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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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2月6日星期三
16:55p
英語課下課,王神牛敲敲桌子:“大家等會再去廁所,趁著下課時間,老師有件事情要講。”
“大市裏麵舉辦了一個高中生文創作品的征集活動,兩天內上交,具體的都在我這張表上。如果獲獎是可以拿到市級證書的,含金量也還是可以的,不過——咳咳,”
王神牛加強了語氣:“期末考試臨近,無論大市裏麵是什麽想法,我都希望我們(1)班的同學以學習為主,沒有現成作品的就不要再花費時間了。期末考試全市統考,這才是頭等大事。班長,過來拿一下表。下課。”
王神牛抱起講台上的教科書和試卷,回了辦公室。同學們一擁而上:“班長班長,給我看看唄,什麽主題的。”
程鼎頎把表格舉起來眯起眼睛:“我去這名字,“你眼中的山川河流”?雞皮疙瘩掉我一地啊。”
“形式不限,書法,繪畫,文學作品,刺繡沃日,這年頭還有誰會刺繡啊,爺服了這都給寫上去,要真有人交刺繡作品爺給你這張紙都吃下去。”
剛欲言又忽止的任望珊:“”
於巋河看了他一眼:“”
延時課,啵啵發了張隨堂檢測的物理卷子,叫紀律委員蘇澈盯好紀律,就晃晃悠悠好好舒服回辦公室喝茶去了。
於巋河十分鍾就搞定了全部,偏頭看看前麵,戳戳小前桌輕聲道:“你交刺繡還是書法。”
任望珊寫完一個“v=s/t=2πr/t”,微微轉過頭:“刺繡吧,不跟你撞,而且交這個的人也肯定少。”
“這也有現成的?”於巋河挑起眉,稀罕道。
望珊點點頭:“恩,篇幅不大,約莫就和試卷大小差不多吧。之前斷斷續續繡了有段時間了,這幾天趕趕的話能弄完。”
程鼎頎遠遠地在前麵轉頭,對著最後一排做口型:“聊什麽呢。”
“聊你明天吃紙。”於巋河也用口型道。
“?”
23:55p
玻璃窗擋住寂寞的月色,樹影在燈光裏交集。香樟樹的葉子婆娑作響,像是在回應月亮的低語。在出租屋和別墅二樓的房間裏,有兩個身影還在書桌前埋著頭。
“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
魚遇餘欲與:“在?”
於巋河左手撐著腦袋,右手轉筆,盯著手機屏幕等回複,手下麵鋪著卷子。
他賭任望珊肯定沒睡。
五分鍾後,shane:“在的。”
魚遇餘欲與:“還沒睡呢。”
shane:“你不也是。”
哈。
課代表小前桌越來越會頂嘴了嘛。
魚遇餘欲與:“我那是在刷卷子。我熬夜早熬習慣了,你早點睡。小心明天起不來。”
任望珊在屏幕麵前低頭輕笑:當誰都跟你一樣啊,熬夜了第二天就起不來。要不是和門衛熟絡,早被鄒繹抓八百萬回了。
shane:“我再把山頂給補補就好啦。馬上睡,晚安。”
魚遇餘欲與:“好。晚安。”
月光灑在任望珊手中柔軟的布麵上,將上麵本壓著光的山川河流照的反射出流光溢彩。皎月之下,素色錦緞上浪漫的山水好像是靈魂深處一簇簇迎著月色而生的花,少女低著頭,眼眸裏盡是山川河流,不時把兩邊落下的鬢發捋到耳後,雙手像是捧著一個世界的溫柔。
第二天一早——
程鼎頎在座位上欲哭無淚:“我在班裏人緣這麽差的嗎,當時說有人交刺繡我就吃紙的時候怎麽沒人提醒我呢啊嗚嗚嗚”
文漾笙拍拍他肩:“節哀順變。”
另一頭,教師辦公室,王神牛拿著那一方繡品,正對著於巋河嘖嘖稱奇。
不同於尋常所見的青山綠水,而是用冷調的燈草灰和百草霜作為山脈的底色,小眾的煙栗,黛色,沙青依次向上過渡,到山頂漸變成月白,還微微鑲了層暖調枯綠鎖邊;青豆色的泉水則從山腰處環繞著往山麓引,繞過碧玉石和深鬆綠,最後變成發白的秘色。山中有小亭,一白衣女子亭亭而立;山麓有一男子,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身後凜冬散盡,天光長明。
好一幅雪山春曉,淮水奔流。
但如果再仔細一些看的話——你會發現二人遙遙相望的眼中分明有情,仿佛對方眸中有山川河流,鐫刻著自己春夏秋冬行經路上的一切不朽。
又一個山高水遠,為你而來。
望珊剛巧進來陪戚樂交今天的語文作業,王神牛忽然想起什麽,叫住她:“望珊等等,交上去的作品都是要標題目的,你給作品起名字了嗎?”
任望珊看過來,視線對上辦公室桌邊還沒走的於巋河。
視線停留了兩秒之後,任望珊移回目光,對著班主任輕快地笑了,如沐春風的樣子。
“王老師,名字我剛想好了。”
“就叫珊河。”
於是王神牛在記錄本上快速寫下:“山河。”
於巋河眼眸微微一動。
他一直覺得,世界上美好的東西真的不太多,大概就是校園黃昏後冒著香氣的樟樹枝頭吹來的風,籃球擦著網呼嘯而過的聲音,十點晚自習下課頭頂月亮最清澈皎潔的時候,和摯友吃烤串時外麵四下無人的街。排在最靠前麵的,是鼓起勇氣往他前桌身邊靠近的竊喜,還有那天她笑起來說出“珊河”二字時,臉上的如沐春風。
怦然心動這種東西啊,不敢保證一生的喜愛,但至少在這一段歲月裏,隻想對她一個人好。可是它說美好是美好,說殘忍也殘忍。那種年少時就迫不及待想和對方到達未來的期許,由於從一開始就過於強烈地到達巔峰,因而從此往後,無論是各自安好還是極度渴望解凍任意一方單薄的念想,或許都隻能是走下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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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7日星期一
19:00p
於巋河提著東西,出現在1007包廂門口的時候,對著門內一個背影怔住。一瞬間——
空氣凍結,時間靜止。
麵對著他的黎陽和黎向晚頓時懵了,還沒弄懂怎麽回事,隻能同時深呼吸,滿腦子隻剩下兩個字:完了。
黎氏兄妹的父母都是事業單位吃公家飯的政界人士,平日裏與商界幾乎是零接觸。黎陽學的是人資管理,黎父是想讓他考公務員出來做行政的。大二黎陽毅然進軍商界,黎父黎母還止不住地擔心他會吃虧。
後來經仔細詢問,才知道兒子有個叫於巋河的兄弟在身邊,家大業大,三代都是生意場上叱吒風雲的主兒;山河穩定下來之後,於巋河又請他們二位長輩吃過幾次飯。黎父黎母看他儀表堂堂,舉止得體,自然而然認為這就是黎陽在商界的領路人,對他那是叫一個稱讚和喜歡,恨不得收來當幹兒子。
他們是自然不知道黎陽幫了於巋河多少忙,更不知道任望珊和於巋河的舊事。
無知者無罪。
於巋河就這麽站在門口,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
任望珊正低頭認真切著牛排,沒有發現異狀。倒是黎父一抬頭,發現對麵倆兄妹都神情嚴肅地看著門口,心裏納悶。轉頭一看,瞬間滿臉笑容:
“嗐,這不就來了嗎!杵在門口幹什麽!哎喲喲難得見一趟麵兒還拎東西你看這孩子”
“伯父應該的。抱歉,我來晚了。”
任望珊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就像永遠不會認錯這個人一樣,即便是以前在那麽大的北京城,茫茫人海中,隻要和他在同一條街道,任望珊就一定能一眼找到他,然後第一時間撲上去,緊緊貼近他的胸口,幸福地像個孩子。
那個時候,明確的愛,坦蕩的喜歡,千萬人海裏再也裝不下其他。
那一瞬間耳膜好像把世上其他的聲音盡數隔絕,隻剩下那一句禮貌克製的言語。身體立刻僵硬,望珊抓著刀叉的手指骨節甚至開始微微泛白,幾乎立刻想站起身離開——
但她隻是微微偏過頭,向後對上於巋河的下頜。
她不敢再往上看。
山川沉默,河海靜謐,池魚和花鳥被塵埃封印凝固。山河永夜,缺氧沉寂。
他還是那麽好看。換句話說,是更好看了。
兩年不見,冰冷的眉眼愈發鋒利,眼裏像是融了一整季的雪水,顯得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沉穩;眼窩也愈加深邃,下頜線條硬朗且分明。
身著剪裁得體的白色襯衫,領帶依舊是打著溫莎結,黑色西裝褲,腳下高定皮鞋鋥亮。今夕何夕,他已經褪去了最後一絲少年稚氣,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變成了如今的成人模樣。
她還是那麽漂亮。
側邊轉過來時優雅地像天鵝伸頸,眼角鼻梁投下淡淡的影;眼波清如泉,皓腕凝霜雪;眼眸低垂,神情淡漠卻高傲。妝容濃淡適宜,奶油色小衫穿在她身上,乖巧得仿佛人畜無害;你朝她挨過去,像是碰著了一團淺淺發著咖啡香氣,又處在高處的雲朵;她若是對你笑笑,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這是任望珊。於巋河的心有一絲絲抽痛。輕微的存在,在無聲中卻很鮮明。
他又感受到了疼痛。於巋河有些想笑:每次像個正常人一樣感受人間疾苦,都是因為任望珊這個人。
也隻能是因為任望珊。別人,怎麽可能在做得到?
桌上隻剩下任望珊對麵的那個座位空著,黎父殷切地讓於巋河過來坐,全然不知四位內心的暗流湧動。
黎陽和黎向晚暗中麵麵相覷,隻能幹大眼瞪小眼。
“巋河啊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向晚的好朋友任望珊,是不是很漂亮?她在向晚學校可優秀了。”
“望珊,這位是於巋河,他可叫一個年輕有為啊,已經當上獨立公司的e了,我們黎陽在公司可沒少受他照顧”
於巋河整理了一下衣領,起身跟任望珊客氣地握了手:“你好。初次見麵。”任望珊微笑著頷首:“請多關照。”
都是成年人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心裏總有點數。
二人相對無言。明明坐在離得最近的位置,卻好像隔著山河湖海的陌生人,遙遙無絕期。
20:30p
“天色已經不早了,我看今天就差不多了吧。我和妻子這就回民宿了,明天還要趕早上的飛機。今晚很開心你們都來。”
“叔叔阿姨不多玩幾天?”望珊問道。
黎母笑笑:“年紀上去了,這些早不起勁了。難得坐個飛機都感覺腰酸背痛的,我們老夫老妻呀,還是早些回北京城宅子裏歇著吧。”
於巋河點點頭:“那明天我來送送伯父伯母。”
黎父忙連連擺手:“哈哈你們看這孩子懂事的,但是不用了客戶。明天你和黎陽都得上班了吧,家裏有小晚送送我們就行了。”
於巋河也不強求,微笑道:“那我祝伯父伯母一路順風。”
黎向晚要跟著父母去民宿住一晚,黎陽要送他們,任望珊禮貌地謝絕了黎父讓黎陽送她回去的提議,道了別就往地鐵站走。
一路上心事重重,走的慢了,竟然沒趕上最後一班線。
任望珊走到十字路口,低頭打開乘車軟件,準備打車回去。
一輛黑色路虎緩緩停靠在路邊——
二人就這麽無聲地對峙著。
“上車。”
任望珊無動於衷:“我要坐出租車。”
男人的聲音冰涼:“順路。”
望珊開門,坐在後車。
“我不是你的司機。坐前麵。”
任望珊不動。上車是為了不繼續再路邊耗下去,等下了車,各自安好,誰也不打擾誰。
於巋河轉過頭,神情冰冷,一字一句道:“任望珊。你是在矯情個什麽。難不成你以為我還能做什麽不該做的?”
任望珊一噎。
既然好聚好散了,好像第確是不該想那麽多。於巋河也是真的順路,沒錯,於情於理,合情合理。
任望珊坐到前麵,身上帶著咖啡的香氣。於巋河的眼眸在夜晚車內微弱的燈光下微微閃爍。
“地址。”
“哦,楊浦區,南隅獨墅。”
於巋河一怔,隨即內心悲哀得想笑:還真有這麽巧的事。
任望珊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你不知道我住哪兒,哪門子順路?”
於巋河到底場上老練,臉不紅心不跳:“黎陽提過她妹住楊浦區,你倆又肯定在一塊兒。我隻是不知道具體地址罷了。”
“哦”任望珊感覺自己真是蠢爆了。
“那兒地段很好啊,學校給分配的?我以為研究生都住學校宿舍。”於巋河神色漠然。
“恩,大學生的租金會比較低,算是學校給學生的福利。”任望珊沒敢看後視鏡,生怕和於巋河的視線對上。
於巋河沒再回答,專心看路開車。晚上車流量依舊很大,窗外交警吹著哨指揮交通。任望珊微微側過臉打量著他,有那麽一瞬間,仿佛覺得一切都沒有變過。
車子緩緩停在南隅獨墅門口。
任望珊解開安全帶,朝他輕輕道:“那我走啦。”
“恩。”於巋河點頭。下車很紳士地幫任望珊打開右側車門。
任望珊起身時眼角突然瞥見,她右手邊放置雜物的凹槽裏,有個貌似很熟悉的東西。
她情不自禁伸手去夠——
於巋河怔住了,抬手竟忘了阻止——
那是一副卷起來的繡品。
隻是和原作有些許不一樣了。變了的地方在於,攤開之後,在繡品的右側,赫然用標準的行楷豎著填了字:
珊河。
而不是山河。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愛翻山海,山海皆可平。”
任望珊把繡品默默卷起來放好。抬頭對上於巋河生冷的目光,兩人許久沒有動作,也沒有再說什麽話。
於巋河也沒有任何解釋。非常沉默,非常驕傲。
過了許久,他打破了沉默。
“任望珊,你嘚瑟什麽。我放不下的是這段感情,又不是你。”
字字冰冷,擲地有聲,仿佛給這場糾葛的愛戀判了死刑。
任望珊走後,於巋河給鄒繹發了個消息:
我還是還回昆城一中來吧。
東西放在我這兒嫌它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