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 楚人之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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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伯虎一抬手:“申侯過謙了,此次天朝派來的人馬不多,若要擊退楚師,還得依靠江漢各國自己的人馬。若能團結一心,同仇敵愾,則我方人馬數倍於楚國,何愁不能護衛江漢?若是各懷心思,保存實力,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那是,那是。”
“父親,召公子。”姬多友站起身來主動請戰:“救兵如救火,鄂國那邊望援軍有如倒懸。友雖不才,請為前鋒,率百乘兵車先行前往。若有作戰不力,軍法處置!”
“你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麽?”姬鄭白了兒子一眼,斥責道:“行軍之事非同兒戲,何況王師遠途奔襲,車馬勞頓,急待補充糧草馬秣。還要傳檄諸國,共訂進兵之期,若大家全都似你這般,豈不是貪功冒進?”
“我看,令公子說的也不無道理。鄂國的確情勢危急,楚國多年來對鄂地境內的銅礦山都是垂涎三尺,此番舉傾國之兵來攻,定是勢在必得。江漢諸國之兵在戰鬥力上遠遜於楚,之所以能多年保持相持,無非是我方握有銅礦資源,可以利其兵甲。可是一旦鄂國被楚攻下,則雙方均勢不再,今後楚國必定在江漢流域呼風喚雨,無人能製。”召伯虎支持姬多友的意見。
“妙啊!召公子真是一針見血。”申侯立刻表態:“我申國願傾盡三百乘兵車,跟隨王師出戰。”
話講到這個份兒,姬鄭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再堅持下去,人人都知道他是想保存衛國的實力,不肯為周王室效死了,隻得勉強答應道:“原本是想等列國人馬到齊再一起出擊,既如此,那咱們先渡漢水吧。”
“咱們可以一麵行軍,一麵向列國發出檄文,約定夏五月會集於銅綠山下,共同抗楚。”召伯虎畢竟是周王特使,滿帳人都跪拜道:“謹遵王使令!”
一直到了帳外,看著眾人散去,申侯才找到機會,一把將召伯虎拉到僻靜之處,責道:“子穆你是怎麽想的?竟然將太子殿下帶入如此險地?”
“太子年幼任性,愣是躲在書篋中,待我發覺時,灃鎬漲水,根本無法送他回京。又擔憂消息泄露,有人在路上對太子不利,所以隻得帶著他一路南行。”召伯虎耐心解釋著,又問道:“申侯如何知道太子行蹤?”方才申侯見到姬胡分明並不吃驚,顯然是早就知道內情的。
“是王後派人送來密信,命我盡量帶兵遠迎保證太子殿下的安全。”
“王後真是事事想在前頭。”召伯虎讚道。
申侯試探著問:“太子殿下的身份要一直瞞著嗎?”
“先瞞著,待到諸國的軍隊匯集完成,才能亮明身份,以鼓舞士氣。”
“哦!原來如此。”申侯眼中一亮。
鄂國不過是個小國,爵位雖在公侯伯子男的侯位,並不算低,但論起國力來比起隨國與申國可就差遠了。這一點,從宮殿的規模和高度上可以看得出來。比如處於鄂宮中央C位的大殿,也不過隻有三級台階,裏頭隻能容納至多數十人。逼得楚王熊渠不得不把慶功大宴縮減規模,隻允許最親近的將領與臣子參加。
熊渠正值壯年,精力旺盛,此番打下鄂都,可謂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時刻。此時高倨於原本屬於鄂侯的席位之上,手裏把玩著精美的獸紋銅酒爵,不時招呼兒子與臣子們痛飲:“來,再飲一爵!這鄂人打起仗來不怎麽樣,可這酒器倒做得不錯!”
“恭賀我王攻占鄂都!”臣子們一揚脖子,露出手臂上的太陽鳥紋身。
“二弟,這下你這鄂王當得可是有名有實了!”一個身材壯實的青年男子舉爵向坐在自己正對麵席位上的少年勸酒,他正是熊渠的長子——被封為句檀王的熊康,被勸酒的少年正是被封為鄂王的次子熊紅。
熊紅雖年少,但酒量卻是驚人,座中人輪番向他勸酒,都是來者不拒,麵不改色。熊渠眼見兒子們少年英武,不由大讚道:“好!我羋姓熊氏的男兒,個個都是千杯不醉,馳騁疆場,不勝不歸的英雄好漢!”
或許是真的喝多了,熊渠漸漸話多了起來:“想我先祖鬻熊,身負異能,善卜筮,一身為文王武王兩代帝師。為了支持討伐殷商,那是出謀劃策,嘔心瀝血,最後心力交瘁而死。可到了伐紂已成,武王大封天下諸侯,竟然把我先祖拋至腦後。一直到成王時候,才想起我先祖輔佐之功,封我先人熊繹於丹陽之地。嗬嗬,不過是區區五十裏彈丸之地,爵位也不過是個末等的子爵。”
想起先祖篳路藍縷的艱辛,在座的楚人個個麵色凝重,倍感辛酸。
“啪——”熊紅少年心性,一將手中的箸摔於案上,忿然道:“中原王朝忘恩負義,雖封了吾先祖,卻另封一堆江漢諸姬來監視咱們楚人,將所有的銅礦山緊緊攥在他姬姓手中。咱們需要鑄器修兵,卻要跟他們賠笑臉,送重禮,楚國玉石為之一空。如今,終於打下鄂國,拿下三座銅礦山,以後再也不用看諸姬臉色了。”
“我兒說得對呀!”熊渠一拍案幾:“我楚國人本是帝高陽之苗裔,火神祝融之後,商滅夏後被驅趕至南方,僻居於荊山腳下。本想著助周伐紂能重返中原故土,不料那些中原人依舊把咱們當蠻夷看待,不與咱通婚。也罷,那咱們便索性豁出去了!”
他忿然而起,手按腰中寶劍,低沉的聲音鏗鏘有力:“我蠻夷也,不與中國共諡號。他姬燮小兒能做王,吾等也做得。咱們楚國乃是南蠻鄰國,不是他周王朝的藩屬諸侯。哈哈哈,我熊渠跺跺腳,也叫那姬燮在鎬京王宮抖三抖!”
“對!”長子熊康立刻應道:“如今已滅了世仇鄂國,攻下鄂都,隻需拿下銅綠山。從此後江漢流域,再無人是我楚國對手。咱們便可北圖中原,直取鎬京!”
“拿下銅綠山,直取鎬京!”眾人齊聲喝道。
楚人怨氣衝天,卻不能傳導於千裏之外。鎬京王宮內,周夷王姬燮正在獨自喝著悶酒。太子姬胡已經離宮出走了快兩月了,宮內宮外謠言四起,人聲鼎沸。朝堂之上,不斷有臣子提議要他解了東宮的禁足令。內宮之中,左右宮人內侍不時會把宮外的風聲刮到他的耳中。
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到一個爆發點上:太子出生時的灃水沉嬰事件。大家都猜測是太子知曉了實情,與父王發生了激烈的爭執,以至於父子幾近決裂。還有人甚至推測下一步太子行將被廢------
這些人都是在揣測朝局,以判定自己的行事方向,沒有人關心他——周天子作為一個父親心裏的痛。這麽多年以來,妻子番己對他滿懷怨念,這件事成了夫妻間不能觸碰的痛點。他何嚐不想補償他們母子呢?可是,怎麽這麽難?他貴為天子,難道要他伏地謝罪不成?
漸漸地,他對妻子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怨恨之意。恨她這麽多年死揪著這事不放,恨她為了掩蓋兒子不在宮中的事實,竟將當年之事四處宣揚,不惜讓他顏麵掃地(至少他是這麽認為的)。
“大王,別喝太多酒了,龍體要緊。”一隻白皙的手奪走了酒爵,紀薑一臉關切地站在身邊。
看著她已高高隆起的腹部,姬燮忙扶她坐下:“不是說私下裏就叫表哥麽,怎麽又這麽生分?”
“這,王後已經教導過了,臣妾不能不守規矩。”紀薑低眉輕聲說道。
“別提她,一提便心煩。”姬燮酒入愁腸,也想找個傾訴的口子:“表妹,你說,孤是不是個不慈之父?”
“怎麽會?”紀薑的明眸閃動:“表哥自幼心腸好,小時候兄弟們上樹掏鳥,你還偷偷把小鳥還回去,我還記得呢?你對小鳥尚且如此,何況是身邊的親人呢?誰要這麽說,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姬燮大受感動:“也隻有你還記得孤小時候的事!可惜,王後不這麽想。在她眼裏,孤是這天底下最最無情之人,為了王位可以不顧親兒的安危!”
紀薑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思索該說什麽,不一會兒,她抬起眼眸,柔聲說道:“表哥無需為那些無聊的瑣碎話語煩心!您是這天下的王,自然要以天下為重,而臣妾作為您的女人,自要竭盡一切所有支持您。妾的孩兒,妾的身家,都是表哥的,予取予求,臣妾無有任何怨念。因為,在臣妾心中,您是最重要的人。”
姬燮雙目熱淚盈眶,這些日子以來的抑鬱一掃而空,他將紀薑緊緊摟入懷中:“表妹,孤何其有幸,得你為伴!唉!王後若有你一半把孤放在心裏,何至於此?”
紀薑眉頭一蹙,她實在不喜歡姬燮在這個時候提起另一個女人,就如同一根細針紮她的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