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空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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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的秋季運動會開始火熱報名中。班長有些發愁,男子項目早早地確認了名單,可多項女子項目的空缺無人來填,班上的女生少,平日裏心疼得跟自家寶貝兒似的,偏巧這次大家不謀而合,軟硬不吃,無奈之下把這事兒丟給了副班長。

    王亞軍嗤之以鼻“我呸,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都丟給我,忒不要臉了。”

    不過這也是她擅長的事情,先是自己報了三項比賽,而後便攛掇著自己的朋友報了名,又恩威並用,逐個擊破她人攻防。

    王亞軍緊緊抓住安式微的雙肩,鄭重其事,“安式微,去年你可是報名了女子1500米長跑,今年可得繼續為班級爭光啊。”

    安式微瞪大眼睛,一個勁兒搖頭,“班長,我不要,我不行。”

    王亞軍欲與安式微試比誰的眼睛瞪得更大,較勁兒地盯著她,言之鑿鑿,“那我可不管,今年的1500米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安式微哭笑不得,站起身來,附在她耳邊,輕軟的嗓音帶著羞赧,說“運動會那幾天我剛好生理期,不方便。”

    “沒事兒,先湊個人頭,到時候真跑不了,棄權就行了。”王亞軍笑眯眯,用肩膀輕輕撞了安式微一下,又鄭重地說一句,“所以,報個名吧!”

    安式微耷拉著眼裝迷糊,不作聲。

    “哎呀,幫個忙吧。”王亞軍微微蹙眉,請求的語氣。

    安式微繼續眯著眼睛,無話。

    半晌,王亞軍苦苦思索,決意利益誘之,“行吧,這個學期你上課說話我會睜一隻閉一隻眼,少記你名字。”

    安式微瞬間抬眸,心中一動,這才答應了她。

    王亞軍一愣,斜了她一眼,“我怎麽覺得有種被騙的感覺呢?”見那廝笑得春花燦爛,轉而補充了一句話,“我隻是說會少記你名字,可不代表你能為所欲為,每天超過兩次我可不會心軟的。”

    這本就在意料之外,安式微還是認真地點了頭,心中竊喜,省錢_

    當然,後來的事實證明,是她想多了,過河拆橋的事兒副班長沒少幹……

    每天下午放學的時候,體育委員強勢地要求每個參賽選手活動筋骨,練習自己參加的運動項目。

    晚飯後小憩一會兒,便開始了集體長跑訓練。這時節天黑得越來越早了,操場上方的鎂光燈照射下,儼然與白晝無二。

    一圈再一圈,一圈又一圈,勻速前行,卻終究抵不過右方肋骨處隱隱作痛,大腿也跟著響應,酸脹得厲害,索性就加快速度,加深疼痛感。安式微彎著腰,喘著粗氣,無奈地笑了,不過用這種暴虐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原來還活著。

    “你不是打算到時候棄權嗎?幹嘛這麽賣力。”楚翕遞水給她,納悶兒,雙手交疊,放在頸後。

    “生命在於運動。”安式微笑說,心裏恥笑,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是,也用不著跑那麽快吧,你都甩那些女生兩圈了……”唐甜感慨,拿了紙巾給安式微擦汗。

    安式微順勢攀上了唐甜的脖子,頭埋在她的頸間摩挲,貪戀著她身上清恬的氣息。

    唐甜不介意她臉上黏糊糊,反被她的黑發掃得脖子癢癢的,咯咯笑起來。

    楚翕挑眉戲謔“要是換成兩個男的像你們這樣,肯定會讓人誤會的。”

    女生可以手挽手一起去上廁所,可以手拉著手一起走路,這似乎在女性之間合情合理,可同樣的畫麵發生在男生身上,想想就覺得奇怪……

    “怎麽?你羨慕嗎?”安式微打趣,瞪大黑亮的眼睛。

    楚翕微微眯眼,笑意盈盈,“是呀,是挺羨慕的。”

    安式微撩撩頭發,半開玩笑說“那沒辦法了,你是男生。”

    夜織了一張柔軟的網,輕飄飄地灑落在人間。萬物籠罩在其中,都不似白晝裏那麽真實了,帶了層層迷幻、朦朧,藏了香,隱了色,保留了的權利。

    “楚翕?”一道求證的聲音和一個寸頭的少年,麵色有些發黃。

    三個人的目光齊齊落在少年身上。

    “楚翕是吧?”少年再次求證,卻帶了肯定的語氣。

    “你是?”楚翕問,眉頭微蹙。

    少年低眸淺笑,複又抬眸望著楚翕,平靜開口“你可能不認識我,我跟陳燃是發小,我叫周明川。”

    楚翕怔了一瞬,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一刹那有強烈的窒息的感覺,麵上仍是收斂了神色,不露聲色地咽了一口唾沫,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淡淡道“哦,你好。”

    安式微習慣性打量著少年,幹淨挺立的五官,很短的寸頭,左側剃出的青皮上清晰可見一道口子,看樣子像是一道疤。安式微有些迷惑,然而很快就移開了目光,瞥見楚翕的右手緩緩移到身後,骨節分明的手不著痕跡地握緊成拳,淡淡的青色的血管。

    少年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初三的時候生了一場病,休了學,沒趕上跟他一起畢業。”

    楚翕麵無表情,不鹹不淡的語調,“這樣啊。”

    這樣的話語衍生出來的距離感擺明了他的內心獨白—我不想跟你說話,可對方裝傻充愣,表現出自己絲毫沒有察覺出來。

    少年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假象裏,不依不饒,稍顯熟絡的口吻,“對了,你現在跟他還有聯係嗎?”

    楚翕有些不耐煩了,眉皺得更深了,簡短地回複道“沒有了。”

    楚翕的回答似乎就在少年的意料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明明知道答案卻仍是固執地想看對方的反應。

    少年微微頷首,笑得真誠,“那我先走了,就不打擾你們了。”

    安式微說不清這個氣氛哪裏奇怪,兩個人毫無交際,談及共同認識的人並沒有愉悅的情緒,而且那少年像是在報複什麽,剛剛得逞的樣子讓人討厭。

    轉眼望向楚翕,他的右手依舊藏在身後緊緊握著,繃直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神也漸漸冷了下來。

    安式微關切詢問“楚翕,你還好嗎?”

    楚翕從失神中恢複過來,嘴角僵硬地擠了一個笑容出來,溫和地說“沒什麽。”

    “那我們回教室吧。”安式微眯著眼睛笑,感覺得到自己是皮笑肉不笑。

    回教室的路上,安式微一直注視著楚翕的背影,久久散不去的胡亂猜想。她像一個精神偷窺者一般,總是喜歡窺伺著別人的話語,動作,給自己的大腦增添負擔。

    那少年轉身走了一段距離,突然又回頭,站在原地靜靜看著操場長梯上楚翕的背影,爾後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掏出手機翻到通訊錄名單,唯一的a組聯係人,撥通電話“喂,陳燃,你猜我遇到誰了?”

    秋季運動會開始的時候,安式微剛好到了女生每個月的那幾天,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以正當理由棄權,難過的是一年十二個月,總有一兩次會趕上的疼痛,是能讓人痛到死去活來肝腸寸斷撕心裂肺。實在捱不住,向老羅告了假,在教室裏休息。

    窗外傳來一聲槍響,隨即鋪天蓋地的加油聲,熱情地響著。

    安式微縮著脖子,雙手握著熱水杯,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的天。

    老天爺很貼心,笑得陽光明媚,沿著窗沿透進白絲絲的光。

    安式微抿了抿幹幹的嘴唇,喝了一小口水,身體有些乏力,便趴在桌子上。疼痛感讓她無法入眠,百無聊賴看著書桌上的書籍,死死盯住那本《5年高考3年模擬》,看久了竟覺得模擬的擬字是不是寫錯了……

    教室牆壁上懸著的喇叭裏,播音員甜美的嗓音一直不停地念著加油稿和成績,像一曲沒有高低起伏的音樂,催眠著眼皮。

    眼皮上的重力像風箏斷線般緩緩墜落,愈來愈低,忽而一個逆著陽光的少年漸漸走近,迷迷糊糊地聽到他叫著她的名字,可意識飄忽,跟著掉線,欲與周公攀上,卻被少年猛拍了臉,頓時驚醒過來。

    “嗯……很痛的!”安式微捂著臉,惱怒道。

    蘇歐慢吞吞地坐下,手裏拿了一個保溫杯,嫻熟地擰開,褐紅色的液體從杯子裏傾覆在瓶蓋裏,遞給她,略微命令的口吻,“趁熱喝。”

    “你給我準備的嗎?”安式微眼神亮了起來,忽而覺得少年帶著光芒,像天使一樣,已經做好了感激涕零的準備。

    “王亞軍準備的,我隻負責幫她帶給你。”蘇歐如是溫柔坦誠作答。

    “哦……”安式微故意拖長語音,掩飾自己誤解的尷尬。

    安式微撇了一眼蘇歐,他正盯著她看,顯然是逼人喝藥的架勢。安式微遲疑了片刻,嚐了一小口,紅糖水齁甜齁甜的,一點兒也不好喝。相比之下,她寧願喝苦藥,因為吃了苦還可以嚐糖果,可是喝糖水,總不能吃苦果吧。

    蘇歐逼著她喝完了一整杯的紅糖水,安式微擰緊了眉,不知道的會以為她喝的是苦藥,唇齒之間散不去的膩人的甜味兒,那一瞬間,她慶幸自己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完成了喂藥任務,蘇歐帶著保溫杯離開了教室,再次餘安式微一個人和喧囂的喇叭為伴,目光繼續呆滯。

    許久之後,少年又回來了,手裏多了一個不成形的礦泉水塑料瓶。

    蘇歐提著塑料瓶瓶蓋放到桌上,溫和開口“沒有熱水袋,你將就用一下。”

    安式微停頓了一會兒,凝滯了目光,用手心感受了因壓強擠變形的塑料瓶的溫度,有些燙手,但放在肚子上,隔著衣服,溫度剛剛好。

    兩個人沒有說話,但氣氛並不尷尬,甚至有一絲溫馨的感覺。蘇歐微微弓著背,悠然地用紙巾擦拭著保溫杯,安式微則深深地看著他挺立的側臉,認真專注的神情,平穩的呼吸,還有嘴角淺顯的微笑。

    少年感受到對方投來灼灼的目光,笑開了,並沒有扭頭看對方,聲調上揚,“看夠了嗎?”

    “切,誰看你了,少自戀!”安式微羞澀地轉頭,抿著唇,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緋色,如桃花浸染,轉而飄向遠方。

    “對了,你現在還痛嗎?”蘇歐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問了。

    安式微炯然,卻又平添羞赧,小聲說道“已經好多了。”

    蘇歐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硬著頭皮說了一句,“她們說用酒精可以緩解一下,你要不要試試?”

    “怎麽弄啊?”安式微心裏承認自己撒了謊,她的確不想在一個男生麵前討論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為難了,可她又迫切需要緩解疼痛的辦法。

    蘇歐從衣服兜裏取出一瓶酒精和一包棉簽,佯裝自然地說“取一點酒精塗在耳朵後麵,會舒服一點。”

    安式微好奇,“真的假的?”

    她仿似第一次聽說用酒精這個方法,以前痛的時候靠自己硬扛,實在扛不住了就吃止痛藥。

    取了一點兒塗在耳後,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用還是真的有效果,疼痛真的緩了些許。

    “其實有女孩子用棉球蘸酒精了放耳朵裏,效果更明顯一點,但是有風險,你還是不要試了。”

    說得好像你很懂似的,安式微聽了他的話,在心裏笑了一下,默默說了一句。

    “其實就是轉移了我們的注意力而已,不過,這樣也挺好的,疼痛轉移,總比一直痛好了。”安式微輕輕揉著耳根後麵,眉眼彎彎。

    教室裏的喇叭依舊是甜美的播報聲,教室外依舊是《運動員進行曲》伴著青春熱血少年們的呐喊聲,這廂,依舊是沒有話語的兩人,卻又溫情,舒服,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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