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隊員就像一個小小的石頭，投進池塘裏泛起一點點漣漪就看不見了。次日我醒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在旅店了，應該是新的任務調走了。鬼殺隊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而且陣亡率極高，這百多年來我每次接觸他們，都是這麽還沒開始就結束的，這次想必也是。

    比起那個偶然遇到的小家夥，靜的情況更讓我擔心些——本來就是強行延續的壽命，又遇到了鬼受了驚嚇，她越發的孱弱了起來。既需要趕時間又需要照顧她的身體，我不得不雇馬車帶她走。

    “生得這麽弱，我真是沒用呢，又給您添麻煩了……”靜靠在馬車裏虛弱又自責的說，讓我昨夜的煩躁又重新冒了起來。

    “我討厭這種話。”

    如果是別人說這種話，“生來體弱多病沒用”什麽的，那我現在已經拔刀了。因為靜和我當年的處境幾乎一模一樣的緣故，我才對她格外寬容的，畢竟比起我這瘋子，靜隻是個溫柔安靜的小女孩而已。

    “對不起。”靜又說，但是這個道歉反而更讓我躁鬱起來。

    “身體孱弱不是你的錯，你既不必感到抱歉，更不必道歉。命運生來就不公平，就算沒有反抗的力氣，也不必認為自己有過錯。”

    其實靜時日無多，她沒有必要為最後心願以外的事情消耗腦力，我是不必用這麽重的語氣給她講道理的。不過靜好像並不討厭被這麽說教，她溫柔的微笑了一下，一如我剛開始撿到她時那般溫柔。

    “我並不是在為自己很弱這點道歉哦，我說的對不起，是我後悔讓朱染先生不開心了，所以對不起。”靜笑了笑，喘息忽然又急了起來，但說話卻反而流利多了，甚至讓我聯想到了回光返照這種不吉利的東西。

    “行了不用多說了，趕路要緊。如果是炎柱的話，我知道他們家在哪裏，不遠。”

    “不，我還是想說的，任性的求朱染先生帶我出來，我確確實實的給您帶來了麻煩的，不是嗎？我非常感謝，您願意幫助我最後的願望，可我還是又有了新的願望。”

    “怎麽了？”

    “朱染先生其實是女孩子吧？您的五官非常精致，如是穿上好好的女裝，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我希望你也可以和我們一樣打扮的漂漂亮亮……”

    “別想亂七八糟的了，我並不討厭男裝，也不怎麽追求打扮漂亮。再喝點藥多睡會兒吧，至少堅持到確認這次有沒有找對的時候。”

    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我就要瘋了，因為我穿男裝確實存在苦衷，我的醫術第一次也唯一一次事故，就是我自己。

    好在曆代炎柱都穩定出在煉獄家——或者說煉獄家每代都穩定會出炎柱——既然聽說是炎柱，那往煉獄家走肯定錯不了。雖然為了避免鬼的報複，獵鬼人的住所都不會公開，但他們家的路恰好我本來就認識，不僅認識我還常來，隻不過從不和他們接觸隻是遠遠地看見就會走而已。

    不過即使如此，當代炎柱我還是大概心裏有數的，好像是叫煉獄槙壽郎，又是一代熱血青年的那種。

    這回造訪也差不多，黃昏的時候我們到了。靜在馬車上淺眠了一會兒，咳了不少血但是精神卻如回光返照般的好了起來。我扶著她逛街一樣的走著，也許是靜最後的機會，老天也會對她寬容一些的緣故，她的運氣是真的特別的好。

    就在慢慢走著，離煉獄家非常近的時候，就正好看見槙壽郎牽著一個孩子的手路過。

    我不得不感慨，都幾百年了他們家的特征還是這麽明顯——都多少代人了，居然還是一頭發梢為火紅色的金發，還是那種很粗的劍眉，那種杏核一樣的眼睛。當年師父是這樣，一代一代的每代炎柱都這樣。

    “哈哈哈……”雖然不是什麽好笑的事情，但是看著炎柱他們父子仿佛放大縮小一樣的模樣，我還是不由自主的笑了出來。隻是很多年不曾大聲笑過，可能笑得奇怪了一些。

    “朱染先生，這樣大笑很失禮的……”靜聽到我奇奇怪怪的笑聲、看到我笑得都引起了那對父子的注意，第一次出家門的大小姐頓時慌張了起來。

    “抱歉，我沒有惡意，隻是看見這位先生您和您的兒子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裏刻的，覺得太可愛了而已。”我倒是無所謂，反正他們每一代都是很寬容的人，而且嚴格來說我比他們正常。

    “這樣啊，那多謝您的誇獎呐。”果然，重心很自然的就跑到誇他兒子上去了，但也被他敏銳的發現了點細節。“說起來，雖然是第一次見麵，但您看上去很麵熟，是來看望親戚的嗎？”

    麵熟什麽的恐怕是我來的頻率有點高了，畢竟我不是什麽偷偷摸摸的家夥，光明正大的路過，我看見他們的同時他們也很有可能會看見我。

    “嗯，對我而言如同父親一樣的師父住在這邊，所以想起來的時候就會過來看看。”我實話實說，隻是沒都說。師父於我而言，確實與父親一樣的重要，我隻不過是沒告訴他我師父已經過世三百年了而已。

    “這樣啊，難怪總覺得不止一次見過您。”

    “畢竟住在相近的位置也算緣分呢，那麽，打擾了，告辭。”

    我本來是想盡快終結這個話題的，這可以算是我和煉獄家後人接觸最多的一回了已經，為了不露出馬腳不引起恐慌，我最好中止掉這種接觸。

    “父親，這個大姐姐長得和書上畫的姐姐好像。”然而那個孩子卻指著我說。

    “杏壽郎，指著人家不禮貌的。”

    “但是真的好像……”

    “真的有這種巧合嗎？”我連忙調整了一下表情，重新轉過身，故作好奇的問道。

    聽上去好像槙壽郎並沒有太重視小孩的話，但我的直覺一向敏銳，這個孩子給我一種我的身份會被揭穿的緊張感。我雖然可以一走了之，但這絕對是下策，因為這孩子所說的書要是拿給大人看了引起大人懷疑，鬼殺隊的調查速度絕對比我隱藏布置的速度要快。

    因此上策是光明正大的去麵對，像普通人一樣的去好奇，然後把這事說成巧合。隻要給了這孩子一個答案，他就不會再提及這個問題了。

    “真的有！連左眼底下的淚痣都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照著姐姐畫的一樣。”杏壽郎看上去很興奮，和普通小孩一樣對新鮮的事物感到好奇，也沒有什麽戒備的心理。

    這麽像的話，估計他看的是師娘的日記手劄之類的東西了，我師娘是個非常有才華的淑女，寫得一手漂亮的好字畫畫也非常傳神。兩位還在世的時候，師娘就非常喜歡抓著我打扮，而因為我平時隻穿隊服，所以每次成功抓到我她都一定要畫下來。

    “那我就姑且當你是在誇姐姐我漂亮了，畢竟書裏的圖畫，都得是請來一位美女然後穿上華麗的衣服再照著畫的。”我摸了摸杏壽郎的頭，用笑容掩飾失落。“不過這隻是巧合罷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的遊方郎中，華麗的衣服都很貴的，我沒機會穿的啦。”

    其實我倒也不用擔心吃穿，華服想要很容易，我隻是因為穿過更好的，所以對那些成衣店裏的華麗商品沒興趣而已。

    畢竟鬼殺隊的工資是帶有撫恤金性質的，高得離譜，令人懷疑主公家到底是怎麽能那麽富的。而且這些年我還總是會遇到些如靜一般的人，每次她們都喜歡把帶不走的東西留給我。不僅是退休之前攢下來那筆到現在也沒花完，她們送給我的也用不完。

    我又看了眼靜，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很安靜，既不是之前那副即將壽終咳嗽不停地樣子，也不是被我的奇怪笑聲困擾到時慌張的樣子。從槙壽郎回頭開始起，她就一直很安靜，非常穩重的安靜。

    “話說靜，從剛才開始你就不吭聲，身體還好嗎？”於是我格外仔細的關注了她一下，靜回複了我一個溫柔的笑容。

    “我很好，就是有些累了，天黑之前回去吧？”

    “嗯。”

    於是我重新向炎柱父子道了別，雖然我被杏壽郎說得非常想念師娘，想看看師娘的手劄到底是些什麽內容，但為了大家都好，我還是把這個念頭壓在了心底。我現在還在照顧靜，至少得在她安靜的離開以後再考慮其他事。

    回到旅館以後我安排靜休息，然而靜卻拒絕了，相反的她還從她的包袱裏抽出了一條漂亮的和服擺在了我麵前。我認得這件，這是她十六歲生日時的禮物，是她最喜歡的純白色、繡著她最喜歡的繽紛彩蝶。

    “靜，忽然是怎麽了？”

    “因為我希望你穿上。”靜燦爛的笑了起來。“我求朱染姐姐帶我出來，臨死前我想看清救命恩人的相貌。現在，我已經看清楚了，那個外貌輪廓不會錯的。現在我有別的願望了我希望朱染姐姐可以穿上我最喜歡的衣服，想去看那孩子所說的畫，就誠實的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去光明正大的拜訪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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