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西州·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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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遙仔細回想著到了西州之後自己的一切所見所聞,最後有了個大膽到不能再大膽的想法。若他其實有意中人,隻是隱藏得很深呢?深到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呢?

    於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寧遙淡淡的開了口。

    “二皇子確實身患舊疾,此事,不知大皇子是否之情?”

    果然,聽到了她的話,大皇子明顯的愣了愣,隨後便側眸看向了寧遙。他看得十分認真,帶著審視的意味,重頭到尾仔細將寧遙打量了一番,後便示意寧遙繼續說下去。

    “的確,你們對外的表現與自身的實際情況是相反的,你才是久病之人,而二皇子則身體健康強健。可你們是兄弟,能做出這樣的抉擇想必你們之間關係必然不錯,這麽長時間的朝夕相處,想必你也有所察覺了吧?”

    “他總會沒有緣由的出現頭暈之症,有時也會陷入昏厥吧,一次兩次尚且可能是假,可若是長久如此,那便是真的了。”

    “你知道這症狀的詳細情況?”

    大皇子眉頭緊皺,顯然是全被寧遙說中了。看著他的表情,寧遙便知道自己多半已經猜到了,便決定順著這個方向繼續說下去。

    “這病確實無法根治,可卻也沒有那些醫者說得的那般神秘難醫,氣血不足,可慢慢調養,你們西周不是有種傳言中可活死人肉白骨的藥嗎?若是尋得了此物,予二皇子服下,那他這一生便可平安無虞,否則,他這輩子也就隻能這樣了。”

    “無法施展自己的報複,空有一身好武藝。而且,他那一身武功,終有一日會成為他的包袱,累及他的性命。不過,到那時,你早就死了。”

    “怎會?太醫說,習武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壞處,這定是你信口胡說誆我的!你不就是想叫父皇簽訂西周和越國的合約嗎?可以,隻要你能治好他,我一定會讓你如願的。”

    大皇子眉頭禁皺,麵上滿是怒色,顯然是不信寧遙的話。又或者……又或者,他其實是信了的,這樣說,隻是欺騙自己罷了。

    看著他的神情,寧遙便知道,他其實是信了的,如此說辭不過是為求自己心安。寧遙極擅揣測人心,便是一眼就看穿了大皇子的心思,卻並不打算戳破。她雖對情愛一事隨說是淡薄了寫,卻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

    有些話,不能說,說不得。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既是錯。

    寧遙看著大皇子,一時間竟有些恍惚,隻覺得心裏頓時湧起了些異樣的情緒。無關情愛,隻覺得感慨萬千,隨即動了些惻隱之心。

    不可說的,她自是不會說,可說的,她也不會隱瞞。於是,她決定,好好將利弊與他講清楚,叫他自己做選擇。

    “確實,二皇子如今正值壯年,有武藝傍身,此時此事與他確實有利無害,可隨著他年齡的增長,內力會越加深厚,但他的身體卻會愈加衰弱,總有一日,會承受不住那些內力,這一日到來之時,便是他暴斃之日。”

    “再者,他總會有娶妻的一天。可以他的情況,若是娶妻生子,隻會加速那一天的到來而已。他注定,隻能終老一生。我說過了,此症無法根治,除非是那隻存在於傳言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赤果碧葉草。”

    “寧遙,我不是傻子,你怎麽救的五妹我也猜了個大概,父汗沒有多說什麽,就表示你的所做的都沒有問題。”大皇子立刻變了臉色,“我不是五妹,你能救她,就表示那赤果碧葉草你有。”

    “將東西交出來,我便放你二人平安離開。”

    目的已經達到了,隻要拖延到足夠的時間,不僅能解決掉大皇子這個麻煩,也能叫二皇子今後成不了威脅。三皇子四皇子亦不足畏懼,五公主為儲君,自己與她有救命之恩,因著這層恩惠,她那樣單純的人自然也就做不出什麽事情,至於六皇子……

    他確實棘手,可隻要屆時同西州簽訂了協議,他的長矛便不會對象自己。

    “怎麽,大皇子難道以為我會毫無準備就來赴你這場鴻門宴嗎?赤果碧葉花那般珍貴的東西,我怎麽可能會隨身帶著?”

    “寧遙,你究竟,在盤算什麽?”

    大皇子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寧遙卻不再理會他,席地而坐調息著開始發揮作藥效的氣勁。風白看著她的所作所為,默默出手攔住了欲靠近寧遙的大皇子。

    到底是極聰明的人,大皇子看著如今氣定神閑為自己調息的寧遙,頓時便想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下大怒,暗中握緊了拳頭,最後咬牙切齒的吩咐士兵護送寧遙和風白出宮。

    坐上了出宮的車輦,寧遙一直盤腿坐著,以便自己閉目調息,身上的衣服異十分的平整,沒有一絲折痕。可寧遙表現得越是這般滴水不漏,風白看著她心下便越是覺得不安,不由又重頭到尾細細用目光將寧遙檢查了個遍。

    可他並未看出什麽端倪。

    這其實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他知道,寧遙雖看起來十分的信任他,可卻也隻是看起來而已。像她這樣的人,若想得到她的信任,除非以真心換真心。隻可惜,真心這東西,對他們來說,從來都珍貴得很。

    本來就沒有的東西,又如何拿得出來?

    真心這東西,素來一文不值,早就被自己丟下了。這動西,最是無用,是累贅中的累贅。將心比心,風白也知道,其實他自己對寧遙,也沒多少信任。他們之間之所以能到如此地步,不過是因為彼此間的利益牽扯罷了。

    有些事,不便寧遙出手,那她便可以出錢,找他來解決,他們之間,不過各取所需。再者,像寧遙這樣出手闊綽的雇主,有時她也能給自己行些方便,他自也不會斷了自己的好財路。

    隻有傻子,才會和銀子過不去。

    他一不靠偷,二不靠搶,憑自身的本事賺的銀子,又為什麽要和它們過不去?

    即使他根本就不需要,可寧遙到底救了他的性命。他雖不是什麽好人,但行走江湖靠的便是“信譽”二字,夢幽能成為如今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門派,靠的便是“信譽”二字,他身為夢幽的門主,自然不會砸了自家的招牌。

    所以,待還清了寧遙的恩情,之後再見,便又是普通的雇主和雇員的關係。

    這麽想著,風白的心情頓時便好了許多,也就沒再繼續關注寧遙的反應,直到他聽到厚重的宮門落下的身音,聽到嘈雜的聲音響起,才動手掀開車簾,看著外麵人頭攢動,發現他們早已出了皇城。

    才剛放下車簾坐端正了,風白便感到寧遙周身繃著的氣勁就那麽散了,還未等他回頭去看,便覺得自己肩頭一沉,一陣冷冽的提神香的味道就飄了過來。

    風白忽然覺得自己心頭一怔,那味道仿佛就那樣飄進了他心裏,在他心頭縈繞了許久,最後再他即將迷離的瞬間將他拉回了現實。隨即他眉頭微皺,側頭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昏睡過去了的寧遙。

    隻一眼,他那早已經被塵封多年的心,忽然間便又生起了些異動。如同久旱的沙漠迎來了一場難得的大雨,叫他生出了些愚蠢的念頭。

    可那念頭還沒來得及發芽,便又被他及時扼殺在了搖籃裏。

    於是,他無奈的歎了口氣,就那麽坐著,一動不動,卻生了些僥幸心理出來。

    像寧遙這樣戒心極高的人,在自己麵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麵,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其實是信任自己的,隻是她藏得極深,害怕自己叫她失望,才不肯表露出來?

    隨即,下一秒,明知道不應該,明知道不可以,明明行裏有無數個聲音在他腦中叫囂著,他卻還是朝著寧遙微微皺起的額間伸出了手,卻又在下一秒生生停在了半空,一時間竟緊張得連呼吸也忘了。

    因為,他看到,寧遙眼皮下的眼珠不安的動了動,最後緩緩睜開了眼簾。就在風白在不停的想著要如何解釋的時候,他才發現,寧遙睜眼之後沒一會兒又極不情願的將眼睛合了起來。

    看她不安的表情和微微發白的臉,他很快便得出了一個結論。

    寧遙她,做噩夢了。

    究竟是多可怕的事,才會叫她露出這副模樣?這幅……滿是絕望和不安的模樣。

    他也曾查過寧遙的過去,可關於她的一切,就好像有人刻意改過一樣,不管他怎麽查,他也還能查到,寧遙在七年前被葉釗收為了義女,之後便送她去了某地學藝。

    之後過了三年,南國來犯,葉釗叛國,帶著鎮南軍憑空消失,最後卻是這個女子帶著早已叛國,銷聲匿跡了的鎮南軍從楊璋手中將失地盡數奪回,後一路揮兵北上直逼長安,逼迫皇帝封她入朝為官。

    這是他所能查到的關於寧遙的一切。

    “寧遙”這個名字就像是七年前憑空出現的一樣,連著她這個人,也像是七年前憑空出現的一樣。

    忽然間,風白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便再也忍受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探向了寧遙下頜骨的地方,卻還未等他來得及下手,馬車便停了下來,隨即,有個男人便掀開簾子衝了進來,在看到車內的景象後,狠狠看了風白一眼。

    身為夢幽的閣主,風白對於殺氣無疑是敏感的,他能感覺到來人在掀開簾子後頓時便充滿了殺氣,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裏也盈滿了殺氣,可在他身上,風白卻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內力。

    就在風白幾乎要認定來人不會武功的時候,卻叫他從來人身上發現了一絲異樣。隨即,風白在來人抱起寧遙起身的瞬間,將身子往後一靠,用手支著頭,擺出了一副看戲的姿態。

    “五皇子,蠱毒纏身的滋味並不好受吧。”

    聽他所言,燕池停下了腳步,下意識的看了寧遙一眼,確認她真的昏睡了過去才抬眸看向了風白,語氣淡然“閣下的話,在下聽不懂。”

    見他裝傻充愣,風白也懶得揭穿,不管他是真不知青還是故意為之,他忽然有些期待起了這件事真相大白時的後果。於是,他思索片刻之後,最終還是決定開口。

    “給你個忠告,你若是利用過這個女人,千萬別被她知道,她這個人,可是睚眥必報,心眼小得很。”

    “你這話最好也別叫她聽見。”

    燕池說這話時語氣裏帶了些明顯的挑釁,可風白卻沒有過多的在意。

    本來就是不該在意的。

    他需要在意的,唯有與寧遙之間的合作利益而已。

    可是,當看到燕池將寧遙抱起緩步離開,心裏越難得的湧出一股陌生的異樣情緒出來,不知是出於何種情緒,風白頗不耐煩的“嘖”了一聲,隨即,車簾無風自動,他的身影便在眨眼間消失在了馬車裏。

    寧遙依舊在昏睡。

    燕池將寧遙帶回了房間便一直守在她床邊,不讓任何人靠近。原本寧遙的暗衛是不願的,畢竟寧遙曾經對他很是戒備。可那些暗衛,卻在看到燕池發間那枚銀製的蓮花簪子後稍作猶豫,便默許了他的所作所為。

    發簪是重要之物,除非主人親手所贈,他人決不能隨意觸碰。這簪子雖說不是什麽十分名貴的東西,卻是寧遙日日戴著的,如今到了燕池手裏,這便說明,對於燕池,寧遙已經放下了戒備。

    暗衛的一舉一動都被燕池看在了眼裏,他忽然聯想到了什麽,隻覺得自己的身體猛的一怔,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麵無表情的守著寧遙。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四周安靜得可怕,連夜鴞的叫聲都沒有,燕池隻能聽到他和寧遙清淺的呼吸聲。燕池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麽,就那樣看著寧遙平靜的臉,最後鬼使神差的取下了他發間那支發簪。

    那是一支銀質的發簪,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輝。上麵雕刻的蓮花栩栩如生,正是當初寧遙送他的。

    ——蠱毒纏身的滋味並不好受吧。

    ——她這個人,可是睚眥必報,心眼小得很。

    風白的話忽然便在他耳邊響了起來,沒有任何的征兆。燕池忽然就握緊了手中的發簪,垂下眸子遮住了自己的眼中的情緒,許久之後才重新鬆開了握著發簪的手,又重新將它簪了回去,再次看向了寧遙。

    “你若是個尋常女子……”

    這話一說出口,他便立刻驚醒,再未說下去。

    她若是個尋常女子又如何?尋常女子與他而言毫無利用價值,便是他們之間遇見了,他也不會給予理會。這世間,從來就沒有所謂如果!

    他和寧遙之間,隻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罷了,就像她和夢幽的閣主,除此之外,別的一切就不該有!

    (久違的跟新,證明我還沒放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