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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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問回來了,許藍消失了。

    悄無聲息,隻留下一段話。

    “沈問,你曾經說的,會愛我,會一直在我身邊,直到我再需要你為止。”

    “那就是現在了,我不需要了。”

    “我想一個人待一段時間。不知道這一段時間會持續多久,最好不要等我,我不一定再會回來。”

    許藍的字依舊不好看,像男生寫的一樣,潦草地在隨意撕下的一張白紙上躺著。

    “她在哪兒?”沈問攥緊白紙,沉下聲音問阮遇,“她人在哪兒。”

    此刻的他們,已不再是一種身份。沈問穿著黑色,阮遇還是白色。

    “不知道。”阮遇閉上眼,很輕地搖了搖頭,“你要等嗎。”

    沈問無力地退後了兩步,笑了一聲:“我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嗎。”

    “隻能等了。”沈問摸著口袋裏那枚玫瑰鑽戒,指尖摩挲著絕美的雕刻紋路,這是隻有許藍能夠與之相配的戒指,也本就是隻為她一人打造的。

    許藍一個人坐在窗台上抽煙,看落日一點一點融進城市的地平線。她第一次抽林榭的煙,就好像上了癮。

    林榭蹙眉:“少抽點。”

    許藍很輕地笑了聲:“知道了。”

    沈問。你現在在看日落嗎,今天的落日也很美呢。

    我接下來,要開始看日出了。我再也沒辦法睡到日上三竿,總是在淩晨時分就驚醒。沈問,我好想和你一起看黎明時分漸次泛白的天宇,想吻你身上茶葉的清香,想喝你冰箱裏的牛奶,想牽著你的手,想在你的玫瑰簇擁的花園秋千上,抱著芝士和你一起看日落。

    我承認我是很喜歡這樣的生活,但沒有你也是真的可以,我現在真的想一個人了。

    再也負擔不起,任何透支的感情。

    二十二歲那年的盛夏,許藍大學畢業了。

    畢業舞會上,她穿著一身紅色舞裙,黑色長發卷成大波浪,嫵媚動人至極,她依舊保持著張揚,就是眼神變得空了。

    在舞會上,她和傅紳跳了一支舞。

    “許藍,你明白地告訴我,我有機會嗎。”傅紳家境本就優渥,畢業後直接就接手了家裏的新聞公司,還投資了學校的獎學金。接觸社會多了,他也漸漸褪去了學生的氣息,肩膀變得寬,華爾茲也跳得很好。

    許藍笑了笑,明豔又動人,任何男生都看著心動:“傅紳,追你的女孩兒那麽多,沒必要吊在我這一棵樹上。”她後撤一步,轉了個圈,裙擺飛揚。

    “可我樂意。”傅紳摟著她的腰,眼神認真,“你信不信,真的有人愛了你七年,從你高一開始。”

    “我信啊。”許藍依舊是淺淺地笑著,身體向後倒,下頜線揚起的線條流暢而動人,全場的目光仿佛都聚集在他們身上,“可我現在已經沒有這種心思了,傅紳。”

    “那我就等。”一支舞結束,傅紳紳士地鞠躬,吻了一下許藍的手背,分開的時候他笑笑,“我還年輕,我才二十三歲。”

    不知道這句話戳到了什麽點,許藍突然倒吸了一口氣,差點沒站穩,好在還是站住了,麵上波瀾不驚,表情依舊是微笑著的:“恩,我們都還年輕,一切都說不準。”

    畢業舞會結束後,她回到公寓,匆忙地倒出兩顆藥,來不及接滿半杯水,就囫圇地咽下去。

    額間冒著冷汗,阮遇這時打來電話。

    許藍接起來,沒有說什麽話。

    阮遇能從她不穩定的呼吸中敏感地察覺到,她不舒服。

    “吃藥了?”阮遇蹙著眉。

    “恩。”許藍吐了口氣,笑了,“阮遇,你也挺會找時間打的,我都懷疑你在我家裏裝了監控。”

    “畢業快樂。許藍。”阮遇聲音在電話另一頭很輕,然後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第一句是他說的,第二句,他在替沈問說。

    “謝謝。”許藍很輕地笑了一下,“我累了,想睡覺了。”

    “好,晚安。”阮遇掛了電話。石穗在他旁邊一臉愁容:“她還是不好嗎?”

    “不是很好。”阮遇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好了,別想太多了。她會堅強的,相信她。”

    許藍沒有開燈,天氣很熱,好在窗外的月光還是冷的。她希望把空調打得很低,然後借著月色看自己手上的那一道疤。

    一年前許硯的忌日,上海,許藍當晚於家中自殺。

    那天阮遇剛好算起來她的藥應該吃完了,打她電話又不接,發消息也不回複。阮遇不放心,就開車去送藥,在路上還給林榭打了個電話。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到的許藍家門口,密碼鎖屏幕是暗的,許藍把芯片拔了。林榭當場就把門踹開了,臉上的表情從來沒這麽陰翳過。

    魚魚當時快哭昏過去了。許藍有一段時間撐著沒有吃抗抑鬱類藥物,她屯了很久的安眠藥,當晚割腕。還好發現的及時,可能是多年來的歐皇光環起了作用,割的雖然深但是位置偏了,在搶救室和i連軸轉了24小時,終於撿回來一條命。

    許藍盯著那道疤,抬起指尖輕輕覆蓋在上麵。天色很晚,她最近習慣看書入睡,阮遇說這是很好的助眠方法,能不吃安眠藥就不要吃。雖然許藍覺得這沒什麽鬼用,但介於阮遇的話,她還是會看。

    今天她拆了本新書,打開扉頁,上麵寫著一行字——

    熬過黑暗的孤獨長夜,你便能觸碰屬於你的黎明。

    她愣了兩秒鍾之後,“啪”地一聲把這本書甩到了地上。書是精裝版的,外殼很厚。所以書本掉在地板上砸出來的聲音很響,在暗夜裏便異常明顯。許藍目光空洞地看著窗外的月色,高層公寓不像之前住的複式獨棟公寓,有時候還能看見其他人。從高層上望出去,真的見不到一點煙火氣,很孤獨。

    神經病。她翻了個白眼。現在誰還相信這種毒雞湯。她認命似的拿出藥瓶子,往手心裏倒了兩顆安眠藥,很快睡著了,她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做個好一點的夢。

    畢業後不久,魚魚正式和林榭在一起了。答應林榭的那個晚上魚魚性質老高了,拉著許藍去gay吧喝單身酒。許藍對此嫌棄得要命:“已經答應我哥了,然後今晚特麽要我陪你?你腦子有坑?”

    “是啊,有坑,我是——海綿寶寶!”魚魚紅著臉舉起酒杯,“陪我喝!”

    許藍翻了個白眼:完了,真腦子有坑。

    魚魚在i實習期結束過後,謝絕了顧漠書禾等人的挽留,接受了另一家條件差不多,起步更晚也更有發展空間的設計公司邀請。在i的經驗和本身網紅畫手的身份,使她脫穎而出成為了裏麵的主力設計師。

    許藍也沒有再讀研究生,她目前的能力和經驗和研究生沒有太大區別,甚至更勝,她根本不需要像別的畢業生一樣到處去投簡曆,來找她的新聞工作室不計其數。

    她再也沒有在沈問的對門出現過,無論是哪一邊的對門,都沒有。她留在了帝都的一家非常有名的新聞工作室,采訪的對象設計範圍非常廣。她後來一直獨居在林榭給她找的高層公寓,沒有回原來住的地方看過,也沒有再聯係過藍臻。

    許藍的微博在停更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徹底注銷了。模特許懶懶從此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新的,加了金紅色認證v字的微博號,名字很簡單,就是許藍。

    而簡介也不再花裏胡哨,亦隻有兩個字:記者。

    許藍真的做什麽都可以,任何一條路都能走出她的驕傲模樣。從大二就開始積累的實踐經驗、上上層的社交水平、靈活的應變能力,張揚惹眼的外貌,加上她又一直敢說、敢問、敢寫、敢做,很快在業內得到了——幾乎是兩極分化的評價。

    而二十歲在帝都發生的一切,沈問,顧漠,書禾,陳鹿,吻你花園,芝士都好像是一場夢,漸漸地淡出了許藍的生活。

    但也沒有完全淡出。她依舊是喜歡吃羅森的零食,某一次她抱著氣泡酒和冰皮蛋糕去結賬,收銀小哥問她:“好久沒看見你男朋友了啊。”

    許藍愣了一下,很快漂亮地笑了:“啊,是挺久沒看見他了。”

    收銀員小哥察覺到她語氣不對,試探地關心了一下:“你們最近好嗎?”許藍想了一下:“我和他,都好。”

    不是我們好,是我和他都好。

    還有一點就是,阮遇一直在她身邊。他說服了許藍接受心理治療,醫院恐懼症已經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他更不想看到的東西。

    冥冥之中,或許許藍和沈問的緣分不止於此,但又好像真的沒那麽容易再續前緣。

    阮遇信守了諾言,沒有告訴沈問,許藍跟他一直有聯係這件事即便他很多次差點就說出來了。

    但是阮遇覺得,以沈問現在的情況來看,他也不一定不知道,甚至很可能一早就知道了,隻是不主動問而已。他肯定能猜到許藍會讓阮遇保密,也不想讓阮遇為難。

    兩年的時間,沈問已經坐穩了位置,徹底脫胎換骨變成了和醫生氣質完全不搭邊的人。他的溫柔早已漸漸藏在了西裝之下,而非似曾經一樣顯露在白衣之上。

    他目光穩,準,狠,似乎像是生來就在商業圈裏摸爬滾打著長大。接受了沈氏的重擔,他不得不收起他的溫柔,在應酬上克製而成熟。洛陽雖是幫了他不少,但更多的還是靠他自己。沈問的住處沒變,當時有想過換個清淨不會被打擾的高層公寓,但是搬家公司一來,芝士就從花園裏衝出來狂吠不止。沈問在那一刻愣住,然後把人送走了。

    之前微博有一陣子挺鬧的,二人的粉絲都看不懂這倆在幹什麽,不過話題很快被壓下去。不被回應的問題,過段時間大家也就忘了。

    沈問身上的氣質也慢慢地變了,阮遇主觀說不上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客觀來說肯定是好事。雖然表麵上看著還是差不多,但內裏的變化,熟悉的人還是看得很明白的。許藍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高調的模特變成了記者,彈琴的醫生變成了總裁。

    兩年,的確可以改變一個人,抽骨剝皮,脫胎換骨。

    可是就算抽骨剝皮,脫胎換骨。

    心之所往,依舊是同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