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西州?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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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再三,燕池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出聲喊住了賀貢巴桑。原本他們都是各有目的,隻要做到事不關己,便可相安無事,燕池卻打破了這一規矩,叫賀貢巴桑心底生出了幾分不樂。
“可汗一番好意,外臣自然不敢推脫,隻是鎮南將軍再怎麽說也是女子,可汗不如先差身邊的宮女為其梳洗一番?”
他如此說,尷尬的便成了賀貢巴桑。原本他就是來息事寧人的,行事自然著急忘了這一層,如今燕池提醒了他,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賀貢巴桑一時有些尷尬,呆了片刻,最終還是在外等候了許久,吩咐宮女先進宮為寧遙打理一番。
察覺到有人靠近,風白再次翻窗出了屋,而寧遙則擺出了一副剛醒的疲憊模樣,在宮女推門進入的時候伸手扶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宮女態度很是恭敬的給他說清了事情的原委,寧遙聽後故作沉思,最終還是同意那位宮女為自己洗漱。待宮女準備完畢恭敬的離開後,沒多久,賀貢巴桑等人便進了房間。
賀貢巴桑再怎麽也是一國之主,寧遙的目的他很清楚,隻是就算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寧遙設計的,卻什麽也做不了,異常的憋屈,即便再怎麽偽裝,身為一國之君,被人如此算計,麵對始作俑者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所以,即便如今寧遙如願逼迫賀貢巴桑與越國簽下協議,他也是被迫的,將來很有可能會反咬一口。這一點寧遙還是懂的,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她還是曉得的。
“孤知道你想做什麽,你想叫孤在協議上簽字,是也不是?”賀貢巴桑如是道,還不等寧遙答話,他又道,“孤便是不簽,你又待如何?”
“寧遙不知大汗在說些什麽。”寧遙看著賀貢巴桑的眼睛,眉頭微皺,眼睛裏難得的多了些疑惑和不解,“寧遙是希望西州和越國能結成同盟,這也是我朝君主的意思,隻是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大漢手中,大汗若不願,寧遙難道,還能逼你不成?”
“不知?好個不知。你倒是說說,這一樁樁一件件,那個與你無關?”
“大汗說笑了。”寧遙轉頭道,“出使西州,我我原本是不想的,隻是我朝陛下有命,寧遙不得不從。到了西州,外出狩獵亦非我本願,隻是隨行之人無人能及,將我推了出來。”
“之後無論是救助公主還是進入皇城,皆不是我所能選的。救助公主是形勢所迫,進入皇城,是皇後之意,麵見公主,亦是可汗授意,這些,都不是我所能控製得了的。”
“再者,大汗乃一國之君,即便這些都是我所為,堂堂一國之君,又怎會受我脅迫?若傳出去,大汗威嚴何在?”
“你這是在威脅我?”說罷,賀貢巴桑便放低了些聲音,一旁人想人,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到底是君王,不怒自威的氣魄,總歸還是有的。
這邊,寧遙和賀貢巴桑談得水深火熱,那邊,燕池在一旁聽著,隻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提到了嗓子眼。
其實,這不過就是試探罷了,隻是關心則亂,燕池到底是沒有看出來。
“大汗是一國之主,大汗若硬要將這帽子扣在我頭上,我也隻能應下。”
“哼,你到是個伶牙俐齒的。”賀貢巴桑顯然有些不悅,看著寧遙的眼睛多了幾分威脅,“隻是,任你巧舌如簧,孤主意已定,你又要如何改?”
“大汗有西定之憂,越國亦有北越之慮。越國雖同南國聯姻,可齊國同高麗兩代聯姻,如今更是親若一家,大汗若再猶豫不決,隻怕會落得唇亡齒寒的下場。”
“好一個唇亡齒寒,你又怎知孤不能獨善其身?”
“大汗不正是因為怕自己屆時落得個腹背受敵的困境,才同意讓我使隊入境嗎?否則當初在兩國邊境地界,那些將士也不會放我等通行。”
“大汗既已決定同我越國合作,如今卻又如此,無非就是顧慮自己一國之君的臉麵,不想向越國俯首稱臣。這一點,合約裏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簽了合約,兩國君主是平等的合作關係,並無上下尊卑之分。”
“你以為孤是貪圖名聲之人?”賀貢巴桑忽然發難,語氣裏滿是不不悅。隻是他明明已經氣極了,可看到寧遙的臉,他一時隻覺語塞,仔細看了她片刻後卻笑出了聲。
“你倒是同我一個故人很像,一樣的快言快語,一樣不將孤的身份地位放在眼中。這世間,除了她,怕是隻有你敢這般同孤說話了。”
“不知大汗口中的那位故人姓甚名誰?”
“說來也巧,她也是你們越國人,你應該聽說過。”賀貢巴桑的聲音就這樣軟了下來,帶著些異樣的柔情,“時淺,她的名字叫時淺。”
時淺。僅僅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字,卻似有某種魔力一般,叫賀貢巴桑那樣的帝王流露出不屬於他的柔情,也叫寧遙那般機關算盡步步為營的眸中露出了少有的震驚和意外。
怎能不認識呢?畢竟賀貢巴桑口中的時淺,便是寧遙的母親。
寧遙其實已經有些記不清時淺的模樣了,她對於時淺的記憶大概隻有她身上很好聞的醒神香的味道和她常年不變的玄色衣裙。對於時淺的一切,她大都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
和寧遙一樣,時淺都是遇事極為冷靜的性子,寡言少語,喜著玄衣。這大概也是寧遙最像她的一點。
不同的是,時淺的寡言少語,是因為她懶,而寧遙,卻是不屑。因為懶,時淺失去了很多東西,亦得到了更多。遇見時淺,對賀貢巴桑來說不能算有多幸運,但若是沒有遇見時淺,也就斷不會有如今的賀貢巴桑。
對於時淺,賀貢巴桑一直很矛盾。他並不喜歡時淺那樣的女子,卻又會不自覺得被她吸引,這或許隻是體內的征服欲在作祟,他總會格外的在意時淺的看法,可這一切的矛盾,在遇到方靜竹之後便都消失不見了。
後來他才知道,他之所以會被時淺吸引,是因為她總是能看出他的心中所想,所求,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激發他出的野心,能叫他將心中的渴望說出來。而他,亦能看穿時淺心中所想。那之後,他新學會了一個中原的詞語――知己。
他們視彼此為知己。
後來,時淺嫁了她的如意郎君,他亦娶了自己的心上人,他同時淺便再未見過麵。之後的數年間,他再未聽到過任何時淺的消息,好不容易有了音訊,聽到的卻是時淺的死訊。
既然時淺死了,那麽他與越國之間,便沒什麽關係了。可偏偏,越國派了寧遙來出使,而這個女子,又像極了時淺。
哪怕是為了他與時淺知交的情誼。賀貢巴桑如此想著,最終還是答應了寧遙同越國簽定協約,以修兩國之好,也算是替他的故人完成一個心願。
——我隻願天下再無戰事。
這是時淺畢生的心願,她也一直在為之奮鬥,所以她與誌同道合的陳牧互相吸引,最後結成了夫妻。
大抵是天妒紅顏,又或是應了那句過慧易折的俗語,時淺在誕下一子一女後沒多久,便去世了。後來,陳牧一人帶大一子一女,卻在七年前不知何故叛國被當場斬殺,他那一雙兒女亦被人當場射殺。
賀貢巴桑雖與陳牧葉釗等人不熟,可因著時淺,對他們也算有著最基本的認識。所以,在陳牧死後沒幾年,葉釗也以同樣的方式死去,他便起了疑心。
眼前這個女子,聽聞她是葉釗的義女,自幼養在葉釗身邊……
想到這,賀貢巴薩忽然有了個猜測,可那想法隻出現了一瞬,便被他否定了。
當初聽聞陳牧等人的死訊,他曾暗中派人查過的,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死的人的確是陳牧一家,眼前這個,絕不可能是陳萱。哪怕她像極了時淺,她也決不會是時淺的女兒。那個人的孩子,已經死了。
眼前這個女子,是葉釗的義女,據傳言,她是自幼被葉釗養在身邊的。若真是如此,那麽,葉釗無辜慘死,她入朝逼宮,應該也是為了替葉釗平反。
於是,賀貢巴薩決定試探她一番。
“孤聽聞,你是葉釗義女,自幼被他帶在身邊。”
聽到他的問題,寧遙有些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想看看賀貢巴桑究竟要做些什麽,隻見她剛點完頭,賀貢巴桑便又開了口。
“那你可知原來的鎮北大將軍陳牧,以及他的一雙子女陳辭和陳萱?”
“有過數麵之緣,算不得多熟練。”
“你覺得他們一家如何?”
聽了他的問題,寧遙心中不由多了幾分警惕。賀貢巴桑忽然問起自己的父親,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於是便斟酌著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所見的陳將軍,行事光明磊落,忠心報國,絕不是背叛國家之人。”
“鎮北大將軍一家慘死,沒過多久,你義父也因同樣的理由死了,你重整大軍入朝逼宮,僅僅隻是要求皇帝讓你入朝為官,怎麽,你想為你義父平反不成?”
“我義父和陳伯父含冤慘死,我難道不該為其鳴冤平反嗎?”
“此道艱難,途險多艱,任重道遠,難於上青天,憑你一人之力,如何做得到?”
“怎麽,難道大汗還想助我一臂之力不成?”
“孤若助你,與我何益?再者,孤若助你,你便不怕背上同樣的罪名嗎?”
“我所謀求之事,自有誌同道合之士會心甘情願助我,還用不著勞駕西州的大汗。再者,我本就背負了叛國的罪名,隻不過身有軍功,才得以保全性命。我本就因此事才活,若有朝一日能叫我如願,我便也沒了繼續活著的理由。”
聽得這些話,燕池忽然便明白了。
他雖然一直都知道寧遙的目的,也自認,對寧遙沒有半分真心,可聽懂了她的話,他卻忽然覺得有些生氣。
寧遙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她身負鎮北軍和鎮南軍,陳家和葉家數百條性命。唯一支撐她活下來的信念,便是為其平反。若有朝一日她心想事成,她便沒了繼續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到那時,無論是陳萱還是寧遙,都應當身死。
原來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甚至連自己的死,死後的一應事宜都安排得如此明了。盡沒有一個人,叫她改變了這種念頭嗎?
此念一起,燕池便更加氣憤了。可氣氛之餘,卻又覺得有些心痛,多了幾分憐惜。難道這世間除了替鎮南軍平反,就再沒什麽能讓她在意的事物了嗎?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
燕池的手越握越緊,直到他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刺疼,才忽然驚醒過來,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便是他真的關心寧遙又如何,真心這種東西,寧遙不信,他自己亦沒有。便是如今他生出了真心這種東西,便是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賀貢巴桑又同寧遙聊了些許,直至皇城中來人催他,他才回宮。
燕池有些不解,為何寧遙和賀貢巴薩原本是互相看不順眼的,可自從賀貢巴桑提起了時淺之後,那兩人便似有說不完的話。無論是推心置腹的話也好,還是互相試探的話也罷,他們總能聊起來。
明明他們一開始,還處在對立的位置,互相猜忌,互相試探,隻為打敗對方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卻因一個人,忽然間冰釋前嫌。
那個時淺,真有那麽大的能力嗎?
時淺之名,他隻在書上見過。書中記載,她是前朝名門之後,精通奇門之術,知曉天文地理,真真是一奇女子,是那耀眼無比的明珠。後來,她同陳牧兩情相悅,嫁其為妻,後來誕下一子一女,後便因病夭折了。
算來,他比寧遙還要年長幾歲,即便是他,也不曾見過時淺,寧遙是如何認識的?可他轉念又想,寧遙是葉釗義女,自幼被葉釗帶在身邊,而葉釗又與陳牧師出同門,自幼相交,兩家又經常走動。時淺是陳牧的妻子,所以寧遙認得她也就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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