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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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臘月,天幕低垂,雁已南飛,家雀更是戀在巢中不肯出來。

    熱河鎮在中原北部,當暴風雪侵襲中土的時候,最猛烈的那一場風雪便刮在了這個小山村裏。

    晌午,太陽高照,昨夜剛剛過去的雨雪衝洗出一片晴朗的天空,微風吹起雪沫,厚厚的積雪上,鮮有腳印,想必是昨夜狂風暴雪讓心憂的母親把喜雪頑童留在了家中。

    街上,空無一人。遠處,炊煙嫋嫋。

    倏地,一隻暗白色的狐狸在雪地裏箭也似的躥了出去,若不是晌午靜謐,怕難在雪地裏分辨出這麽一隻毛皮雪白的動物。

    僅過了片刻,剛才狐狸出沒的地方,兩個低矮的身影跑了過來。

    “弟弟,慢些跑,當心了腳下!”一個女孩的聲音從後麵響了起來。

    “姐,你真囉嗦,再不快些追上,那狐兒怕是要跑掉了。”跑在前麵的小男孩回頭嚷嚷道,說完當下更是雙手一提褲腰,一腳深一腳淺的向前跑去。

    “哎!”女孩站穩了喊了一嗓子,見弟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搖了搖頭,稍一停駐,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大步幅的跑上前去。“小弟,前麵定是有坑險,莫要走那麽快,等等姐姐!”女孩的身形動作更輕更快,幾步就趕上了,從後麵抱住了男孩。

    “啊,你幹嘛啊”弟弟被這麽一抱,穿的鼓鼓囊囊的身子更是向旁邊歪倒在地。

    “你這個搗蛋鬼,沒看到前麵的坡嗎!”女孩看到弟弟球一般的身體在地上打滾,想是穿的太多不好起身,心裏又好氣又好笑,當下便嗔笑道。

    男孩奮力起身,卻也沒看姐姐一眼,眼睛立馬望向狐狸逃跑的地方,隻是正午明晃的陽光灑下,前麵盡是一片皚皚白雪,哪還有什麽狐狸的身影。

    “都怪你!”男孩氣哼哼的說,全身僅露出的小臉鼓了起來,紅撲撲的,也不知是凍得還是被氣的。

    “好了,我們快去河邊打些水回去吧,去晚了爺爺該罵了。”女孩有些溺愛的哄著,應是從小就很愛護這個淘氣的弟弟。說罷,女孩抖抖身上的雪,背後竟露出一個木桶,剛才雪大隻是遮蓋上了,並沒有看出來,外人看來還以為是穿的太多而顯得厚重。

    女孩倒背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木桶,輕盈的在雪地上走,並沒有顯的笨拙。相反被女孩拉著往前走的小男孩則是耷拉著腦袋,有些無精打采,左搖右晃的,肯定還對沒能抓到雪狐而失望和哀怨呢。

    “弟弟,你說你整天喜歡什麽阿貓阿狗的,爺爺讓你背的什麽兵法,那些練氣強身的心訣沒見你這麽用心呢”姐姐拉著弟弟的手小心的走在雪地上,向村口走去。

    “兵法兵法兵法,我又不是帶兵打仗的大將軍,我學那個有什麽用啊,強身強身強身,男孩子不用學那些東西也照樣比你們強!”小男孩說到這有點咳,想是剛才一番出汗有些著寒,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沒又繼續說下去。

    “你看看,咳嗽了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姐姐有些驕傲地說,不知口中的老人算沒算上自己,然後把脖上粗麻圍巾給弟弟圍上。

    弟弟有些不情願的掙紮了一下,還是圍上了。

    “記住以後要聽姐姐的話。”女孩頓了一下,補充道,“還有爺爺的話,不然就沒人管你了”說罷,她作勢要甩開弟弟的小手。

    風忽然吹起,女孩手心突然一暖,是小男孩攥得更緊了。

    女孩心中莫名一甜,剛想開口,卻看見村外雪地中走來一個人影。

    女孩下意識的將弟弟擋在身後,盯著前方的身影,倒是弟弟有些出神的樣子。

    風又緊了些,人影越走越近,看得出是一個高大威武的男子,肩上手中挑著抓著什麽東西的樣子,向他二人一步步走來。

    “察叔!”男孩倒是先開口了,但是顯然在搜索著他身後的什麽身影。

    “哎,我說你們倆個小奶娃怎麽出來了。”叫察叔的男子笑著說,低頭摸了摸女孩的頭。

    “叔,我都十又五了,都是半個大人了,你要說奶娃,我的小弟可能還是。”女孩抬頭撅著嘴說。

    這個叫察叔的人就是室韋族的族長,身高八尺有餘,大冬天的自己隻穿了個毛皮麻衣,赤著胳膊,露出健碩爆炸性的肌虯,臉上還有深深的一個野獸留下的爪痕在嘴角邊。身上肩扛著兩隻灰色毛皮,晝伏夜出的雪狼,多半是趁著夜色冒著風雪上山打的。

    盯著大叔身上獵物發呆,穿的臃腫胖乎乎灰頭灰腦的小男孩是熱河周村長的小孫子周淩。而一身紅衣,紮著高高頭簪的女孩,有幾分大姑娘姿色的女孩則是周淩的姐姐,周硯。

    當年周寒一個人從南方穿過淮水,越過長白,一直到這極北之地熱河的時候,倆孩童隻不過剛脫離繈褓。周硯較周淩年長一歲,而且心智比較成熟,現在看來個頭也比瘦小的周淩要高。沒人知道兩個孩子的父母是誰,周寒也閉口不提,隻知道當時到熱河來的時候,便是爺孫三人相依為命了。

    起初家境困難,僅靠周寒一人拿來的家底過活,後來也多虧了淳樸的室韋族人照顧他們,這才周濟過來。而周寒當上村長之後,更是把這裏當做了自己的家鄉,不僅對當地的地理環境十分熟悉,對買賣交易,水土人情也適應的很快。

    當周家人真正在此地落住腳的時候,周淩他們也漸通人事,多次詢問起自己的父母是誰,為什麽見不到。周寒也是從來不會多說,隻有一次心中鬱結的時候,怒罵道,“不肖子孫,執意孤行,早已葬身火海,萬劫不複,此後休要再提此事。”

    後周硯大病一場,病好後也不像原來那麽活潑,周淩還小,心智未開,便沒放在心上。隻是他的父親留給他們的東西,一個背麵刻著鳥的樣子的銅鏡,和一把質地堅硬的木梳,周淩二人卻是有好好的保存。

    不管怎麽說,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周寒把祠堂輕做打掃,背後高掛的匾額上寫著“周祠”二字。

    他負手而立,在祠堂的素門前,對著峭壁下蒼茫白皚的群山,幽幽的說。

    一切都過去了嗎?

    回答他的隻有一道道雲中隱現的晚霞,以及遙遠天邊看不見的風雪。

    寒風吹過,不知帶走了誰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