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 銅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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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侯也站了起來:“吾國久居於江漢,熟悉地理,寡人請求引領自家兵馬為前鋒,在前引路。”
姬鄭麵向召伯虎說:“申侯所言甚是,咱們初來乍到路徑不熟,不如申侯識途。何況有鄂世子引導,定可事半功倍。”
召伯虎一揮手:“那就依申侯所請。”
姬多友還待說什麽,被姬鄭一瞪眼,斥了回去,悻悻而出。
夜幕降臨,漢水邊燃起一團團的篝火,無論軍民,都圍著這團火焰,或燒烤食物,或閑坐談天,享受這片刻的寧靜時光。待到天明,又將是一段艱險的旅途。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塤聲,低沉婉轉,柔美悠揚,便如靜夜中一個女子低低地傾訴。此曲舒緩而憂傷,似流水,似女兒,似相思------但不論意境如何與中原不同,聽在耳中卻是如此的蕩氣回腸。
月色如水,薄霧彌漫,塤聲已停,餘音不絕。眾人遙望綠色蒼茫的遠山,胸中俱為纏綿傷感的情懷所籠罩,篝火漸熄,竟無人上去添柴,生怕打破了這如夢如幻的寂靜。姬胡稚嫩的小臉上掛著淚珠,不知怎的,此刻他竟如此思念自己的母後。離宮這許久,也不知她是否安好?父王會不會責怪於她?
“怎麽了?哭得這麽傷心?”召伯虎低低問道,悄悄遞給他一塊帕子。姬胡不肯接,胡亂用袖子擦了擦臉:“沒什麽,就是有點想家。”
鄂姞放下手裏的塤,不無傷感地說:“小公子畢竟還有家,可是我與哥哥已是父母皆亡,無家可歸。”
“姑娘何須如此憂傷?待咱們將楚人逐出鄂城,你們自可收複家園。”姬多友安慰道。
“談何容易?”鄂世子姞馭方完全不似他這般樂觀:“你們不知道那熊渠的厲害。他勇力非凡,尤擅射術,據說能射石沒羽,便是古之後羿都不能與之相較。他謀算我鄂國已非止一日,如今終於攻破鄂城,豈肯輕易吐口?唉,我隻望能帶領國人另尋一處安身立國之處,便也遂願了。反正我鄂國也不是第一次搬遷了。”
姬胡想挽回自己適才的失態,便轉移話題問道:“世子哥哥,楚國為什麽非要滅了你們鄂國不可?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嗎?”
“唉——”姞馭方長歎一聲:“這話說起來就長了。我鄂國原本是夏商時期在此地捕鱷為生的部落,從來以鱷為圖騰。在商代時位列三公,哦,和你們先祖文王是等同的地位。後來,九侯之女見罪於商紂王,父女皆被製成肉醬。我先祖為他們說話,也被同誅。那時候的鄂國還是在河汾之地。
後來,晉國不斷壓迫,我國不得不遷往江漢。先昭王攻打荊楚時,我鄂國為馬前卒,三次跟隨征伐。因此,楚人恨我鄂國入骨。當然,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之所以楚國數十年不斷謀我鄂國,隻是為了境內的銅礦山,有了銅,他們就可以製鼎器,造兵甲,利戰車,稱雄於江漢,甚至北圖中原。”
“隻要有我姬多友在,決不能讓他們的圖謀得逞!”多友按劍怒道。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臉上,映得他的輪廓如遠山一般清峻深遂。
召伯虎又堅定而不容置疑的聲音下令道:“我明日隨申侯前行,由鄂世子引導,子良你隨後軍而行!”
“我要跟少------啊不,跟兄長一起!”姬胡揪著他的衣袖懇求道,召伯虎怕不同意的話,這孩子更會生事,隻得無奈地點點頭。
長江與漢水流域,說是平原,其實屬於丘陵地帶。山勢雖不似北方的山那般奇峰險峻,卻可連亙起伏,綿延數十裏不絕。若不是有鄂世子馭方帶路,召伯虎帶領的王師根本無法意識到,眼前這座隻有兩公裏方圓的不起眼的山丘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銅綠山。
自渡漢水這十多天以來,曉行夜宿,一行人著實累壞了,決定就在山腳下休整一宵,再上山察探銅礦的情形。召伯虎深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趁這個機會,正好讓姬胡熟悉此處山川地貌,以為將來治國做好知識上的儲備。這些時日,他常常時不時地給姬胡實地講課。眼下到了銅綠山,更是打開了話匣子。
名為兄弟,實為師生的二人閑倚在車旁,開始了一問一答。
“兄長,這銅綠山裏頭究竟有多少銅啊?”姬胡好奇地問。
召伯虎思索了一會兒,說:“這麽講吧,我周室每年祭祀所鑄的所有禮器,西六師與成周八師每年所需要的鑄造兵戈,修繕甲胄戰車所需的所有銅,都產自於此。還有軍隊訓練征戰的所有箭鏃,全都采自銅綠山的大礦。”
姬胡一吐舌頭:“乖乖,這麽多呀?怪不得楚人咄咄逼人,非要拿下銅綠山不可?但是這樣的話,咱們可千萬不能讓楚蠻得了這座山呀!”
“對呀!你記著,一國之大事,無非是兩件,一為祭祀天地祖先,二為征戰護民。這兩件大事,都離不開銅。一個國家,沒有充足的銅礦資源,就無法安身立命,更別提開疆拓土了。”召伯虎神情嚴肅。
“可是,這麽重要的礦山,卻在鄂國境內。現在鄂人連國都都沒了,還能靠他們守住銅綠山嗎?王師也不能長久守於此處,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呀!”姬胡有些著急。
召伯虎看他的眼神多了份欣賞與驚喜:“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地,難得!難得!”
“你兄弟倆在說什麽呢?”姞馭方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我們在談這座銅綠山呢!隻是不知道它為什麽叫這個名字,正好你來了,可以解說一番!”召伯虎故意把話題叉開。
“這個麽,”鄂世子的眼睛投向一旁的草地,似乎在尋找著什麽,他忽地拔起一叢形似狗尾巴草的植物:“就是因為這個——銅草花。現在它看上去與普通的野草並無多大差別,但到了秋九月開花之時,這座山上到處都是這種淡紫色的野花,漫山遍野,好看極了。傳說銅草花隻在地下有銅礦的地方生長,哪裏長著銅草花,哪裏就有銅礦。但它隻在秋九月開花,十月結果,春夏時節隻呈綠色,與一般的野草無異。所以,這座山滿是銅草山,便成了銅綠山了。”
“真的麽?”姬胡大眼睛發亮,脫口而出:“那花好看麽?等到了打退楚兵,凱旋時我采一把放香袋裏,給我母------給我娘帶回去看看。”
召伯虎摸了摸他的腦袋:“等回到鎬京啊,你的銅草花早就成幹花了。”
三人轟然而笑。鄂馭方倒是聽說召公的正夫人已逝,但看姬胡的年紀不大,以為他是召公的妾室所生,因而也並未生疑。三人再聊了一會兒,便各自散去,回帳歇息。
當久負盛名的銅綠山采礦現場呈現於眼前時,無論是見多識廣的召伯虎,還是初出茅廬的小姬胡,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他們震驚於銅礦的規模,與采礦的複雜程度。誰能想到,走外麵看毫不起眼的一座方圓四五裏的山丘,裏頭竟大有乾坤,能同時容納數千人作業。
山穀背麵岩石壁上,密密麻麻林立著數十個礦洞,大小隻能容一個成年人貓腰而入。每座礦洞下都連著一口豎井,不時有井繩將采挖出的礦石筐吊出,再由外頭的礦工弓著身子在岩壁間簡單紮建的竹木腳手架中向外遞出。外頭的工人將采集的礦石一筐筐挑揀,將精華倒入一個巨大的鑄爐中,準備提煉出石頭中的銅。
山穀底部,還有兩個巨大的山洞,洞外有兩個鑄爐並排而立。鄂馭方像個解說員:“洞裏還有兩個鑄爐,一旦外頭雨雪,還可以在裏頭鑄煉,不誤工時。”
“開爐啦——”,穀底一聲長吼,“嘿呦嘿呦——”的號聲響起。十幾名赤裸上身的礦工在爐子上方分兩邊站立,彎腰抬起一根巨大的杠木。 隻聽“咯咯”的巨響,鑄爐被傾斜著舉起,滾燙的銅液從爐口湧出,沿著特製的金剛石槽流入底下早已備好的銅範中。
“這是要鑄鼎器麽?”召伯虎問。
“非也。馬上要打仗了,先要鑄銅餅,再分解鍛造兵器,以備戰時之需。越到打仗時候,銅綠山越得加緊趕工。”鄂馭方解釋道。
這場景令姬胡十分興奮,他轉臉對鄂馭方說:“世子哥哥,我要下豎井去看他們怎麽挖礦的。”
“這------”鄂馭方瞟了一眼召伯虎:“井下狹窄低矮,那些礦奴都是匍著身子前進的。再說豎井之中,時有塌陷事故發生,連我都從未進去過。”他指了指岩壁上的無數空空的礦洞:“這些礦洞都是因為塌方才廢棄的,我們這裏一個礦洞一旦塌陷便從此不再啟用,所以才留下如此多的廢洞。”
召伯虎明白此中厲害關係,喝斥道:“隻許站在豎井邊看,下去是決不容許的。再囉嗦,便讓申侯也送你去申國,陪你鄂姞姐姐與申夫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