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河自認為最看不慣人間疾苦，見不得別人的慘。

    怎麽說呢，一旦楊河看見那些人世慘狀，那就會不由自主，想替他人分憂。

    即使自己兜裏隻剩下一塊錢，也會掰成兩半捐給比自己更需要的人。

    楊河覺得這就是自己的人性弱點。

    就像楊河曾在一個車站幫助了一位老伴重病，兒女不孝，急需一筆救命錢的老頭。

    結果第二天，在同一個車站再見到老頭的時候，那地上的標語卻改成了大兒子腦癱多年，小女兒車禍急需一大筆救命錢。

    老伴重病，兒女不孝可能都是假的，隻有要錢是真的。

    從那以後，楊河再也不去看這世間的乞丐了，無論他們哭的有多麽逼真，訴求多麽催淚。

    楊河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就當沒有這回事。

    穿越前是這樣，穿越後亦是如此。

    即使自己是擁有係統的穿越者，又能如何呢？

    到頭來，楊河發現自己隻是擁有一顆憐憫的心，卻沒有解救人間疾苦的能力。

    楊河不想接觸那些不見光的社會角落。

    因為看見了就會心痛，就會想救贖更多的人。

    如果真的這樣做了，那自己和電影中常出現的聖母人物有什麽區別。

    楊河不想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

    所以，看不見就沒事了。

    現在，楊河心中還在苦苦糾結著，如果中年男人問他現在是什麽情況，需要怎樣的治療，自己到底該怎麽回答。

    而眼鏡男人似乎很關注自己的病情，卻沒有向楊河詢問後續的治療方案。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現在的病情好轉一些了，那現在就這樣吧。

    將來會怎麽樣，他也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

    跟那些為生活苦苦掙紮的人們一樣。

    努力活在當下，不去想將來。

    在張主任離開的時間裏，楊河跟男人聊了很多。

    聊到殘疾的妻子、年邁的母親，男人的眼神顯得憂鬱而悲傷。

    用他的話來說，是自己沒用，不能給相濡以沫十幾年的妻子買幾件沒有破洞的衣服，不能給吃苦一輩子的老母親多吃上幾次細糧。

    談論他三個孩子，男人卻自豪地笑了。

    那是他的一切。

    他對自己孩子們盡心盡力地照顧，教他們做人，教他們學問，教他們善惡是非。

    尤其是大女兒剛滿十七歲，年輕漂亮，風華正茂，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聽說最近即將進行的好幾大運動都是他女兒親自參與的。

    中年男人說到這，昏黃混濁的眼睛裏有異樣的色彩在流動。

    楊河也笑了，分享著男人喜悅之情。

    盡管這份喜悅之中隱隱夾雜著幾分淡淡的不安

    楊河似乎察覺到哪裏不對勁，但又不知道怎麽跟他去解釋。

    至於自己嘛，男人沒有什麽期望。

    這個年紀談理想，還不如指望這個月工資多加幾張毛票子。

    餘下的日子，他隻想好好活著，把自己養的人養大，養育自己的人養老。

    兩不相欠，才能不留遺憾。

    張主任這時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走了過來。

    眼鏡男人有些慌亂，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是，這是”

    楊河連忙解釋道：“這是，特地為你準備的藥粥，隻管放心喝就是了。”

    張主任對著眼鏡男人，很嚴肅的說道：“聽醫生的話啊，老杜。”

    被稱作“老杜”的男人先是小心地抿了幾口，然後大口大口地將燙嘴的熱粥喝進了肚子。

    “醫生，你在粥裏麵加了什麽藥材，喝完之後人都精神多了。”

    楊河還沒開開口，老杜搶先一步說道：“這還沒完，這一碗藥粥僅僅隻是滲入你的表皮，第二藥粥才能進入你的身體，再服下第三碗藥粥才能真正治好你的病根。”

    楊河翻了個白眼，我靠，這老張比我能編啊。

    老杜卻連連擺手說道：“一碗足矣，一碗足矣。”

    “醫生，我身上帶的錢也不多，如果不夠的話，我會從家裏過來給您的。”

    說罷，老杜就從口袋裏掏出了幾張毛票子。

    “不用了，這也不是什麽昂貴的藥材。”

    楊河連忙拒絕道：“就是以後要規律飲食啊，這不用我多說了吧。”

    ”是是是，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老杜也笑了。

    “我進食是很規律的，餓不著。”

    張主任一把將票子塞回老杜的衣兜，說道：“這錢真不用。”

    但老杜那瘦弱的身軀此刻似乎爆發了極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將票子重新拿了出來。

    連張主任都驚異於這位老夥計什麽時候力氣變得這麽大了。

    楊河知道這位中年男人也就是靠這點尊嚴活著了。

    在物質貧乏到一極端的時候，隻有心中那點尊嚴和信仰，能夠支持人繼續走下去了。

    更別提這位身為一家之主，身為一家頂梁柱的男人。

    楊河像張主任使了個眼色，有些打圓場的說道：“這些藥材實在便宜，用不著那麽多錢”

    張主任卻怒了。

    “老杜，你今天要是給我錢，就是看不起我們的關係，那從今往後咱們再也不見了。”

    見張主任發火了，老杜隻能尷尬地笑著，將票子塞回了衣兜。

    楊河心中隻打岔啊，你這老張到底在幹什麽啊，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啊。

    就算象征性地收一點錢也比完全退回去好啊，你怎麽還急眼了呢。

    老杜在離開前，恭恭敬敬地對楊河鞠了一躬。

    “謝謝你，楊醫生。”

    “我不能離開太久，孩子們還等著我上課呢。”

    “哎，老杜，回來，你別走。”

    楊河等中年人離開後，果然在

    白碗底下發現了壓著的兩張毛票子。

    看到這情景，張主任對著空氣一頓破口大罵。

    “他媽的，那些破尊嚴頂個球用，能吃嗎，能用嗎？”

    “為什麽看重這些東西啊，這人死要麵子，活的受罪，幹脆死算了。”

    楊河打斷了張主任的咒罵。

    “主任，您那位朋友能不能在工廠掛個夜班，教教那些工人認識字讀書什麽的。”

    聽到楊河這話，張主任愣了一下。

    “這事我會和廠長說說的，但這可能很難，畢竟，體製內的人”

    “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