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7 我的運氣隻夠與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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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月23日

    4:20a

    文漾笙疲憊地睜開眼下了高鐵,拿出手機發現快沒電了。

    嘖,出來的急,充電寶也沒帶。

    她打開微信,看見夏成蹊兩個小時前發的消息:“剛上車。”

    她回了一個“恩。”

    又接著發了一個“我現在去長安道。”

    冷風和雨水灌進脖頸,她才發覺北京此時還下著暴風雨。文漾笙走到站口買了把傘,又開了打車軟件準備交車。

    然而這個時間點,再加上惡劣的天氣,軟件頁麵上的圈圈轉了好久也沒有車接單。

    她歎了口氣,給任望珊發了個消息,說自己打不到車,要晚一些。

    隨後她把手機摁滅。

    一輛黑色的車子緩緩停在路口,車窗搖下來:“姑娘,打車不?”

    文漾笙發現這是輛黑車。

    夏成蹊跟她明確地說過,無論多著急,也不要坐不正規的黑車。

    文漾笙抿了抿嘴,想到任望珊在電話那頭崩潰地喊“於巋河他不要我了”的模樣,輕輕開了口:“去長安道。”

    暴風雨像是銀河泛濫著傾斜,雨勢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大,雨花劈裏啪啦打在車前蓋上,毫無銳減之勢。

    “師傅能快點嗎?”文漾笙小心翼翼地開口。

    雖然是黑車司機,但這位師傅說話還挺溫和的:“雨太大了,要保證安全。”

    文漾笙還是著急:“拜托了師傅快點吧,我可以加錢。”

    那司機一聽加錢就滿臉欣喜:“得嘞,開快點,我也能盡量再多接一單子。”

    馬路上也有其他疾馳而過的車子,有的是黑車,有的轟鳴聲則是來自開長途的運輸貨車。他們不敢慢下來,無論風雨多大,送貨晚了就要罰錢。

    貨車的轟鳴聲離文漾笙的耳廓越來越近。

    她隻來得及看見麵前有一道強光,亮的她刺眼。而她整個人正朝那道光衝去————

    “媽的刹車失靈了!快跳車——”前邊司機還未來得及開門,甚至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

    文漾笙感覺世界變小了。

    “咣。”

    貨車從小轎車身上壓了過去。

    耳邊有劈裏啪啦的響聲,不知道是雨滴還是玻璃破碎的聲音。

    她的臉貼著窗戶,空氣裏有潮濕的血腥味和焦糊的味道,地上到處是散亂的貨物,她意識也漸漸模糊。

    猩紅燥熱的火焰漸漸地燃起來,又隨即被風雨澆滅。

    一寸一寸雪白的肌膚在黑色的廢墟裏顯得格外突兀,同樣顯眼的是脖子上墜著的項鏈,在微小的火光裏閃爍。

    她的一隻手還能動,在狹小的空間裏摸索著自己的手機。

    她覺得實在太困了,看來是來不及了。全身正在迅速地變僵硬,文漾笙現在想要睡覺了。

    她顫抖著打開手機,找到她的愛人。

    手上已經沒了氣力,再也打不了字。

    她按下了語音鍵:對不起,夏成蹊。

    “我的運氣或許隻夠與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隨後她閉上眼睛,世界一片灰暗。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和救護車疾馳而來濺起水花的聲響,她並沒有聽到。

    ——————————————

    8:00a

    緊急手術進行中的第三個小時。

    小護士守在文漾笙剛剛充滿電的手機旁邊,看著屏幕突然有了來電顯示。她著急地接起來:“請問是家屬嗎?”

    夏成蹊在另一頭皺眉:“你是?”

    聽完護士的解釋後,他發了瘋一樣地攔了出租車趕往醫院。

    在路上他打開手機,才看到文漾笙發來的那條語音:

    “我的運氣或許隻夠與你同年同月同日生。”

    他的手不停地發著抖,想靠蠻力壓都壓不住。車一停靠在路邊,他連傘都沒有拿,抽了一疊鈔票放在座位上就衝進醫院。

    “我是病人家屬,文漾笙在哪兒!”

    護士忙道:“在629手術室,上去的時候輕點聲,別吵到——”她還沒說完,夏成蹊直接衝上樓梯。

    到樓頂的時候,感覺思緒像是從另一個時空飄過來,他有點晃神,飛快地尋找著629手術室,而手術室的大門在他到達同時打開。

    醫生走出來脫了手術服,上麵都是鮮血,看得夏成蹊腦門突突的跳。

    他有些移不動腳步,直到醫生發現了他。

    “病人家屬?”

    夏成蹊麻木地點點頭。

    “請做好心理準備。”醫生艱難地開口,“她不一定能醒過來了。”

    夏成蹊眼前一黑,差點沒站住。

    腦海裏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間清空。

    身後有拿著筆記本的警察在輕聲說話:“黑車司機是,已確認當場死亡。貨車司機骨折,目前已經無生命危險”

    夏成蹊目送著護士推車離開,如夢初醒地追上去。

    病床被推進了任望珊的隔壁病房。

    最好的朋友,此時僅僅一牆之隔,卻不知道對方就在身邊。

    夏成蹊坐在走廊裏,發覺後背上早已浸透了一層薄汗。腿上的肌肉痙攣,波紋般擴散,沒過一切其餘的感官,又瞬間消失。

    然後這種感覺再次循環。

    護士從病房裏走出來:“病人家屬可以進去了。不要吵鬧,可以和她輕聲多說說話。病人還在昏迷中,能不能醒來就”

    夏成蹊點頭,沒忘了加上一句:“謝謝。”

    護士剛回頭,又轉過身把手伸進口袋:“差點忘了,她有東西在我這裏。”

    夏成蹊抬眸。

    護士拿出了文漾笙的手機,交到夏成蹊手裏。

    夏成蹊剛想縮回手。

    “欸,還有呢。”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

    再次落到他手裏的東西是——

    一條墜著鑽石戒指的項鏈。

    鑽石在醫院走廊的冷光中一閃一閃,淒美又動人。

    夏成蹊輕輕打開單人病房的門,房間昏暗,窗簾微微透著天光,外麵的雨水漸漸停息。

    “小笙?”夏成蹊闔上門,語氣溫柔到極致。

    他在病床邊坐下,輕輕撫摸著文漾笙蒼白的麵孔。身上的管子連接著四周各類複雜的儀器,熒光表盤上種種不同的數據,每分每秒都在跳動和變化。

    “怎麽總是這麽急性子。”夏成蹊淡淡道,“就是不願意等我一塊兒走。”

    “而且也不乖。”他垂著眼,“明明跟你說過隻能坐出租車的。”

    “現在知道錯了嗎。”他看著文漾笙慘敗無血色的嘴唇,俯身親了親她:“等你醒了我再好好收拾你。”

    “到時候我肯定說的話特別多,你不是老嫌我話少嗎。”夏成蹊輕笑,“就衝這件事我肯定能說你說上一整天,到時候你可別嫌我煩。”

    “小笙,你說你在北京等我的,我現在來了。”

    “別讓我太擔心了啊。明天就醒過來吧,要是還想睡覺的話,後天也可以。但是別讓我等太久了,不能仗著我對你有耐心,就欺負我。”他伸手撥了撥文漾笙鬢角的頭發:“你上回不是說來北京沒吃上正宗的烤鴨嗎,你醒來的第一天就帶你去吃。”

    “還沒跟你說呢,我的學分績點目前一直是我們係最高的,學長說我這樣的搞不好能提前畢業還能直接申博。”他溫柔地笑了,“我比你提前畢業的話,就能先養著你了。”

    “給你買你喜歡吃的東西,你喜歡玩的東西。然後也像於巋河那樣,給喜歡的女孩子一個家。”

    “哦不對,是給愛的女孩子一個家。”

    “開不開心?開心的話就安安分分地好好睡著。早點睡醒了,你睜開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定是我。”

    “文漾笙,我真的太喜歡你了。從高一剛開學那會兒就開始喜歡,現在已經快要五年了。比我們身邊任何的朋友喜歡的時間都要久。”他端詳著文漾笙好看的臉,眼角卻情不自禁滾下淚來。

    “哈,我們小笙真厲害。”夏成蹊道,“能讓我掉眼淚的,全世界也找不出幾個人。”

    “千萬別少了一個,答應我。”

    “答應我。”

    不善言辭,習慣性隻做不說的他,在病房裏一個人念叨了好久。

    他伏在病床邊低聲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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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00p

    上海t大。

    “東西都理完沒啊,還在打王者呢。”蕭宸發尖上淌著水從浴室裏走出來,“空調給我加高一度,冷。”

    程鼎頎結束了一局,排行榜名次又上升了,歡天喜地地從床上跳下來把空調加高了兩度:“你咋這麽怕冷。”

    “嗬,你光著試試。”蕭宸隨口道,突然發現這話有些歧義。

    他敏感地看向程鼎頎,對方毫無察覺的樣子。

    他內心暗自鬆了一口氣,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你還沒回答呢,東西理好沒?明天我們是大清早回蘇州的車票吧。”

    “早理好了,被子我就不帶回去了。欸對了,你家還有球不?”程鼎頎朝著蕭宸身後的方便麵虎視眈眈,又爬回到床上。

    “有。你就別帶回去了,寒假用我的打就行。到時候叫上其他幾個兄弟一塊兒。”蕭宸注意到他的目光,歎了口氣:“明天就回家了,還吃泡麵啊?”

    “吃啊!幹嘛不吃。”程鼎頎笑嘻嘻:“我剛剛可就燒好水了的。”

    “喲,那我是不是還該誇你兩句呢。”蕭宸拆開一桶方便麵,把調料都倒進去之後,拿起熱水壺倒入開水。

    “哢塔。”

    燈突然滅了。

    蕭宸一驚右手抖了一下,開水燙到了左手指尖,他下意思“嘶”了一聲。

    “老蕭你沒事兒吧!”程鼎頎從床上跳下來,鞋子都來不及穿就牽起蕭宸的手放在嘴邊吹氣。

    蕭宸的手下意識想往回縮。

    但程鼎頎抓著他手不放,莫名其妙道:“幹嘛呢別動,給你吹吹。”

    嘴裏呼出的涼氣裹挾著一些專屬於程鼎頎的水汽,蕭宸的心有些癢癢,沒再試著把指尖從程鼎頎手裏抽離出來。

    蕭宸右手還拿著熱水壺。他輕輕地鬆開,悄悄抓住程鼎頎的睡衣一角。窗外的月光冷白地打進窗戶,明晃晃的。

    就一會兒也好。

    程鼎頎轉身離開書桌去浴室的時候,蕭宸在前一秒悄悄放開了他的衣角。幾秒種後浴室裏傳來程鼎頎的聲音:“是真停電了,什麽破宿舍樓。欸嘿老蕭,水沒停!快過來衝一下你的手,別待會兒起泡了。”

    “你不是給我吹過了嗎。”

    “嘿——我吹哪有冷水管用啊,快快快來。”

    蕭宸隻好走了過去。

    桌上的方便麵泡了一半,蓋子還是掀開著的。

    蕭宸脊背微微弓起,在洗手池麵前衝著指尖。程鼎頎在一旁指著一塊肥皂:“我聽說是不是燙到了塗點肥皂在上麵會好?”

    “滾犢子,哪兒聽來的偏方。”蕭宸失笑,關了水龍頭把手擦幹。

    二人走回到床邊,蕭宸想把倒了一半的開水再繼續倒完,程鼎頎一把搶過水壺:“我來。傷員躺著。”

    蕭宸無可奈何:“我樣這就成傷員了?那我高三膝蓋受傷的時候你該稱呼我什麽?”

    “你別跟我提你膝蓋。”程鼎頎臉瞬間拉下來,“我一想到對麵那李文龍就來氣。”

    “連名字都還記得啊,這麽關心我。”蕭宸笑道。

    “什麽話,那當然了。你是我最該關心的人。”程鼎頎聳了聳肩,把方便麵上麵的蓋子闔上。

    蕭宸愣了愣,從床上坐起來。

    窗外的月光灑在程鼎頎身上,蕭宸則站在陰影裏。他看著程鼎頎的背影出了神。

    程鼎頎背對著他,也不知道蕭宸此時的表情。

    “程鼎頎。”蕭宸淡淡地開了口。

    心裏的情感和在房間裏無聲地交織著,隻有他自己能感覺得到。他開了這一句口之後,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恩?幹嘛。突然這麽正經地喊我幹什麽啊。”程鼎頎回過頭。

    月光灑下來,在蕭宸眼裏有些暗色基調的曖昧。

    “我一直給你泡麵吧。”

    蕭宸說完這話,真想扇自己一巴掌:這也太土了吧。怎麽能說一直給他泡麵呢。

    他肯定聽不懂啊。

    “行啊。你不嫌麻煩就行。”程鼎頎感覺蕭宸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老蕭你不會看我給自己泡了個麵,覺得我在搶你活幹啊?”他失笑,“不是吧老蕭。這麽清奇?”

    蕭宸嘴唇動了動。

    他想到於巋河跟他說過的話:“務必慎重。但別錯過了。”

    蕭宸深吸了一口氣。

    算了,他不想再等了。

    “程鼎頎,我問你個問題啊。”蕭宸覺得自己此刻應該是很冷靜的。

    “嗯哼。”程鼎頎耐心地等著泡麵,皺眉道:“怎麽感覺你今天叫我名字的語氣都怪怪的啊。”

    蕭宸輕輕走過來。

    “如果我跟你說一個我藏了很久的秘密,然後這個事情比較那個啥。”他咽了口吐沫,努力讓自己聲音冷靜下來:“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什麽玩意兒啊?老蕭你怎麽這麽奇怪。”程鼎頎懵懵的。

    “因為我已經瘋了。”蕭宸從他身後靠過來,鼻息已然混亂,在相對安靜的二人間內顯得格外突兀。

    期末考試已經結束了三天,很多同學都已經回家了,宿舍樓裏靜悄悄的,聽不見別人房間裏的聲音。

    程鼎頎聽見了蕭宸重重的心跳聲。

    他一愣,驀然回了頭,剛好碰撞上蕭宸清冽的目光。

    蕭宸很輕地眨了眨眼睛,程鼎頎突然發現蕭宸的眼睛很漂亮。他之前一直覺得於巋河的眼睛是男生裏最漂亮的,他剛剛那麽一瞬間卻覺得,蕭宸的眼睛是可以與之媲美的。

    蕭宸的眼睛碰到他視線一秒即收,落到其他的地方。

    程鼎頎還沒來得及開口。

    蕭宸離他越來越近,手還撐著桌沿,嘴唇帶著輕柔的試探。

    “我喜歡你。”

    程鼎頎愣了好久,巨大的荒謬感湧上來。

    他一把推開蕭宸,難以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蕭宸你他媽腦子有病是吧!”

    話音剛落,隨之打翻的是桌子上的泡麵。水還是燙的,有幾滴濺到程鼎頎的手上,蕭宸覺得很疼。

    有些愛注定要被辜負,沒有辦法得到對等的回應。

    這是蕭宸從一開始就懂得的道理。所以他克製地保護著自己的這份感情,小心翼翼,生怕哪天露出馬腳。

    但隻要是感情,就不會密不透風。

    總要有美夢開始或是結束的時刻的,就是現在了。

    蕭宸從未開始的戀情,從現在這一刻就結束了。

    他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充斥口腔的時候他感覺到真實。

    永恒的,沒有夢的黑夜在等帶著他。

    他幻想過很多次被拒絕的場景,以為自己已經滿身鎧甲。可是無盡的失望,被克製的,被拒絕的感情,被打擊的希冀,長久的憋在心裏,不肯自愈。

    “我走了。”蕭宸僵硬地挪動步子,走到門口又加了一句:“自己的籃球還是帶著吧。”

    “你也應該不想再見到我了。”

    程鼎頎那一瞬間有些錯愕,開始懷疑剛剛自己說的話是不是有些過了。可是來不及回想,眼前的人就拿了件羽絨服離開了。

    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對麵空蕩蕩的白色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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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月24日

    7:00a

    程鼎頎拎著行李箱,手裏抱著個籃球出了宿舍門。

    宿管阿姨奇怪道:“和你一直一起的那個男孩子呢?你們不是一塊兒的嗎。”

    程鼎頎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

    早在無形之間,每個人都默認了一件事:程鼎頎和蕭宸是無時無刻不待在一起的。

    程鼎頎盡量保持他一貫散漫的表情:“哈,我比他收拾得早,先到校門口打車等他。”

    “哦——這樣啊。”宿管阿姨笑道,“你們倆小夥子感情真好。”

    這話——程鼎頎怎麽聽怎麽感覺別扭。

    他就這麽別扭著,跟宿管阿姨道了別。

    高鐵站。

    列車保持著勻速加速度,飛快地行駛在高架軌道上。

    程鼎頎身旁的座位是空著的。

    他突然就後悔了。

    為什麽昨天沒有抓住蕭宸,讓他不要走呢。

    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