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獳羊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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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群人穿戴甲胄也用去了一炷香的時間。隗多友等得不耐煩,悄悄問召伯虎:“咱們今夜要在這兒歇宿嗎?”
“估計要的,呆會兒還要視察各營,隻怕要盤桓幾天都未可知。”召伯虎故意逗他:“怎麽?你一個在軍中呆慣的人,怎麽這麽急想要進城呢?”
多友臉上神色頗為不自然:“當然了,早聽聞洛邑繁華喧囂,富甲天下,迫不及待要去見識一番。誰耐煩呆在這鬼地方,跟衛國的人呆在一起。”
召伯虎盯著他,目光頗有深意:“你------不喜歡衛世子,對嗎?”
隗多友正要反駁,他不喜歡的人已領著屬下藩將呼拉拉進帳來站了一地。召伯虎見他實在拘束,便揮揮手讓他自便。多友鬆了一口氣,逃也似地離開大帳。
召伯虎問了問軍中操演備戰的情況,衛餘與諸將對答如流,的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對於心機深沉的宋厲公子鮒祀,召伯虎始終是不放心的,宋國雖口頭答應了,但一旦情勢有變,不排除會有反複的可能。成周八師必須枕戈待旦,以防宋齊再度聯手叛周。正因為此,才不能追究衛世子的敗軍之責,反而委以重任,允他戴罪立功,防護洛邑。
其實說要在營中盤桓幾日,完全是召伯虎逗隗多友玩的,事實上他們隻在大營中歇了一夜,翌日清晨便駕車直入洛邑城。為了多友,召伯虎還堅決拒絕了衛餘要親自護送他們入城的請求。
洛陽果然不愧為周王朝的東都,街市繁華囂喧囂堪比鎬京集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極是熱鬧。召伯虎倒是見慣的,隻在車中閉目養眼。隗多友畢竟少年心性,看什麽都覺著新鮮,不時湊到車窗邊問這問那。
雖有行宮,但那是專為周王巡幸時下榻所用的;館驛是為諸侯使臣們往來道路提供便利的,而召伯虎是王使,最合適的駐地便隻有王室署衙了。這裏專為周王室成員及持天子命之使的王臣辦公及歇宿提供便利。
剛走進這座富麗卻不失古樸的建築,召伯虎便撞上了同為鎬京王臣的太史箴,他鄉遇故知,兩人嘮了好一會子。
算起來離開鎬京已有近兩個月了,召伯虎迫不及待地問及朝中情形:“太史大人,王後與太子可好?大王可解了他們的禁足?”
“大王雖未解禁令,但自己卻攜眾美人搬入了中宮,想來也快了。太子雖不得出宮,但有虢公護著,定會周全。大人不必掛心。”太史箴捋著長須不疾不徐。
“那,大人此番出使,是往哪國去?”召伯虎雖有些失望,但還想多打探些消息。
“往鄂國去。大人離京多日,不知道最近江漢平原有些不太平啊!”
召伯虎眉毛一挑:“哦?莫非是楚國又開始生事了?”
“正是。那熊渠自上次兵敗後一直不甘心,最近又開始向北不斷騷擾諸國邊境。幸好,那新鄂侯頗有勇略,連打幾個勝仗,竟然將荊楚蠻軍打退,如今已回師丹陽。大王心中甚慰,特命老臣出使嘉獎鄂侯。”
沒想到鄂馭方還有這般本事,召伯虎也十分高興:“如此甚好!沒想到鄂國幾乎被熊渠滅國,如今竟也能起死回生,成為我周室南方屏障。”
“誰說不是呢?”太史箴似乎對這趟差事十分得意:“鄂國如今自己擴充了地盤,扼守隨棗通路,守望南陽盆地。怪道大王如今越來越寵愛鄂姞娘娘呢!”
“此話怎講?”召伯虎追問道。
“老臣出使前,大王剛剛命鄂姞娘娘協理後宮事務。哦,對了,還給你------”太史箴一拍腦袋,大呼一聲:“哎呀!竟然忘記此事了,給國公賀喜!老臣出發前一日,召夫人剛剛誕下一子,還沒給國公爺賀喜呢!”
“真的?”召伯虎一臉驚喜:“夫人生了兒子?”
“千真萬確!國公爺,您趕緊回鎬京吧,說不定能趕上小公子滿月呢!”
“吱呀”一聲門響,伴著呼嘯的凜冽北風,獳羊姒跌跌撞撞地進了屋,似乎立足不穩,差點沒倒在地上。番己嚇了一跳,連忙扶起她來,卻見她已是一頭一臉的傷,腿腳也有些不靈便,忙問:“乳娘,你這是怎麽了?”
獳羊姒滿是風霜的麵龐上皺紋如刀刻一般,此時因為疼痛而擰作一團,她紅著眼眶說道:“娘娘,奴婢去井邊打水,被幾個賤人打了一頓,硬說我是插了她們的隊。”
“竟有此事?”番己一臉不敢置信:“宮裏娘娘們用的水不都是從宮外拉的山泉水嗎?隻有洗漱才用宮中的井水,且這中宮有三口井。離這最近的一口井她們都甚少使用,怎的今日倒來這邊打水了?”
“誰說不是啊?這口井本是給住排屋的宮女內侍們用的,自從他們出宮,便隻有咱們使用。可那夥子賤婢說,其餘兩口井出水少了,非要來這打。她們一桶又一桶地打個沒完,奴婢不過爭辯幾句,她們就上來動手了。”獳羊姒也是風光多年的中宮令,如今竟淪落到被小宮女欺侮的地步,也是一臉憤恨。
“乳娘你可看清是哪幾個人?”番己沉聲問道。
“別人我不太認識,為首的那個小宮女正是狐姬身邊的,因她不是第一回找奴婢的麻煩了,是以識得。”
番己沉吟了一會兒,皺著眉頭說道:“此事不簡單。乳娘,”她語氣中歉意滿滿:“我畢竟有個王後的頭銜罩著,又素日不出門,她們找不到我的麻煩,便盯上你了。乳娘,是我連累你了。”
“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獳羊姒慌了手腳:“娘娘是奴婢自小奶大的孩子,這麽多年說句托大的話,便如親生母女一般。如今更是相依為命,說這些生分的話做什麽?隻是,缸裏已經沒水了,這中午可怎麽做飯呢?”
“我去,”番己一麵說一麵到外頭院子裏,一麵擔起扁擔,一麵用鐵鉤吊起兩個木桶來。動作不甚熟練,略顯笨拙。
獳羊姒一瘸一拐地去搶那個扁擔:“這怎麽好?娘娘怎能自己去挑水?娘娘的身子------還是讓奴婢去吧!”
“乳娘,”番己拍拍她的肩膀,柔聲勸慰道:“怕什麽?難道她們還敢為難我不成?沒事,我打半桶水,慢一些沒關係。”
見她意誌頗堅,獳羊姒也沒法,隻得讓她去了。
其實這口水井位於排屋的後頭,地處偏僻,平日裏甚少有人光顧。番己還以為自己會遇到多大的陣仗,不料來到井邊一看,已是空無一人。隻有井旁被踩踏過的草叢默默告訴她,這裏適才發生過一場不太激烈的打鬥。
番己搖了搖頭,放下吊桶,挽起袖子去搖動轆轤,裝了兩個半桶的水。畢竟是第一回挑水,她對自己的技術沒有信心。反正打滿桶也是會至少灑半桶,還不如一開始就打半桶呢!細心調整好兩桶水的重量,她擔上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小院走去。
從水井到小院其實也不過一百步遠,她卻像走了半個時辰一般。好容易入得院門,番己一看桶中水隻灑了少許,一股自豪之感油然而生。高聲叫道:“乳娘,你快來看,我把水打回來了!”
一連喊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應,番己心中生出一種不祥之感:定是有事發生了!
“娘娘!”一個女子從院外的灌木叢中鑽了出來,輕聲喚道。
番己認出她便是東兒,黃嬴從前的侍女,如今也選為美人入了中宮的。馬上近前問道:“東兒,你看見姒嬤嬤了嗎?”
東兒神色慌張,湊近前來低聲說道:“娘娘莫要喊了。適才次妃娘娘身邊的豎刁過來,把姒嬤嬤帶走了。他們還進屋翻了好一會子,拿了一包不知什麽物什,一起帶走了。”
番己猛地一驚,連忙衝進屋內,裏裏外外翻找了一會兒。東兒跟著進來:“娘娘,少什麽東西了沒有?”
“銀絲炭。所有的銀絲炭都被他們拿走了。”家徒四壁,隻一眼,番己就知道什麽東西少了。
“他們拿銀絲炭做什麽?”東兒不解地問道。
“還能做什麽?自是要安個偷盜的罪名,不是我,便是姒嬤嬤。如今看來,紀薑定是要誣陷姒嬤嬤偷盜宮中其他娘娘的銀絲炭,借此除掉她,好孤立我,讓我身邊無人可倚重。”情勢危急,番己依舊條理清晰,東兒暗暗在心中稱了一個服。
“東兒,”番己忽然拉著她的袖子,眼中滿是懇求:“我現在要去找他們,不能讓乳娘吃虧。現今我分不出身來,你替我去找大王身邊的內侍賈大人,將這裏的情形告知於他,姒嬤嬤與我情同母女,請他無論如何要救她一救,拜托了!”
東兒點點頭:“娘娘您放心,黃嬴娘娘囑咐過我,在這裏頭一定要設法護娘娘周全。奴婢一定會找到內侍賈大人,不辱使命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