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兒圓，很久沒有出現的燕遠連難得穿了件秋香色的外衫，滿繡的金色銀杏葉片聚集在尾端，隻一眼就能讓人想起鞋子踩在幹枯葉片上的聲音。

    他手裏拎著食盒，水產特有的腥氣和菊花淡雅的香氣融合在一起。

    “邀我的合作對象，一起賞月。”九皇子自如笑道，雙臂外擴。看見小姑娘雙手擺弄著帷帽的外紗，活像是隻被纏住毛線團的小貓咪。

    向前一步，燕遠連把東西遞給暗衛，笑意更甚。他將兩根墜著瑪瑙的束帶熟練的係上蝴蝶結。而後拍拍沈明月的腦袋“走吧。”

    京中一年到頭就得了這麽兩日舒坦日子，不僅街角巷尾掛著紅豔豔的燈籠，融融泄泄的溫暖與曖昧。

    在瓦子中還有許多人正炫耀著技藝，口中吐出一串火球，裸腹炫耀自己刀槍不入的絕招者。

    帶著小兒的父母，一邊好奇的張望，一邊還不忘遮住孩子的眼睛，生怕對方不學好，回家拿著一般的刀具胡亂揮舞。

    許久沒有看見這些富有人情味的瞬間，沈明月笑容和煦，卻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心情。

    重生後的第一個春節，是在落星山，那裏可沒有這樣熱鬧的好時節，至於第二個又的遙遙無期。

    忽然從斜裏，有三兩小兒抓著狐仙精怪的麵具，逆著人群，嘻笑打鬧。

    一個短腿的小姑娘，哭哭啼啼追不上別人，左右搖晃，正好撞在沈明月腿上。

    人群似乎都安靜了，小娃娃臉上的淚水也似乎凝聚在麵上。小月牙溫柔的擦去她的眼淚，柔聲道“有沒有撞疼你。”

    一聲驚天動地的哭聲。

    沈明月愣在原地，她的嗓子被煙火燎燒，已經不複舊日甜美，像是老舊的風箱，勉強出聲。

    燕遠連不在意，她自己不在意，平雁等暗衛不能表現出任何的不適。所有人都默契的體現出，自己忽略了身體的殘缺，轉而關注心靈的美感。

    所以當一個破壞這種默契的少女出現，沈明月無異於處在一種眾矢之的的情景下，她驚愕地接受著所有人指責的申請。

    更另她難堪的事情，還在後麵。那小女孩從帽紗下得以窺見那張舊日傾國傾城，而如今卻縱橫交錯山川河流的麵容。遂驚呼道“醜八怪啊。”

    情勢立刻發生轉變，那種責怪亦或者探究的神色都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理所應當。

    “我就說是個醜八怪，難怪今日不敢見人。”

    “瞧那衣服料子，怕是哪家醜陋的大小姐，想綁個如意郎君回去。”

    “再有錢，也不去啊。日日麵對個醜八怪，我的小兄弟可站不起來。”

    所有的言論一股腦的湧入耳朵中，像海浪前赴後繼，永不知疲倦。

    世界在沈明月中間和眾人間畫出一道鴻溝。

    孤立無助，茫然，手足無措。

    沈明月自火災後第一次感知到一種額外的情緒。世人對美醜的包容度是有限的。

    就在這時，一抹秋香色穿過人群，如救世主一般。

    沈明月看著九皇子如神袛一般降臨，他的身體周圍籠罩著神聖的紅色光線，就像是早上出生的太陽。他的雙眼動人心魄，帶著不容抗拒的一切，就在這一瞬間所有的戒備和憤恨都化為齏粉。

    “……你”小月牙毫無防備被摘去帽子，她的漲得通紅，手腳一時不知道往哪放，臉紅紅似隻煮熟的蝦米。

    好了，所有人該怎樣嘲笑她的臉，又該如何毀滅她。

    這一切並未如期而至，一個帶著檀香的吻準確落在少女的唇瓣上。

    不止是沈明月忘記了怎麽掙脫，就連眾人都忘記了交談的本能，一個是仙子，一個是惡鬼。兩人立在一起卻和諧且準確的劃開與眾人的界限。

    過了許久，兩人漸漸融入到人群中，沈明月問道“九皇子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自然是因為值得，有太多人就是吃飽了沒事，見不得別人比自己過得好，卻喜歡找與自己不同的麻煩，從而驗證，自己才是最幸運的那一個。”燕遠連交給沈明月一盞紅彤彤的琉璃燈，“人家的小朋友都有小兔子，小橘子燈。我家小姑自然也該有。”

    “可是有點眼熟？”沈明月抿嘴一笑。

    可不是眼熟嗎？當初在沈府中，孟九千也給了她一盞一模一樣的。要說全然相同，其實燕遠連還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蓮盞底部，寫著兩個人的名字。

    沈月牙與葉禹之。

    沈明月和左無因屬於過去，燕遠連是我不得已對你的欺騙。

    若是隻有兩個人，你隻是重新來過的沈月牙，我也隻是葉家的二少爺。

    隻有現在，我才最與你相配。

    見沈明月來回摩挲著底麵的名字，燕遠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著鼻子說道“燈是按照孟九千的那盞的模子，工藝也是出自宮中，相像是自然的。”

    說著說著，一股子好濃的醋味就蔓延出來，哀怨極了。

    這股子吃醋的小模樣，甚討沈明月的歡心，她悄悄捏著男人的手心，而後裝作不在意的假裝看周圍的攤位，坦蕩的說著想要這個想要那個。

    一對恩愛的小夫妻頻頻往兩人這邊看，女人嚴重滿是豔羨。等到七老八十，大家都青春不見，哪裏還會有這般甜蜜的好時候。

    巨大的煙火，飛入天空，綻開成一朵朵五彩繽紛的大麗菊來。城門口擺放的架子在百姓的歡呼聲中，被點燃。

    一條火龍躍然於夜空幕布之中。

    盛會的即將到來，眾人都感覺到地麵正在顫抖。

    京城大門洞開，兩頭魁梧且英俊，裝點著各色毛毯的大象，成為眾人視線的聚焦點。

    兩頭之後又兩頭，十六頭巨象彰顯著大燕盛世，萬國朝拜的野心與實力。

    “這些象一直養在宮裏？我從來沒見過。”沈明月問道，自己也向後，靠著牆根，有心避讓。

    燕遠連回答道“自然不是，養在行宮中，因為時節特殊才被運送到京城。這一樁差使原本是四哥的。”

    “那後來呢？”

    “因為覺得勞民傷財，四哥嚴詞拒絕，這也是獲罪的緣由之一，忤逆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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