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9 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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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3月1日

    法庭。

    於氏所有曾經參與了這場冤案的人都被一一翻出,除了兩位已經逝世的始作俑者。

    任氏成功翻案,近五年前的冤案,終將得以洗雪,真相大白於天下。

    任望珊坐在親友席上,眼眸低垂著。

    於巋河就坐在對麵的席位上,神色冷淡。

    她想起他曾在車上說過一句話。

    “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站在她身邊。而是在對麵,連看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審判長的聲音機械一般地依舊在耳邊宣讀判決書,歸還任氏所有沒收的財產,幾乎吞沒於氏集團半壁江山的巨額賠償金讀到林深高額罰款加上有期徒刑的判決時,任望珊指尖顫了一下。

    “判決書宣讀完畢,還有無異議?”審判長的聲音沒有溫度。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我有。”從始至終沒有說話的任幸川此時聲音響起,在空蕩蕩的法庭顯得很突兀。

    “原告請講。”審判長依舊是麵無表情。

    “作為受害方,是可以申請被告從輕處罰的吧?”任幸川淡淡道。

    於穆和林深抬起眼皮。

    在得到律師的肯定後,任幸川淡淡道:“那麽我申請所有嫌疑人免除有期徒刑。”

    任望珊錯愕。

    於穆不可思議地看向任幸川,這個腰杆子經過四年多痛苦的牢獄之災,依舊沒有彎下來過的男人。

    審判長臉上有了些不自然的表情:“這個可能需要休庭再次評議。”

    任幸川微微鞠躬:“麻煩了。”

    於是審判長宣布休庭,再度評議。

    任幸川偏頭看向於穆和剛剛抬眼的林深。

    當年判罪的時候,於老先生作為“受害方”,的確也申請了被告人從輕處罰。但那時的行為,隻是打著善意的名號掩蓋一些罪惡的行徑,好讓整個於氏得到一份虛假的安心。

    那現在又是什麽意思?於穆有些不明白,林深卻是錯開目光低下了頭。他明白了,任幸川的眼神在告訴他,2012年若是他能再信任一些自己和望溪,事情也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任幸川最後給予他的這份法庭上的申請,是對於他這些年對任望珊關照的謝禮,也是從此兩不相欠,再也不見的宣告。

    但林深有一點沒有讀出來的是:任幸川深知牢獄之中的痛苦與絕望,他骨子裏的善良從未磨滅。

    他也不想再次看到身邊的人再被送到那種地方,無論是曾經的朋友,還是現在的仇人,他都不想。

    任幸川深深地看著於穆的眼睛。

    於穆頓了頓,他瞬間明白了任幸川的意思。

    那已經不是一個看仇家的眼神,而是一位父親的眼神。

    我既然願意留給於氏一條後路,兩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所以也請求你們的兒子,不要再糾纏我的女兒。

    不要再給她帶來傷害,不要再有藕斷絲連。

    就這麽一個請求,能夠做到吧?

    於穆朝他輕輕點了點頭。即便是在被告的位置,他也依舊保持著商業精英的風範,無論什麽時候,他都是這樣的人。

    任望珊坐在親友席上無聲地閉上眼睛。

    她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

    於巋河看向她悲涼的眉眼,低頭心裏第一萬次歎息。

    從此以後,你是我眾所周知卻藏在深處的私心,再也無法明目張膽地寵愛和偏袒。滿目山河,別再見了。

    半小時後,審判長拿著判決書走出來,依舊是機械一般冰冷地宣讀:

    “申請通過。”

    “砰——”

    判決一錘定音。

    ——————————————

    次日。

    於巋河回到長安道,進屋掃視了一圈一個多月沒回來過的家。

    公寓裏的家具有些落了灰,他沒有叫搬家公司,隻是一個人帶了幾個箱子過來。

    他把自己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規整好,看著那些成對的毛巾,馬克杯,電動牙刷,浴袍

    他把自己的那一份都拿走,把另一半留在這裏。

    一個多月前他和任望珊還那麽好,現在怎麽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呢。這個問題他還沒來得及細想,發現恍惚間,兩雙拖鞋都被已經被放在了自己的箱子裏。

    又好像說服自己了什麽,還是沒有伸手。

    他坐在白色的床單上,拿出一個小盒子,把手上一直套著的黑色發繩,刻著字母的asi黑金色手表,還有那枚鑽石戒指,全都放了進去,小心翼翼地悄悄封藏起來。

    他出門的時候沒忘記把指紋密碼鎖的芯片又插了回去。

    然後他給黎陽發了個消息:

    “麻煩跟黎向晚說一聲,讓她轉告任望珊,可以隨時來長安道搬東西。”

    沒過幾秒他又加了一句:

    “我的已經都搬走了,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黎陽隻是回了個“好”。

    黎向晚收到黎陽的消息,也回了個“好”。

    黎向晚陪著任望珊隔天就回去拿了東西,望珊沒把於巋河留下的那些成套的另一半拿走。

    “望珊這些不要了嗎。”黎向晚小心翼翼地問道。

    望珊輕輕地掃了一眼那些東西。

    “恩,都不要了。”

    黎向晚叫了自己家的司機來幫忙,出門的時候跟黎陽發了個消息。任望珊把東西都搬回20棟宿舍樓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可憐。

    “我以後也不回家住了。”黎向晚在宿舍窗戶上哈了一口氣,仔細地用紙巾擦著玻璃上的水垢,“以後咱一直住一起。”

    望珊擠出一個笑容:“恩。”

    黎陽收到消息,按照於巋河之前的委托,請了人去把公寓整個打掃了一遍,隨後長久地鎖門封存。公寓是於巋河名下的,他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把這棟房子賣掉。

    也不知道他還在偷偷地期待些什麽。

    於氏的半壁江山一倒,投資方紛紛撤了資,留下的屈指可數,於穆一夜間白了頭發。

    何靜姝在屋裏默不作聲地整理東西,時裝周迫近,她要抓緊時間,準備再去米蘭出差。

    她整理化妝包的時候,沒忍住在於穆麵前捂著臉哭了。

    “巋河大學都沒畢業呢就出了這種事那麽多公司的投資方沒了我們該怎麽辦”

    於穆拍著她的肩:“沒事兒,咱沒事兒啊,別怕。”

    於巋河從樓上下來:“爸,媽,沒事的。”他拿著山河的所有財務運轉資料和各大投資方的協議與合同。

    “還有我呢,我的公司。”

    “我把兩輛車都賣了。”於巋河說得很輕鬆,“再加上山河本來在北京的一些大股東,運轉資金綽綽有餘。”

    “我創立山河的時候沒人知道我是您的兒子,於氏的事影響不到山河。爸,媽,放心吧。一切還有我呢。”

    在集團危機麵前,於巋河深深地認識到了姓氏壓在自己身上的,與他此時年齡並不相匹配的重擔。但他並沒有畏縮不前,因為他不是這樣的人。

    於穆是何其高傲頑強的人,他於巋河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於穆錯愕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他突然發覺,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個高中生了。

    也不再是那個,願意在早戀的時候賭父親能不能幫自己忙的少年了。

    他現在已經不再需要於穆的幫助,甚至已經有了成為於穆靠山的潛能。他沒想到有一天,這偌大的於氏集團,居然要靠他兒子的山河來東山再起。

    十九歲的於巋河,和十八歲的陽光少年,自此劃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夏天很快就要來到,長安道門前小院裏的向日葵會開得很燦爛,但再也沒有打理花兒的少年和微笑著看花的女孩。

    自此——

    於巋河和任望珊,心愛之人,也是仇人。

    於巋河在大三時修完了全部的課程,謝絕了元明清學長想與他交接學生會主席職位的邀請,申請了國外的金融碩士學位。又花了一年時間在百忙之中抽空考了fr,之後就沒怎麽再回過q大。他扛下了一切壓力,一刻都沒有停下來過,不斷地學習,擴充公司資源,積攢圈內更多的人脈,在和黎陽一起管理山河的同時,把於氏集團再扶起來像是不會累一樣,把自己能閑下來的時間盡數填滿。任望珊和黎向晚一起,在研究生導師的推薦下答辯保研,去夏成蹊所在的f大讀研究生。她在第二次溺水之後便有了嚴重的pts和恐水症,她不再能觸碰或是見到大麵積的水域,也再不想聽到任何跟過去相關的字眼,否則便會眩暈和顫抖,無法控製情緒。大四快要結束的時候,機緣巧合下,她的醫師給她推薦了一位叫夏成蹊的年輕專家。任望珊本想拒絕,但夏成蹊已先一步給她打了電話。再後來,黎向晚便一直陪著任望珊定期去找夏成蹊。

    夏成蹊和文漾笙,一方死去,一方獨活。

    夏成蹊後來按著計劃提前畢業又直接申了博,忙著接手各類項目,也在上海心理學業內嶄露頭角,漸漸名聲大噪。他從原來的不愛說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朋友也隻僅限於原來的那麽幾個。隻是偶爾會擱下手裏的一切,買一張高鐵票匆匆地回一趟蘇州,又匆匆地趕回來,誰都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到底去幹了些什麽。他和於巋河在閑聊間,發現對方都在努力忘記過去的事情,但卻仍舊無濟於事。

    蕭宸和程鼎頎,曾經並肩,最後對立。

    蕭宸在那次之後不聲不響自覺搬出了二人間,換到了隔壁宿舍樓的單人間。程鼎頎身邊的人問起蕭宸,他也沒再回答過他們的事情。畢業之後,蕭宸和程鼎頎各自有了自己的團隊和工作室,程鼎頎先一步發展成公司,偶爾會和於巋河家裏合作。蕭宸目前的工作室於巋河也常去,但二人都默契地沒有再交談中提過程鼎頎的名字。於巋河注意到,蕭宸的辦公室櫃子上,總是放著幾桶紅燒牛肉麵,但他從來沒有吃過。

    林深和鹿嫻,雙方活著,再也不見。

    鹿嫻帶著離婚後的財產和一隻小鹿斑比玩偶走得幹幹淨淨,在昆城一中的後街開了鹿燒這家燒烤店,後來又擴大了店麵增加了火鍋桌,每天聽著高中生的故事,沉迷在後街上的市井生活氣息中。她第一次遇見任望珊的時候,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她也早做好了準備。望珊知道真相後和嫻姐也一直保持著聯係,每次回家時也常去鹿燒,隻是再沒回過昆城一中。林深則此後一直在於氏,拿著最好的福利住著最好的公寓,生活卻像行屍走肉。每每見到任望珊,都會撕心裂肺地痛,並且在痛苦之中對她加倍地好。

    2019年春天,山河在澳洲的股東出現了問題,有惡意收購子公司的嫌疑,於巋河孤身一人來到澳洲,花了大半年時間把所有手腳不幹淨的人清了個幹淨。樹老板成功把壺碟開到了上海浦東,生意也越做越火。一切都好像在變好,但於巋河這兩年多來再也沒有愛過人。

    同年十月,於巋河回國,在黎陽和黎向晚的生日當天,任望珊與他再次重逢。

    於是,又是新的故事,新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