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續 像冰雪一樣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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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洛陽這時已經收拾好東西,轉過身來,卻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見李牧之的臉上有淚,不禁奇怪,問道:“李大爺,您怎麽了?”李牧之發現自己的失態,忙用手擦了擦,說道:“沒什麽,這柴有點濕,有點熏人!”

    楊延賜坐在木屋外的樓梯上和警衛班的幾個戰士在抽煙,回頭見風洛陽已經收拾完,把煙頭擰在雪地之中,又用腳踩了踩,說道:“收拾完了?這就走吧!”

    說著上前幫風洛陽接過肩上的行李,聆雨挽著他的胳膊,李牧之跟在身後,最後是警衛班的戰士,一行人慢慢地向村子裏走去。

    走在路上,聆雨把剛才認李大爺的事情告訴了風洛陽,風洛陽此時心情沉重,並沒有太在意聆雨的話,聆雨見他“嗯嗯”地應付著,心中明白他的煩憂,自己的心情也沉重起來,閉了口再不出聲。

    一路無話,很快就來到村子裏,風如飛進村,就住在之前風洛陽寄宿的那家老獵戶的家裏,到了門前,楊延賜讓風洛陽、聆雨和李牧之在門前等著,自己先進去通報。風洛陽和聆雨看著他走進門去,心中忐忑,聆雨伸出手拉住風洛陽的手,發現他的掌心裏全是汗。李牧之見兩人緊張,走上前來安慰了幾句,此時屋裏一聲怒吼:“把這狗x的給我帶進來!”

    楊延賜走出門來,走到幾人麵前,低聲說道:“衛紅,你爸叫你進去呢!”風洛陽抖了一抖,回頭看看聆雨,聆雨走上前一步,問道:“楊叔,我們呢?”

    楊延賜搖了搖頭,說道:“你們先在外麵等一回兒,讓衛紅先進去,他爸現在正在氣頭上,這時候說什麽也不會聽的。”轉頭又對風洛陽說道:“衛紅,進去好好和你爸說,別再惹他生氣了。”聆雨還待追上前去,李牧之拍了拍她的肩,對她搖了搖頭,她這才退回來,和李牧之站到一邊。

    風洛陽痛苦地看著聆雨,聆雨心中難過,眼圈一紅就要流下淚來,忍住了扭過頭去不再看他。風洛陽見了,更是難過,回過頭來看了看這個熟悉的門,心中冰涼,慢慢地挪動著腳步,走進門去,楊延賜跟在他的身後,也走了進去,回頭輕輕地關上了門。

    進得門來,風洛陽一直不敢抬頭,站在屋子裏,心亂如麻,大氣也不敢透一口,楊延賜在他的後麵碰了碰他,他才回過神來,悄悄地抬眼看去,隻見風如飛坐在自己原來住過的炕頭之上,還是一口一口的咪著小酒,隻是麵色不善。風如飛察覺到風洛陽在偷看,睖了他一眼,嚇得風洛陽又低下頭去。

    楊延賜見氣氛尷尬,走上前來,對風如飛說道:“師長,孩子來了,您看……”

    風如飛粗暴地打斷了他:“七郎,這是老子的家事,你他娘的給老子站一邊去,別管。”

    楊延賜本待說幾句好話,聽了風如飛的言語,不敢再多嘴,退到一邊。

    風如飛一仰頭,把酒盅裏剩餘的酒喝完,放在炕上的小木桌上,緩緩地站起身來,一步步踱到風洛陽的麵前,風洛陽心裏七上八下,抬起頭來,怯怯地叫了聲:“爸。”

    風如飛臉色鐵青,抬起腳來,一腳把風洛陽踹倒在地,這一腳踹得極狠,風洛陽跌倒在地,一口氣憋住,加上身上有傷,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楊延賜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扶起風洛陽的頭,放在自己的臂彎裏,見他一張臉憋得青緊,急得用力掐他的人中,過了好半天,風洛陽才長透一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風如飛冷冷地看著,依舊臉色鐵青,風洛陽好半天才喘均了氣,風如飛厲聲道:“站起來!”

    風洛陽不敢違抗,掙紮著要站起,不料傷口劇痛,竟爬不起來,楊延賜伸手去扶,風如飛厲聲喝道:“七郎,給老子滾一邊去!”

    楊延賜剛伸出手,聽到這一聲,像觸電一般把手縮了回來,低頭退回一邊,風洛陽用右手撐地,咬牙站了起來,隻覺得身上無處不痛,臉色蒼白,臉上的汗珠涔涔而下。

    風如飛狠狠地盯著他,背著手,來回地走了幾步,臉色一變,抬腿又要去踹。

    楊延賜在一旁一直盯著他,見他又要動手,想也沒想,衝上前去就一把抱住他。風如飛被他死死抱住,動彈不得,掙紮了幾下,張口喝道:“七郎,老子叫你站到一邊,你他娘的敢違抗命令?信不信老子斃了你?”

    楊延賜絲毫不敢鬆手,他說道:“大哥,衛紅這孩子再不對,他現在可是有傷在身啊,您現在是往死了裏打他。您就算是斃了我,我也要為您老風家保留這一根獨苗啊。”

    風如飛重男輕女,思想極其守舊,老家本來人丁興旺,可被鬼子屠了村後,就隻剩下他一人幸存,他一怒之下參了軍,到得後來,風洛陽的母親懷孕之時,他雖然不信鬼神,卻也一天在家裏麵神神叨叨,嘴裏念念有辭:“馬克思列寧保佑,毛主席保佑,一定給咱老風家一個兒子啊!”這番禱詞搞得風洛陽的母親哭笑不得,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當他看到護士抱出來的娃?******的時候,站在醫院的走廊裏仰天大笑,口裏念叨著:“謝謝馬克思,謝謝毛主席,咱老風家有後啦!”弄得旁邊病房的病人都跑出來看,醫生護士趕忙跑出來勸他,心裏恨得巴不得把他趕出醫院去。

    風如飛聽楊延賜一番言語,被戳中軟處,一聲長歎,也就軟了下來,對楊延賜說道:“七郎,你放開我吧,我不打他就是了。”

    楊延賜知道他的脾氣,還有是些顧忌,手上雖然鬆了一些,卻不敢放開,風如飛心中一怒,又吼道:“叫你放開你就放開,你他娘的,老子什麽時候騙過你?”

    楊延賜這才把手放開,風如飛揉了揉被他勒得生疼的胳膊,罵道:“你他娘的,老子是土匪反動派麽?使這麽大勁兒?”

    楊延賜嗬嗬一笑,搔了搔頭,不敢言語。風如飛這才回過頭來,盯著風洛陽。剛要說話,卻不料風洛陽先開口了,他說道:“爸,我錯了,您別生氣,我去當兵就是了。”

    風如飛一路辛苦,想的盡是怎麽讓風洛陽回心轉意,他帶著警衛班來,就是想如果兒子犯渾不肯回去,就讓他們把他綁了帶走。如今自己還沒開口,風洛陽居然自己主動提出要去參軍,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可嘴上依舊還是不依不饒,說道:“草,你這口氣,說得好像去當兵多委屈你似的?”

    風洛陽對他的脾氣十分了解,知道老頭子直來直去,是個竹筒子的脾氣,隻要順著他,他倒完了也就沒事兒了。他知道父親此時火已經發完,而且心情變好,便說道:“爸,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好,而且去參軍那是全家的光榮,其實我也是很想去的。不過,我想求您一件事兒。”

    風如飛此時心情大好,又聽到兒子的話句句中聽,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說道:“隻要你去當兵,老子啥事兒都應承你。”

    風洛陽見父親答應得爽快,心中大喜,說道:“爸,我想,我去了部隊,您把聆雨帶回家去,讓她代替我在您和我媽麵前盡孝,我在部隊裏加油幹,等到提幹了,我再回來和她結婚,給您老再生個孫子,您看怎麽樣?”

    楊延賜在旁邊聽了,也是打心眼裏高興,這番話風洛陽說得十分得體,而且直擊風如飛的兩個命門:在部隊提幹、抱孫子。這小子還真是滑頭,專撿老頭子喜歡的說,楊延賜不由得暗暗好笑。

    不料風如飛一口拒絕,說道:“其他事情都行,就他娘的這件不行!”

    風洛陽聽到他口氣堅決,心中一冷,連忙問道:“爸,為什麽?為什麽您就是不接受聆雨?”言語激動,身子也微微發抖。

    風如飛見他有點站立不住,歎了口氣,讓他在炕上坐下,說道:“衛紅,不是老子狠心要拆散你們,實在是她家裏的那個出身,是國家和人民給定了性的,你老子我也沒辦法。如果答應了你,不僅是你去不了部隊,就連你老子我,恐怕也會給那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找到借口。如今這世道,風聲鶴唳,做什麽事情都要謹言慎行,稍有差錯,別說老子這一個小小的師長,劉少奇怎麽樣?貴為國家主席,照樣不是****反革命的罪過,說打倒就打倒了?老子在戰場上混了大半輩子,什麽軍銜地位,老子都不放在眼裏,可你媽和你,老子就是死,也不想你們受到半點的傷害。所以老子不能同意你和楚家那個小妮子在一起,這不是兒女私情的小事,而是涉及到政治立場的大問題,縱然你們心裏遺憾,或者恨老子,總比家破人亡來得強!”

    風如飛這樣語重心長、語氣平和的和風洛陽講話,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不再像以往那種簡單粗暴,而是擺事實、講道理,讓風洛陽有些不習慣。而說到後來,風如飛是顯然真情流露,風洛陽也不禁很是感動,中國的父親曆來如此,他們羞於表達,把對子女的愛深深的埋藏在心中,暗雨無香,隻是悄悄地滋潤著大地。

    風洛陽無可辯駁,但心裏對聆雨實在割舍不下,想到今生也不能再和她相守,心中酸楚,沉默了半晌,這才嘶啞著聲音問道:“那……那聆雨怎麽辦?”

    風如飛歎了口氣,說道:“衛紅,她如今最好的歸宿,就是留在這裏。就算我帶她回北京,她也是無家可歸了。”

    風洛陽顫聲道:“什……什麽?”

    風如飛說道:“你們還不知道,你們走後的沒幾天,她的家就被抄了,抄家的人對她父母百般毆打和羞辱,楚硯那書呆子,酸歸酸,卻著實有幾根硬骨頭,任憑造反派怎麽打他,就是不承認自己有****反革命的罪行,老子看了也是非常佩服。她媽柔弱,吃打不過,當天晚上就割腕尋了短見。楚硯第二天就被發配到牡丹江上鑿冰,去扶鐵釺,不到一周,就傳來他在出工時扶著鐵釺,由於天氣寒冷,同伴掄錘時脫手,砸在了他的頭上,當場就斷了氣。兩條人命啊,就這麽沒了,事後也是不了了之,再沒人提起。她留在這裏,一來衣食有個著落,不致於被餓死,二來遠離北京那是非之地,我們要帶她回去,她必死無疑不說,還會連累到我們家,你也想讓你媽和她媽一樣麽?”

    風洛陽聽得驚呆了,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不是新社會麽?怎麽出了這種惡性致人死亡的事情人們卻不聞不問?而且避之還唯恐不及?究竟是怎麽了?

    他想不明白,也不可能想明白,他這種年紀和見識的年輕人又怎麽會明白這其中的險惡?又轉念想到聆雨,從此之後就要和她天涯兩隔,此生再難相見,霎時之間,他隻覺得天眩地轉,竟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眼前一陣模糊,往後便倒去。

    風如飛搶上前一步,扶住了他,見他的臉色難看至極,回頭對楊延賜說道:“七郎,你來扶住他,叫戰士們拿上行李,咱們這就走吧。”

    楊延賜應道:“是。”伸手從風如飛手裏接過風洛陽,風如飛忽然想起了什麽,又說道:“先去把支書叫進來。”楊延賜將風洛陽放到炕上,轉身出去,不多時,支書便跟在他的身後走進屋來。

    風如飛見了他,說道:“林支書,我們這就走了,衛紅這孩子我就帶走了!”支書奇怪地問道:“衛紅是誰?”楊延賜生怕他透露出風洛陽改名的事情來,又惹得風如飛不快,橫生枝節,咳嗽了一聲,指著炕上的風洛陽說道:“不就是他麽,你別打岔,聽我們師長說完。”支書忙點頭說道:“是是是。”

    風如飛繼續說道:“我們今天就帶他走了,有人問起來,你就告訴他,風衛紅參軍去了部隊,沒人會和你為難。”

    支書心裏巴不得他帶走風洛陽,臉上卻不動聲色,還有些惋惜地說道:“首長您和戰士們一路辛苦,怎麽不多休息幾天,慢慢地再走?村裏的年輕人們也想聽聽你們的戰鬥事跡,也受受教育。”

    風如飛搖頭說道:“不了,我們還有別的事情,不能多待。對了,那姓楚的女娃兒留在你們這裏,支書你可要好好地照顧她,雖說她的出身不是太好,可這娃兒畢竟還年輕,呆在這裏多受點教育也是好的,你勞您多費心了。”

    支書心花怒放,卻依舊平靜地說道:“是是是,您老可真是菩薩心腸,本來像她這種家庭成分,受批鬥是免不了的,既然首長您交待了,我就安排她去做一些輕鬆的活兒,多給她記工分,讓她有多餘的時間來接受黨的教育。”

    風如飛點了點頭,不再理他,轉頭對楊延賜說道:“叫個戰士進來背上衛紅,咱們這就走吧!”

    楊延賜應了,出門叫了一個戰士進來,背上風洛陽,拿起他的行李,風如飛又和支書寒喧了幾句,幾個人都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門外的聆雨早就等得心急如焚,這時見到幾人出來,風洛陽負在一個戰士的背上,昏迷不醒,不由心下大急,兩步就跑到那個戰士的跟關,卻被其他的戰士拉住,兩人持槍,隔在兩人的中間。

    聆雨此時心裏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不對,轉過頭問楊延賜:“楊叔,這是怎麽回事?他們要帶洛陽去哪兒?”

    楊延賜不敢麵對她的目光,索性轉過了頭去,不去理她。聆雨見了他的反應,心中更是驚懼,她不顧一切,撥開眾人,跑到風如飛的麵前,早已淚流滿麵,她顫抖著問道:“風大叔,你……您要帶洛陽去哪兒?”

    風如飛看見聆雨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他柔聲地說道:“洛陽?你說的是衛紅吧?大侄女兒,你和衛紅的事兒,就這麽算了吧,就算大叔對不起你。你聽大叔的一句話,留在這裏,對你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你們要是在一起,會害了對方的,大叔隻能和你說這麽多了。”扭頭對楊延賜說道:“七郎,我們走吧,讓戰士們斷後。”楊延賜點了點頭,風如飛和背負著風洛陽的那個戰士便往村口走去,聆雨不依不饒,跟著追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風如飛的麵前,如同搗蒜一般向風如飛磕頭,她早已泣不成聲,但還是不斷地念著:“風大叔,我求求你……”

    風如飛和楊延賜心下不忍,饒是這經過血與火磨煉的漢子,見了這女兒之情,也不禁動容,兩人麵麵相覷,想找些話來安慰這個女孩兒,卻發現突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李牧之早已按捺不住,在後麵大喊道:“這位首長,請聽我老頭子一言!”

    風如飛回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聆雨,長歎一聲,喝道:“警衛班。”

    警衛班的戰士齊齊答道:“到!”

    風如飛喝道:“我先帶人走,七郎,你帶著戰士們守在這裏,有人敢追來……”沉吟了片刻,咬牙道:“殺!”

    楊延賜也吃了一驚,但隨即明白,此時如果心軟,那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他響亮地回答道:“是!”走上前去,把聆雨扶了起來,聆雨想要掙紮,卻被楊延賜死死抱住,她眼看著風如飛和背負著風洛陽的戰士越行越遠,絕望之下,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嚎,響徹山林。

    她心已死,一口鮮血噴出,暈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