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8 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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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29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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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宸在工作室忙到很晚,今天是周五,員工們可以早些下班,在六點前都趕回家吃飯去了。蕭宸的父母都在蘇州,上海的家裏也沒人,從不急著回家去。
外麵月色正清明,蕭宸瞥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數字,又快要十一點了啊。工作室其中一名員工的一篇新的策劃還沒改完,他決定改完就走。
視線無意間掃過櫥櫃上的一排泡麵。
上麵有些落了灰,月光淡淡地灑在上麵,看起來很安靜的樣子。
蕭宸輕輕歎了口氣。
他瞬間感覺沒心情再繼續看下去了。蕭宸把個人筆記本電腦一關,塞在電腦包裏,在門口的衣架上搭上自己的外套,把門鎖上之後出了門。
冬季的寒風在推門的一瞬間打到臉上,他不禁一個哆嗦。工作室內的熱空調溫度總是按照蕭宸的習慣開得很高,以至於人走到外麵有些不太習慣。
他麵無表情地獨自走在街上。這個時間點街上走路的人著實很少,大多都是開著豪車出發去中心洋場娛樂的人。
蕭宸裹緊身上的大衣,想著怎麽沒戴條厚實的圍巾出來呢。他把衣領提到下頜的時候手背有些刺痛,他才想起來今早好像沒刮胡子。
好像自從上一次在蘇州見過程鼎頎之後,這些天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今早除了沒刮胡子,連汽車竟然都忘了開,直接從家裏沒吃早餐就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工作室。
蕭宸無奈,像是自嘲般笑了一聲:你算什麽人啊。
他走到樓下的時候看見陰影處靠著一個人,他覺得有些熟悉,但又看不清晰。
蕭宸也沒太在意,往家門口走去。
“蕭宸。”
蕭宸聽到這個聲音,瞳孔驀地縮小。
“程程鼎頎?”
“恩。”程鼎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他走出陰影處看了眼蕭宸,皺眉道:“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你在這兒等了很久?”蕭宸沒直接回答他。
“你怎麽穿得這麽少?連條圍巾都不係。”程鼎頎也沒回答他。
“你喝酒了?”蕭宸察覺到程鼎頎周身的氣壓不太對。
“你怎麽是走回來的?自己不是有車嗎。”程鼎頎低頭一手解著圍巾,然後把自己的圍巾扔給蕭宸。
“你在這兒等我幹什麽?”蕭宸接了圍巾,拿在手裏不知所措。
雙方都在不停地問對方問題,卻沒有一個問題被回答。
終於程鼎頎先鬆了口:“今晚上應酬,喝了點,挺煩的。”
“恩。那你快回去休息吧。”
“沒喝盡興,老蕭。”
蕭宸抬起頭。
這個久違的稱呼聽得他頭皮發麻。
“有空沒?再陪我喝點兒。就近,走著?”
程鼎頎這語調,是篤定了蕭宸不會拒絕。
事實上,蕭宸也的確從來沒拒絕過他,這次當然也一樣。
“走吧。”
二人徒步走到蕭宸住處附近的一家燒烤大排檔。
“服務員,點單。”程鼎頎朝服務員招了招手。
“來了來了,這是菜單,您請。”服務員把菜單和水筆遞給程鼎頎,他沒接,示意給對麵坐著的蕭宸。
蕭宸接過筆和菜單,看著牛羊雞肉串那些程鼎頎愛吃的給全勾上了,筆尖停留在酒水一欄上:“喝啤的還是白的?”
“都來點。”
“要多少?”蕭宸遲疑地抬頭:“你白的能喝多少?”
程鼎頎伸手比了個數。
蕭宸皺眉:“這麽多?”
以前這家夥不是三瓶啤酒就倒的麽。
“練出來的。生意人,沒辦法。”程鼎頎哂笑。
蕭宸心裏有些莫名的難受,低頭沉默地勾選了酒水,再禮貌地抬手把菜單和筆都遞還給服務員:“謝謝。”
“不客氣,應該的。”服務員微微鞠躬,轉身去後廚下單。
“你每天都這麽晚下班?”程鼎頎目光比方才清明了很多。
蕭宸抬眼對上他的目光:“沒有,難得的。”
“這兩三年你和巋河有聯係嗎?”
蕭宸點點頭:“一直有的。不過不太多。他人也忙,就偶爾遇上聊兩句。”
“還真有啊。”程鼎頎低聲笑道,“他都沒跟我說。”
“是我讓他別說的。”蕭宸抬眼,“而且這有什麽好說的。”
沒聊幾句,菜就都上來了。程鼎頎撬開一瓶啤酒蓋子,直接放到蕭宸手邊,自己又撬開另一瓶。
他把啤酒瓶往蕭宸那瓶上一磕,玻璃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幹了啊。老蕭。”說完就仰頭咕嘟咕嘟喝了一整瓶。放下酒瓶的時候蕭宸滿臉擔心地看著他,見他完全沒上頭也就放心了。
他哂笑:“酒量真的可以啊。”
“比一比?”程鼎頎挑眉。
“來啊,誰怕誰。”蕭宸拿起自己那瓶跟程鼎頎的空瓶碰了一下,也照著一飲而盡。
菜一樣沒吃,啤酒倒是已經空了兩瓶。
喝完這兩瓶酒,二人之間的氣氛明顯舒適了很多,談笑間有了些以前的味道。
蕭宸開了瓶白的,舉到空中朝他示意了一下:“直接一人一瓶碰杯來,還是倒小杯喝?”
程鼎頎沒回答,俯身拿了瓶白的撬開瓶蓋:“你說呢。不是要比酒量的麽。”
蕭宸挑眉,看著程鼎頎喝了三大口白的後,連著吃了幾串牛肉,還沒忘記讓蕭宸多吃點,別浪費了。
“好好好,我吃。”蕭宸就著白酒,拿了幾串羊肉串。
酒過三巡,二人的大衣外套都掛在椅背上。
程鼎頎眼神逐漸失焦,抬起手指了指眼前的杯子:“老蕭你幫個忙,給我斟點。”
“喲,是不是不行了啊。”蕭宸笑道。
“滾滾滾,別說我不行成不成?你才不行呢。”程鼎頎皺眉,“少廢話,斟滿斟滿斟滿。”
蕭宸聽話地給他斟滿了一杯,剩下的自己直接一飲而盡。
“現在有些話我應該能說了。”程鼎頎有點迷糊,“剛才太清醒不好說,現在你我都半夢半醒的那說了就不顯得那麽肉麻”他突然開始笑起來。
“幹嘛呢你,神叨叨的,有屁快放。”蕭宸也已經耳廓微紅,但比程鼎頎要好些。
“嗐,就是想跟你回憶回憶唄,高中那會兒咱多好啊。”程鼎頎靠在塑料椅子上,看著屋頂上有些落灰的吊扇:“老蕭啊,你知道我最開心的時候是什麽時候嗎。”
蕭宸想了一會兒:“你心裏怎麽想,我哪知道是什麽時候?”
“嘖,你別直接不知道啊。你就猜猜唄。”程鼎頎依舊靠著椅背,懶懶散散的,頗有以前的模樣,右手把小杯子拿起來一飲而盡。
“那我隨便猜一個在鹿燒大夥兒一起聚著吹牛逼的時候?”蕭宸俯身又開了瓶啤酒。
“嘖,不對不對。”程鼎頎重新坐好,指指自己空了的小杯子:“再斟滿一杯。”
“你到底行不行啊。”蕭宸皺著眉笑道。
“你他媽——再質疑你爺爺行不行一次試試?”程鼎頎下了最後通牒。
“好好好,我爺爺最行,你最行。”蕭宸無奈地給他又斟滿。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再猜一個。”程鼎頎看著杯子沒喝,眼神有些呆愣愣的,牙齒不自知地咬著下唇。
“我想想啊。那就是高二運動會接力賽一塊兒拿第一的時候?”蕭宸說出口就後悔了:“我去,這好像跑太偏了。肯定不是這個。”
“很接近了啊。”程鼎頎莫名其妙,“這不挺好的麽。還猜不猜?”
“不猜了,你直接講吧。”蕭宸拿著酒瓶一仰頭,喝了口啤酒。
“其實啊,是那次。”程鼎頎撐著腦袋,臉頰都是紅的:“我運動會參加跳遠,來試跳之前,你給我把步子和起跳點都給我量好的那次。”
“啊?”蕭宸沒想到是這麽件他都快要遺忘的小事兒。
“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多爽啊。”程鼎頎醉醺醺地笑道,“別人試跳三次都不一定找到合適自己的起跳點,而我一次成功。我最好的兄弟幫我把步長和路線都規劃好了,我隻要按著他的跳,輕輕鬆鬆的。”
他靠回椅背:“絕妙啊那配合,天衣無縫。”
蕭宸聽到“兄弟”兒子不禁咬了咬下唇。他笑著掩飾道:“咱倆配合的天衣無縫的不應該是籃球嗎。”
程鼎頎皺眉:“那可以說是我高中最不開心的事情。”
蕭宸一愣:“為什麽。”
“因為那傻逼李文龍啊!你不會又忘了吧。”程鼎頎眉頭皺得更緊,把杯子裏的酒端起來全喝了,憤憤道:“我要是以後還能遇著他,爺見一次打一次。”
蕭宸語塞。
“說到這事兒老蕭你地膝蓋現在怎麽樣?有沒有後遺症啊。”程鼎頎恍惚間又想起這事兒。
“你不說我是真的要忘了。”蕭宸哂笑,“沒什麽事兒,一年也不見得能疼上一次。保護得挺好的,以後要是再見到李文龍,也別打人家了。當他是年少不懂事吧。”
“我才是年少不懂事的那個呢。”程鼎頎咕噥道,“你比我長大得快太多了。高一的時候明明和我一樣就倆傻缺,高二之後感覺隻有我是傻缺,你們其他人都不是。”
“說什麽糊塗話呢。”蕭宸無奈地笑了,“你是真喝醉了。我們回去吧,打輛車我送你回去。”說著站起來就要去拉他。
“爺沒醉!你爺爺清醒著呢。”程鼎頎一把打掉他的手,“酒還沒喝完呢,喝完再走。”說完又指指自己前麵空了的杯子:“滿上滿上。”
蕭宸癟了癟嘴,給他倒了半杯。
程鼎頎也沒發覺,直接仰起頭喝了。
“真的,我感覺就我懂得最晚。”程鼎頎話語間突然染上了些不知名的委屈,“我老麻煩你。連泡個麵都要你幫忙。”
“這有什麽。”
“還真就有。”程鼎頎突然認真地對上他目光,蕭宸頓時有些錯愕。
“兩三年前,你走了以後,我就沒再吃過任何一次泡麵了。”程鼎頎道,“感覺自個兒泡出來都不是那味兒了。”
“心理作用吧。”蕭宸喝了口酒,隨意道。
“我說了他媽不是!”程鼎頎像是生氣了,盯著蕭宸:“真!不!是!”
蕭宸也不知道這碰到他什麽敏感的開關了,隻好放下酒瓶安撫道:“行行行,好好好,不是不是不是。”
“還有那啥,你高考啊。”程鼎頎靠回椅背上,一手遮著眼睛,或許是嫌光太亮:“你高考考得那麽好,這分數肯定能上n大。最後填的還是t大,而我當時竟然還高興得出來,覺得你夠兄弟。”
“後來再想起來,我當時就應該打電話或者來找你,讓你去報n大的。當時我怎麽就這麽自私呢?”他的語氣像是在懺悔。
話音剛落他又自嘲地笑了聲:“這樣想起來,感覺我真拖累了你好多啊老蕭。”
蕭宸:“程鼎頎。”
“我都不後悔,你又在後悔些什麽呢。”
“你當時就算趕來勸我,我也不會改誌願的。”
“這些都是我自己選的,怎麽能怪到你頭上?”
“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程鼎頎是真的醉了,這次他沒再反抗。蕭宸到前台去結了賬,拎上大衣和圍巾打了車,送程鼎頎到他的住處。
一下車程鼎頎就扒著路燈杆子吐了。
就像七年前蕭宸一樣,隻是沒再說什麽話,隻是吐。
蕭宸心疼地輕輕拍著他背:“吐完了上去睡一覺就好了。”
程鼎頎吐得差不多了,任由蕭宸牽著進了電梯上樓。進家門之後,蕭宸給他泡了杯熱的蜂蜜水,看著程鼎頎喝完後,把他小心地放倒在沙發上,又把空調打到適宜的溫度。
蕭宸輕手輕腳地把茶幾上程鼎頎之前沒來得及收拾的外賣便當盒子全拿塑料袋收拾好,又帶上他家裏其他的垃圾袋。
程鼎頎迷迷糊糊道:“蕭宸啊。”
蕭宸在門口剛準備開門要走,聽到聲音回頭:“怎麽了?我在這裏。”
程鼎頎其實想說“別走了”。
但他最後一根弦還是繃著的,依舊沒斷,在那兒晃著。
於是最後千言萬語再次化為沉默。
蕭宸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方才可能是幻聽了。
他輕聲道:“程鼎頎,那我走了啊。”
程鼎頎:“恩。”
門輕輕地關上了,“哢塔”一聲,房間再度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