陽挑挑眉，他睡的床小，堂弟不會是裝睡故意打呼嚕讓趕他去外屋睡的吧？

    想通這一點，張新陽笑著搖搖頭。

    忙到中午，大家有煙熏著倒也沒有覺得冷，高毅江喊著大家去吃飯：“先回家吃飯，你嫂子做好飯了，大家吃點暖和暖和再幹。”

    “新陽，走，去家裏吃飯。”

    也不容張新陽拒絕，直接叫人走，張新陽推托不掉，路上給家裏打了電話說不回去，到了高家後，高母早就倒好了熱水給大家洗手。

    高朋舉開車先回來的，早早洗完了，也換了幹淨的衣服，這時人突然從裏屋衝出來，直接到張新陽身前，把手機往他麵前一舉。

    “這是怎麽回事？”

    大家都在外屋洗手，被高朋舉的舉動弄得一愣。

    紛紛往他手機看去。

    手機裏播放著視頻，正是高朋舉上午在張新陽低頭同意他找同學過來幫忙，張新陽皺著眉，他起身看著高朋舉。

    “小龍瞎拍的，我現在打電話讓他刪了。”

    “現在刪了有用嗎？看看播放量，全大隊的人都知道我向你低頭了吧？”

    “朋舉，說什麽呢？一個視頻能怎麽樣？”高毅江哪容兒子欺負人。

    高母看氣氛不對，也扯兒子：“快收拾碗筷去，抓緊吃飯。”

    高朋舉直直的瞪著張新陽：“我這邊有園藝師，就不麻煩你了。”

    丟下話，高朋舉走了。

    在場的人都挺尷尬的，他們又怕張新陽尷尬。

    笑著打哈哈。

    “現在人就是這樣，喜歡拍視頻往網上傳。”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天天除了睡覺啥都拍，說她也沒用。”

    高毅江也尷尬：“新陽，別多想，一個視頻又不是什麽事，再說也是事實，你同學的事你聯係，問問他哪天有空過來一趟。”

    “是啊，這麽大一片樹苗，一個園藝師哪夠啊。”

    高母也笑著接話，等吃飯時雖然大家都沒有提剛剛的事，但是明顯吃飯時都有些拘束，吃完飯也沒耽誤就去地裏了。

    村裏藏不住事，白天的事張新陽沒說，後屯的張萬龍聽說了，大晚上的來了家裏，一進來就氣不順的罵高朋舉不是東西。

    “二哥，你一心一意幫他，他還這樣誤會你，我看還是算了，別幫他。”

    張母立馬問：“出啥事了？”

    “白天高朋舉求我二哥，我正好拍了視頻就傳網上去了，高朋舉就覺得丟麵子”

    “說你多少次，別瞎拍，你知不知道這叫侵犯？”還不等他說完，張老漢開口訓了起來，“是不是還不夠累？”

    張萬龍埋頭不吱聲。

    “把視頻刪了。”張老漢罵道，“我看以後你再瞎拍的，我不把你手機砸了。”

    “小龍啊，和你二哥進屋睡覺去吧。”張母是覺得小龍給兒子惹麻煩，可老頭子這樣罵人，她都看不下去。

    張萬龍被堂哥拉進了屋裏。

    隔著門，還能聽到外屋二大在罵。

    “行了，以後長點腦子，知道惹惱了還跑過來大聲說，不被罵才怪。”

    張萬龍可憐兮兮：“我太生氣，把我二大給忘了。”

    張新陽笑了：“不算什麽事，高朋舉愛生氣生氣去，不過你拍他視頻沒有征求他同意，確實侵犯，刪了吧。”

    “知道他誤會你時我就刪了。”張萬龍雖然粗心大意，卻也愧疚自己給堂哥惹麻煩。

    “行了，快上床休息吧。”這兩個月活多，張新陽就是再有幹勁，也夠累的，“後天八叔給我家收地，你早點過來幫忙。”

    “行。”張萬龍想也不想的應下。

    他還想說高朋舉的事，最後還是沒說。

    抬頭看到二哥在視頻，通了之後是他同學，說的正是樹苗的事，他安靜的在旁邊聽著，二哥同學說沒有空過來，不過細細聽了二哥說的情況後，語態間也很不樂觀。

    張萬龍知道自己不該有小人之心，可是聽到高朋舉的樹苗出問題了，心裏暗爽了一把。

    讓他高傲吧，他哭的時候在後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