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8 夢中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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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1月25日

    8:00a

    黎向晚才接到消息,素麵朝天,急匆匆趕來醫院時,發現黎陽也在。

    她驚慌失措地扶著底樓的扶椅喘息道:“哥?你怎麽也來了。”

    “於巋河讓我來的。”

    黎向晚垂下眼睫,睫毛在銀色的水霧裏撲閃:“知道了。”

    黎陽很少看見自己的妹妹露出這樣的表情,喉嚨頓時有些發幹。

    “向晚。望珊那邊哥哥已經看過了,叔叔阿姨剛去外麵有些事情,現在換你上去。”

    “恩,知道了哥,你去公司忙吧。”黎向晚懂事地點點頭就要上扶梯。

    “——還有,”黎陽叫住她,還是開了口:“文漾笙和夏成蹊,就在隔壁病房。”

    “就是望珊的那個朋友,我們去年五一假期見過,還記得吧。她來北京出了車禍,目前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

    黎向晚的腳步頓住。

    她紅著眼眶難以置信地看著黎陽:“哥”

    黎陽疼愛地朝她伸開雙臂,溫聲道:“他們肯定會沒事的,咱們向晚不哭。”

    “哥哥在這呢,來,哥哥抱抱。”

    黎向晚挪著步子走過去,邊擦眼淚邊吸著鼻子抱緊黎陽。

    “調整好狀態。”黎陽安撫地拍拍她肩膀,“不然她們閉著眼睛都還得擔心你呢。乖。”

    黎向晚後退一步鬆開黎陽:“謝謝哥,我知道了。”

    “去吧。”黎陽抬手輕輕把黎向晚眼角即將滑下的最後一滴淚拭去。

    “恩。”

    黎向晚在病房陪了一會任望珊,和她說了很多話之後,起身幫她掖好被子,悄聲出了病房,來到另一扇門前。

    她輕輕推開門——

    房間和望珊的相比昏暗很多,隻有半透著光的窗簾映照出些許光亮。房間是那麽黑,暗夜是那麽長。各類儀器發出“滴嘟”的聲響,屏幕上熒光綠的心電圖在她眼前悲哀地跳躍。

    疲憊的男人坐在地上,低垂著頭靠在床頭櫃上一動不動。他從進病房到現在滴水未進,原本梳成三七分的頭發現在淩亂得看不清發縫,憔悴的嘴唇幹裂得發白。

    她屏息凝神,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夏成蹊,我是黎向晚我來看看文漾笙。”

    長久的死寂,悲哀的默然。夏成蹊緩緩抬起頭,但眼神並沒有看向眼前這個人。

    這一個,性格長相都與文漾笙相似,但確確實實不同的人。

    他隻輕輕說了一句:“出去吧。”

    黎向晚眨了眨眼睛,鼻尖瞬時紅了,喉嚨沙啞得像是最苦的咖啡流過。她忍住沒有表現出來什麽,隻是隱忍地輕輕點了點頭,留下一句堆砌了破敗枯燥的“打擾了”。

    她關上門,靠在門框上的那一刹那,屋內的心電測試儀發出警報般“滴——”的聲響。聲音並不大,卻重重地直擊人心。

    黎向晚顫抖地捂住嘴,整顆心猛地向下墜去。

    囫圇吞下的痛苦,此時像是從昏厥中醒過來似的,覺得全身刺痛。

    遠處有醫生護士急促奔跑的零碎腳步聲。

    夏成蹊猛地抬起頭,眼神空洞又茫然。整個人站起來的同時又像失重一般,再狠狠地跌落下去,跪坐在冰涼的地麵上。

    他錯愕地看著麵前的醫生和護士忙前忙後,神經絞得根根作痛,眼前仿佛覆上了一層灰白調的濾鏡,指尖顫抖地摳著地麵,他的臉色漸漸變成恐懼的慘白。

    窗外有北京難得一聞的鳥叫聲,輕輕漾著悲喟的音調。他的心冷得發顫,感覺有一把刀,在他心上割了無數道鮮血淋漓的傷疤,割完之後還不滿意,又順著心室壁刮擦,像是要把那一層保護膜盡數撕下來。

    手術過去二十四小時後,文漾笙停止了呼吸。

    任望珊睜開了眼睛。

    一牆之隔,自此生死兩別,陰陽兩隔。

    病房裏靜得可怕,夏成蹊坐在地上並沒有起來,他眼神發愣,並沒有流淚,隻覺得精疲力竭,胃裏灼燒一般絞痛。

    他嘴唇顫抖著,跌跌撞撞在護士的攙扶下站起來又跪下去,一滴眼淚在膝蓋磕到床頭櫃的尖角時從黯淡的眼眶裏溢出來。

    過了些許時間,仍舊昏暗的病房內,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壓抑了許久終於爆發出來的嘶叫。在黎向晚耳朵邊,像是把她耳廓從頭到尾撕裂一般鑽進去,沙啞又刺痛。

    夏成蹊一直是冷靜的,即便是文漾笙一直不醒過來,他依舊能保持冷靜的風度和狀態,但現在不行了。

    他像是發了瘋一樣,眼睛充血悲痛欲絕。他感覺喉嚨裏發著幹,發出的聲音卻也不是在哭,他在努力把哭聲壓抑,又由於抑壓不住以致瘋狂地咳嗽起來,發出的聲音像是把鈍刀摩擦,把人的神經一寸一寸割斷。

    “你們不能帶走她!”

    “她沒事!她隻是睡著了”

    “求求你們”

    “求求你”

    聲音到後麵漸漸變成嗚咽。

    黎向晚看著病房門緩緩打開,雪白的布料蓋著美麗的女子。睡在病床上的女孩像是睡著了一樣,靜靜地一動不動。

    夏成蹊跌跌撞撞地追著推走的病床,身體抖得已不像是自己。最終他跪在太平間門口,任憑護士拉扯著,也再沒站起來。

    黎向晚崩潰地貼著牆壁,四肢癱軟地坐在地上,眼淚陸續地淌,身邊也沒有哥哥抱了。

    她從沒感覺醫院這麽冷過。

    黎向晚過了許久,再次推門進入望珊的病房,發現任望珊已經醒了,正努力地想自己坐起來。

    她趕緊調整狀態,小跑過去把她扶起來,又拿了個靠墊給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道:“叔叔阿姨應該是給你出去買好吃的了,現在還沒回來呢。”

    “我在這兒睡了多久?”

    “三十個小時以上。”黎向晚輕聲道,“你還發燒了。現在餓不餓?”

    望珊坐起來後依舊是頭疼地蹙著眉,輕輕應了一聲又搖搖頭說不餓。她的神誌依舊混亂,隻是知道這兒是醫院,然後她剛從病床上醒過來。

    她開始回想自己為什麽在這裏。

    哦,想起來了,她和於巋河分手了。

    害她家變成這樣的是林深,於老,蔣老。

    現在人世間隻有一個還活著,這個人照顧了她近五年。

    然後氧氣缺失,窒息感,之後就不記得了。

    任望珊想完這些卻已經哭不出來了,隻是兩手互扣著,肩膀也在顫抖。她突然又想起來什麽:“我的手機呢?當晚漾笙給我打了個電話的,我後來應該沒再回複了,我睡了這麽久,她有再打電話來嗎?

    黎向晚一愣,咽了口吐沫。

    她沒想到這麽快。

    理智告訴她長痛不如短痛。

    她垂下眼眸,又下定決心似的抬眼:“望珊,你先理好自己的情緒,聽我跟你說。”

    望珊看著向晚這樣的表情感覺到錯愕:“怎,怎麽了?”

    “文漾笙她死了。”

    任望珊四肢頓覺僵硬。

    她覺得荒唐,半晌磕磕絆絆道:“向晚你再說一遍?”

    黎向晚定定地看著她悲哀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望珊感覺身體由僵硬變得痙攣。她的心像是瀕臨死亡一般的顫,指尖涼到冰點,下眼瞼的紅與冰冷霜白的麵孔形成視覺衝擊。

    “不是。”她斷斷續續地喘息著,身體發軟差點癱下去,像是仍舊不相信,努力地抑製著眼淚:“怎麽怎麽會呢。”

    可這句話說完之後,她頓時也再說不出第二句。

    她瘦弱的身體像是暴風雨裏沒有經受住考驗而飄落的樹葉。

    黎向晚抱住任望珊。

    望珊那一刻淚如泉湧,嗚咽著喊:“向晚——”

    黎向晚也再沒忍住,豆大的淚珠像崩斷了弦,滾落在望珊的病號服上,濡濕了一片:“對不起。”

    “對不起”

    “我很抱歉望珊”

    黎向晚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說對不起,但此刻她一直在重複這個字眼兒,像是在給誰慰藉一樣。

    望珊的肩膀依舊一抖一抖地搐動。

    兩個女孩身體都是冷的,卻相互取暖似的依偎,誰也沒再說話。

    夏成蹊躺在酒店裏把自己關了一星期。

    酒店阿姨清早敲門要打掃衛生,叫了半天都沒人應。

    她緊張道:“到底有沒有人啊?不打掃也應一聲啊,不然我要叫領班來開門了。”

    “呼”的一聲,眼前的門突然打開。

    一陣濃重的酒氣席卷而來,酒店阿姨抬眸一看嚇了一跳。

    麵前的男人雙目赤紅,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的酒氣幾近發酸。

    她偏頭往裏麵一看,沒忍住“呀”的叫了一聲。

    滿地的酒瓶,花花綠綠地散亂在房間各處。

    眼前的男人開了口:“看夠沒。”

    語氣冷的不行,和平時的他判若兩人。

    沒等酒店阿姨回答,他粗重地呼了一口氣:“滾。”

    ——————————————

    一周後,蘇州。

    葬禮。

    這天下著大雨,眼前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黑色的禮帽,黑色的西服,黑色的裙擺。

    隻有胸口的白花是雪亮的,在一片黑色中顯得格外的搶眼。

    文漾笙的父母抱著她的照片哭成了淚人。

    她的母親在棺材被抬出去的那一刹那徹底崩潰。

    “求求你們再讓我看她最後一眼——”

    “就最後一眼一眼求你們”

    任望珊哭著去拉她,被她一把甩開。

    “你怎麽還有臉來!”她歇斯底裏。

    望珊一愣,隨之而來的是背後刺骨的涼意,以及頭皮發麻。

    文漾笙母親顫顫巍巍地指著她:“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漾笙她怎麽會那麽晚去北京!要不是你!她怎麽會坐黑車!怎麽會出事!”

    “全是你的錯!”

    “你不要臉!你賤!”

    “你給我滾出去!”

    不,不是的。

    我不知道。

    如果我當時聽到她說她要來,我會拒絕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別罵我賤。

    我也害怕。

    但是任望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語塞。

    在文母的強烈要求下,她被保安請了出去。

    天還在下雨,她的傘落在了裏麵,但她沒有臉再去拿。

    她淋著大雨往外挪著步子,眼前都是恍惚的,她看到大雨覺得暈眩。

    黎向晚撐著黑傘奔跑過來,捂上她眼眸。

    “哭出來吧。”

    遠處的於巋河此刻撐著傘,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頭,卻終究也沒往這個方向走一步。

    下午,人群漸漸地散了。

    夏成蹊舉著黑色的大傘,站在墓碑前麵,身後於巋河慢慢走過來。

    他察覺到動靜,卻沒回頭,隻是輕聲地喃喃。

    “你說——我在做夢對不對。”

    隨後他又自問自答似的:“對,我是在做夢呢。”

    “這不是真的,我隻是在夢裏。”

    於巋河語塞。

    夏成蹊把傘輕輕擱在地上,跪在文漾笙的墓碑前。

    大雨淋在他和墓碑上麵,像是在哀鳴。

    他虔誠地親吻了文漾笙的墓碑。

    “好可惜,這輩子沒能來得及,親手給你戴上戒指。”

    他把墜著戒指的項鏈從口袋裏拿出來,放在墓碑前麵。

    “所以下輩子,務必記得乖乖待在原地,等我來娶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