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朝堂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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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中宮被封了快一個月,太子也禁足了相同的時長。周夷王除了吩咐說每隔半月往裏送些衣食柴薪,並無其他表示。後宮眾女也基本是“雨露均沾”的狀態,次妃紀薑也沒見特別得寵的樣子,平均看來,反是夷己與鄂姞伴駕次數略多一些。人們猜測,莫非周王轉了性子,從前喜歡有性格的,如今反對性子柔順乖巧的更感興趣一些?

    論理來說,此事無非兩個相反的發展方向。要麽大事化了,周天子寬宥王後,解了中宮之封,歸還鳳璽印冊,也解了太子的禁足;要麽便是一道廢後詔書,緊接著廢太子,再另立新後與幼子,讓前朝商紂王的故事重演------

    可等了一個月,遲遲不見周王有任何動靜,有人坐不住了。既然王後的錯處不宜宣之於眾,那麽就直接向太子下手。一時間,彈劾太子行為不端的奏疏如雨般砸向大朝議事殿。

    在中世紀時,英王征服了威爾士,問當地貴族什麽樣的人才有資格管理此地。不服氣的貴族們提出兩個苛刻條件:一為血統高貴;二為品德毫無瑕疵。這第一條容易,第二條就難了,任是品德再高尚之人也怕被人拿放大鏡挑刺呀?

    貴族們好整以瑕地等著,誰料英王轉頭便叫把自己剛滿月的兒子抱了出來,說:“這便是你們的威爾士親王!”貴族們大眼瞪小眼,小王子血統高貴,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能有什麽品德瑕疵?隻好喪氣認栽。

    這個故事說明太子年紀小還是有好處的。召伯虎站在朝堂上,逐條辯駁,氣勢如虹。什麽?說太子好色無德?太子年方十歲,生理發育完全不成熟,如何好色?什麽?說太子嬉戲怠學?我這個文化課老師都認為太子聰敏好學,你們有什麽發言權?

    結果可想而知,自然是保太子的一方大獲全勝。

    反方認真總結經驗教訓,覺得還是得從王後那頭下手。隻要找到番己的一個錯處,周夷王下一道廢後詔書,太子的嫡長子身份便沒有了,事情便妥了。可找什麽錯處呢?這個任務自然落到了次妃紀薑身上。

    “善妒?這是什麽罪名?有什麽說頭?”姬燮盯著紀薑,言語中頗有些提防之意。番己最大的罪狀便是不把自己這個丈夫放在心上,若她善妒,自己就不必這麽憋氣了。

    紀薑趴在他耳邊說了一通,姬燮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說:“讓她進來細說吧。”

    夷己從簾後款款而入,跪在地上,準備回話。姬燮問一句,她答一句,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你也喝過避子湯?是什麽時候?”姬燮問。

    “在潛邸之時,王後就開始喝避子湯,待妾產下伯姬後,她便逼妾也喝那東西,不許妾再次有孕。”

    “那入宮之後呢?”

    “每次侍寢中宮令都會送來湯藥,看妾喝完才走的。”

    “胡說!”姬燮喝斥道:“宮中諸女有孕者若幹,難道王後單單為難你一人?”

    “啟稟大王,”夷己顫聲說道:“王後心思深沉,她自己不願為大王誕育子嗣,開枝散葉。便想借他人的肚子為太子培植勢力,後宮妃嬪但有願依附於她的,便許其受孕;不依附的,便送上避子湯藥。妾因為伯姬之故,與她生隙,被其排擠;而次妃娘娘她又不敢動,是以,唯妾一人飲過那避子湯。”

    “大王,”紀薑在一旁敲起了邊鼓:“上次也是夷己提醒,臣妾才覺察王後之事。她多年在王後身邊,所言非虛。醫者也給她把過脈,的確有數年服用避子湯的痕跡,並非臣妾空口白牙,胡亂誣陷。”

    姬燮仰天長歎,無力地揮了揮手,讓兩個女人都出去。夷己與紀薑對視一眼,心中也是百味雜陳。別人都以為她忽然得寵了,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床第之間周夷王時不時口中蹦出兩個字——阿己,那不是在叫她。可是,紀薑來威逼利誘時,想起自己去蔓蘿居見女兒時,伯姬那冰冷的眼神,她還是答應了。生有何歡,死有何懼,便賭一把又有何妨?

    一個出身前周公府門客的中級官員公然以“善妒”罪名提出廢後之議,頓時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召公虎勃然大怒:“王後賢惠寬宏,執掌中宮以來,大王膝下王子王姬接連出生,何來善妒之說?我王胸懷天下,素來不好女色,後宮人才不多也是明君之表率,豈是王後之罪?”

    周公定不緊不慢:“已有後宮妃嬪指認王後逼其服用避子湯藥,言之鑿鑿,實不是空穴來風。”

    兩下裏正在爭辯,忽聽一聲殿外一聲喊:“虢公求見!”

    周夷王一怔,周公定亦是麵色一緊,心道:他怎麽忽然來鎬京了?

    虢公長父膀大腰圓,性格爽直,聲如洪鍾,上得殿來,開口便是:“大王,老臣一入鎬京,便聽百姓們議論紛紛。說大王要效仿商紂故事,廢賢後,廢嫡長子,另立妖妃為後,禍害我大周江山。可有此事?”

    姬燮一陣心虛,把目光投向階下的周公定,後者會意,上前解釋道:“虢公不知,王後落下善妒之名,大王也隻是在朝堂上公議此事,虢公有何意見也可以說出來。怎麽一開口便將前朝昏君掛在嘴邊呢?”

    “我呸!”虢長父啐了周公定一臉唾沫星子,怒道:“我看你就像那申公豹,沒安好心。大王可知曉,成周八師敗給齊國了,人馬折損一半,損失慘重啊!”

    “什麽?”姬燮大驚站起:“衛世子呢?還有洛邑為何不送軍報來?”

    虢公長父意味深長地瞪了周公定一眼:“我這西北之國都知道了,如何沒有送軍報?衛世子已敗退朝歌,軍報嘛,想是被什麽人扣下了也未可知啊!”

    周公定雙腿一軟:“大王,臣也是才知道此事。或許------或許因近日事務繁多,洛邑來的奏疏一時沒整理出來吧?”

    “是軍情重要,還是廢後重要?你的私心誰不知曉?大王,王子皙已從萊夷回到臨淄,宋公子鮒祀與齊結盟,斬斷成周之師的後路,這才敗北。他們意欲攻下洛邑,扶王子皙為東周之王,與我周王室平分天下。大王,江山危如累卵呀!”

    虢公長父此言一出,滿朝皆驚。周夷王隻覺眼前發黑,差點沒一頭栽到階下去。

    雖然西六師曾經在南征荊楚的八年戰役中全軍覆沒,但是成周八師一百多年來在中原地區還從無敗績。此次大敗於齊國,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意味著鎬京周王朝相對於中原諸侯國,已不再具有壓倒性的軍事優勢。

    形勢危急,周公定審時忖勢,一縮脖子,上表自省貽誤軍情之罪,請求革去主理軍事之職,閉門思過。周夷王也不客氣,不但準其所請,還一口氣奪了他三座封邑,三千畝俸田,在家禁足一年。

    周公的事好辦,可中原那個爛攤子該怎麽辦?成周八師剛逢大敗,士氣低落,而西六師被獫狁牽製,根本不可能東出函穀。而宋齊兩國很可能趁著士氣高漲之機,揮師直指洛邑,扶立王子皙另立一個周王朝,屆時中原各諸侯國要麽首鼠兩端,要麽見風使舵,周室江山將為之四分五裂。

    一連幾天朝議,君臣形成一致意見,為今之計,隻有和為上。先安撫住宋齊兩國,息兵止戈,以圖後舉。可是,派誰出使呢?虢公是個武將,已接手軍務走不開,周公定在家關禁閉,等級不高的官員出使不能顯示周王之誠意,那麽就隻有召公虎了。這位美如冠玉般的年輕召公,素以能辭善辯著稱,定能不辱使命,安定社稷。

    國家危急,召伯虎欣然受命,但是人家也是有要求的。

    “大王,臣為解國事倒懸,義不容辭。可是在出使之前,大王需應許我三件事,否則,和議必不能成。”大殿內書房內,召伯虎緩緩述說著。

    周夷王捋著短胡須扶起他來:“隻消事能成,莫說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孤都依卿。但講無妨。”

    “這第一件,大王必須同意下詔,承認齊侯之地位。”

    姬燮點點頭:“這個是自然。”雖然氣不平,但打不過人家,又有什麽辦法?

    “這第二件嘛,”召伯虎抬眼瞟了一下周夷王的臉色:“請大王於大朝上表態,決不會廢後。”

    姬燮吃了一驚:“此乃孤後宮之事,與中原何幹?”

    “大王,此事正是齊侯最關切之心病。齊哀侯呂不辰因紀侯父女之譖而被烹殺,呂不山乃其同母弟,焉能不恨?倘若番己王後被廢,紀侯之女上位,紀侯之外孫當立為儲君,那麽齊國上下將反心更堅,決無回頭之可能。大王,您該知曉,帝王無家事啊!”

    一番話叫姬燮倒吸一口涼氣,這些日子他隻顧置氣,卻沒有往深處想一想。也怪當初被舅父一攛掇,就什麽也不管不顧了,如今想想也真是有些後悔。(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