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己長彼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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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宮的,一踏進自己熟悉的宮門才覺得一顆心落了地,無力地癱倒在床榻上。侍女狐姬跟在後頭,默默地為她蓋上一床薄錦被,知道她要平複一下與女兒相見的心情,便輕輕地掩上門出去了。

    自從番己放出太子病愈的消息並且搬回中宮之後,夷己更加關注東宮的一切。當天,季桑剛把伯姬領出來,她就看見了,一直跟在她們身後,想找機會和女兒說說話。不想,季桑看得很緊,根本沒有機會。

    她知道從東宮至中宮必經過禦花園,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於是,她拿出了自己的絕活。身為夷人之後,她從母親那裏學得一手絕活——口技,尤其是模仿鳥叫聲那真是惟妙惟肖。平時無聊之時,她經常學鳥叫逗伯姬玩。母女連心,伯姬一下就聽出那是母親的召喚,開始拚命掙紮。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夷己沒想到,借“躲貓貓”之名與女兒見麵後,她會伏在自己耳畔,說出了一個驚天秘密:“阿娘,我告訴你一個大秘密——太子哥哥不在宮裏,他偷偷跑出去了!”

    天哪!夷己終於明白王後為什麽要把伯姬關在東宮,為什麽突然要把她養於膝下了。這樣的秘密被她們母女知曉了,會不會禍從天降?王後會不會殺人滅口?太子還能不能回來了?

    長夜漫漫,夷己像翻烙餅一樣在榻上翻來覆去,久久難以入睡。

    離開函穀關已數日,姬胡放眼四顧,但覺天高地遠,荒原茫茫。目之所及,綠草萋萋,卻無人跡。遠處的丘陵形如綠色的波濤,連綿不斷,此起彼伏。一陣清風貼地而過,卷起無數柳絮微塵,飄飄搖搖有如輕煙,流轉不定。

    姬胡在這天地間,有如出籠的鳥兒一般,縱馬瘋跑了一會,累得渾身是汗。他剛學騎馬沒多久,技藝尚不精湛,手上也被韁繩磨破了皮,熱辣辣地生疼。

    這長長的遠征隊伍中隻有一輛帷幕馬車,此時疾馳到他身旁,召伯虎撩起簾子說:“胡弟,你才學了多久的騎射?這般逞能,小心摔著!”

    還沒等姬胡答應,身旁早奔出一騎替他應話:“召小公子雖年幼,但天資聰穎,我似他這般大的時候還遠不及他呢!召長公子不必太多慮了!”

    瞧這拗口勁兒!召伯虎微微一笑:“召子穆,小將軍隻需稱我子穆即可!至於他,叫阿胡或胡弟皆可,隨將軍的意了!”

    姬多友在馬上一欠身道:“在下小字子良。”

    眼見這兩人一來一回地,姬胡不幹了:“我也要有字,憑什麽你們都有字,隻有我稱大名?”

    “胡弟你還太小,男子要過束發或弱冠之齡方能取字的。”姬多友解釋道。

    “那我要快點長大——”

    “唧——”一聲長嘯,一群鴻雁飛過頭頂,姬多友來了興致,立刻取下背上的大弓,搭上箭,拉滿弓弦,“嗖”地一聲。一隻大雁應聲而落,箭矢穿翅而過。

    “好箭法!”召伯虎注意到姬多友的弓箭比尋常的彎弓長了半尺有餘,通體金黃,在日光下,現出淡淡的玉石般的光澤,顯然並非木質。他忍不住讚歎道:“子良的弓真是漂亮,看樣子決非凡品!”

    “這弓名曰‘金仆姑’,是母親贈予我的!”姬多友似乎不想多說,一下岔開話題:“胡弟,呆會我給你烤大雁吃如何?”

    “好啊,好啊!多友哥哥的箭法真是太好了,我什麽時候才能射得這麽好呀?”

    “我們衛國靠近戎族,經常要和他們作戰。所以男孩子從小就得學習騎射之術,世代相傳,都習慣了!”

    召伯虎幹脆卷起車簾,似乎想與姬多友把這個話題談下去:“師夷長技以製夷,和戎族長期相處,想要擊敗他們,自然要將他們的長處掌握。我大周四夷環伺,北戎,西狄,東夷,南蠻,皆對中原虎視眈眈,要將他們一一製服,不僅要習其長技,更要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子良久居中原,依你之見,楚國的短處又在哪裏呢?”

    姬多友勒住馬頭,緊蹙眉頭,很是思索了一陣子。徐徐說道:“楚國久居荊南,河汊密布,自然長於水戰。依我看,當前昭王便是吃了中原軍隊不擅水戰的虧,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江漢地勢以丘陵為主,所以楚人擅長近身搏擊,卻不擅車戰。但這樣的地勢也不利於我方兵軍集陣,那該怎麽好呢?”

    他正思索著,那邊卻見召伯虎已掀簾下車,當風而立。那一身青色的袍服襯得他人如冠玉,豐神俊異,光彩照人。似乎姬多友的話很是鼓舞他,此時召伯虎的臉上往日陰鬱一掃而空:“子良之言,可謂金玉良言,虎受益良多!”

    說完,他深深一揖,倒搞得姬多友不知所措。一邊的姬胡看著少傅溫潤晶瑩神采飛揚的眸子,不由悵然若失。

    自從周夷王下了東宮禁足令之後,宮裏宮外不由流言四起。太子大病初愈,周王憂心愛子前去探望,父子不知說了什麽,竟惹得天子震怒,不顧太子病體,悍然下了禁足令。這事怎麽看怎麽不尋常,他們到底爭什麽呢?有好事者將當年灃水的事翻了出來,影影綽綽地猜測,莫不是這次生病,太子不知怎的知曉當年之事,質問父王為何要把初生的自己交出去,進而惹怒天子。對,一定是這個理由!於是,這些流言像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整個鎬京城。有人甚至猜測周王是不是要廢太子。再加上紀薑一日比一日更得寵,這流言就傳得更歡了。

    這樣的局麵是番己未曾料到的。天地良心,流言不是她放出去的,麵對宮內外的洶洶口舌,她也是焦頭爛額,唯有日日倚門盼望召伯虎與姬胡早日歸來。

    自從搬回中宮,妃嬪請安製度也恢複了,可是也是名存實亡。紀薑大肚子,孟薑剛懷上正在安胎,二人都不能移動,隻有莒嬴和夷己日日來點卯。可是,一個言語悻悻,一個魂不守舍,枯坐一會,也就各自散去了。

    看著她們遠去的身影,番己若有所思。獳羊姒奉上溫茶,勸慰道:“娘娘不必介懷,莒嬴年紀還小,眼看紀薑和孟薑都有了消息,難免心神不定。”

    番己叫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她我倒並不擔心。隻是夷己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這般魂不守舍,心事重重,你沒發現嗎?”

    “應該還是牽掛伯姬公主呢,待太子回來,她們娘倆多見見也就沒事了。”

    “對了,季桑打聽到什麽了嗎?”

    “稟娘娘,大王身邊的內侍們嘴巴都嚴得很,什麽都打聽不出來。隻知道那日公主在園裏玩了好一陣子的捉迷藏,很是開心。”

    “那,能查出有什麽其他人那個時段也進了禦花園嗎?”番己追問道。

    獳羊姒無奈地搖搖頭:“那園子是開放的,並無人把守,這事實在查不出來。”

    “那內侍賈也什麽都不知道嗎?”

    “那個老滑頭------”獳羊姒氣不打一處來:“一聽說大王封了東宮,馬上離咱們中宮的人遠遠的,別說問話了,就是遠遠看見個影兒都繞著路走。真是氣人!”

    她有些欲言又止:“娘娘,有些話雖說不當講,但奴婢還是覺得------”

    “講!”

    “諾!”她鼓起勇氣說道:“娘娘,太子如今不在宮中,這萬一有個什麽不測,娘娘該倚靠誰去?何況如今紀薑與孟薑都懷上了,您那藥------不如就停了吧!”

    “啪——”番己猛地蓋上茶蓋,厲聲道:“不必再說了!”

    “諾!”獳羊姒有些無奈地應道。

    夷己一走出中宮的大門,侍女狐姬便迎上前來,神色緊張地遞上一支竹簽,壓低聲音說:“適才有個小內侍故意撞上奴婢,這個是他硬塞過來的。”

    夷己低頭一看,簽上主刻著一行小字:“榮——亥——靈台。”

    甫一見這第一個字,夷己隻覺天旋地轉,若不是狐姬扶著,險些倒地。她口裏喃喃道:“表哥------是你嗎?”

    亥時,夜已深,整個王宮除了值夜的內侍與守衛,基本都進入了夢鄉。兩個身披黑鬥蓬的身影鬼鬼崇崇地潛入靈台宮。這個地方說是宮殿,其實不過是個有屋宇的高台,因為是曆代周王薨逝後暫時停靈的地方,所以平時少有人光顧。即便是在白天,也是鬼氣森森的,更別說是晚上了。

    夷己與狐姬戰戰兢兢來到台上,也不敢高聲呼喊,隻得麻著膽子四處裏搜索。

    “請夷娘娘的安!”一個形同鬼魅般的小內侍不知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嚇了二人一大跳。

    “主公已在內恭候娘娘多時了!”內侍低頭說。

    “你主公是誰?”夷己問道。

    “娘娘進去便知。”狐姬想跟著進去,被小內侍攔住:“隻許娘娘一人進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