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 衛國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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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伯餘的語速明顯加快:「我快不行了。你不要怪你母親,她這輩子命已夠苦的了。其實,也不能怪姬鄭。本來,一個男人得了像玉隗這樣的妻子,誰不是如獲至寶?可時間長了,周圍的人風言風語,讓他抬不起頭來。他不能恨先侯,也不能報複我,甚至連你都得給三分顏麵,就隻能拿你母親出氣了。
    我一直派人在外頭打聽著玉隗的消息,知道她過得不好,我心如刀絞。後來,想出一個歪主意,給姬鄭送了兩名姬妾去。本意是讓他待玉隗好些,誰知他像悟到了什麽似的。之後,他每次毆打玉隗,都能從我那裏得到些許好處,比如錢財,田地,奴仆,甚至是升官進爵
    終於有一回,玉隗受不了了,主動托人找我。她對我說隻要我能自此護著她們母子,她什麽都答應我。後來,我便找機會把姬鄭調往成周八師,長年駐守函穀關,玉隗的日子這才鬆快許多。」
    「你別說了,別說了!」隗多友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懣,天月劍一揮,燭影在劍風中一晃,幸而沒有熄滅,他憤怒地吼道:「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算什麽?害了我們母子,又來施舍可憐我們,有意思嗎?」
    「是我害的嗎?」衛伯餘也提高了嗓門:「那件事後,父侯將我母子完全拋至腦後,你知道是因為什麽嗎?這一切都是誰設的局?誰才是最大的受益者?」1<><>
    隗多友心中念頭一動:「你是說那個侍婢?那個替你傳詩給我娘的侍婢?她是誰?」
    衛伯餘輕舒一口氣:「你終於明白了!這些事也是後來我才慢慢知曉的,當年玉隗根本沒收到我寫的詩,她去菊園真的是練歌的,那時父侯即將生辰,她那段時間每到申時都會去的。至於我母親,也是那個侍婢報告說,玉隗跟一個侍衛好上了,要在那時私會。我母親認為這是扳倒玉隗的好機會,根本不知道那侍婢所說的奸夫就是我。
    那侍婢本有姿色,雖不如玉隗,但在衛宮中也算是出色的了。我母親一直壓著她,可在玉隗身邊時,畢竟得到了我父侯的關注。玉隗出宮後,這侍婢舉告有功,被升為次妃,一舉頂替了玉隗的地位,成為衛宮第一寵妃。逼得我母親鬱鬱而死,她又被立為正夫人,她是誰,不用我多說了吧?」1<><>
    隗多友隻覺手腳冰涼,心中驚疑不定:他說的是真的嗎?難道,我一直都在認賊作父不成?不,不可能!這不可能啊!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就是事實!」衛伯餘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份帛書,展開來,用食指蘸了自己腿上的鮮血,在帛書最後簽了名,遞給隗多友:「這是太夫人一直逼我簽的讓位詔書,現在,我已署了名。你出去交給和弟。以後,他就是衛國的新君了。其實,我心裏明白,我衛餘是個庸人,無德無才,易上人當。和弟文韜武略比我強得多,也比我更適合這個君位。我隻是恨他的母親,與他無關!」
    隗多友接過帛書,衛伯餘欣慰地長舒一口氣:「我終於可以放心去見父侯與玉隗了!」
    他忽然直盯著隗多友的眼睛:「子良,可以讓我摸一摸你的眼睛嗎?那是跟阿玉一模一樣的眸子,管姬也有可是她終究不是阿玉,不是!」
    隗多友遲疑地走近,衛伯餘抬手輕輕觸了觸那琥珀色的眼眸,隗多友隻覺眼皮一陣冰涼,再睜眼時,衛伯餘已氣絕了。他歎了口氣,合上了衛伯餘的雙目,轉身向墓道上方走去
    在隗多友二十一歲的人生中,還從未走過如此漫長而幽暗的道路。
    他挨著墓道的夯土壁,手腳並用摸索著一步步向上蹭著,耳畔回想的卻是母親臨終前對自己的最後囑咐。那時,母親已是奄奄一息,可還是掙紮著對自己說:
    「友兒,娘這一生就是吃了輕信他人的虧,害了自己,更害了你。如今,後悔也晚了。你早知姬鄭非你生父,娘出衛宮時已有身孕,是衛侯的,你本該是衛國的公子。姬鄭,衛侯他們一個比一個更不堪世子,倒對為娘有那麽一分真意,可他還是更愛自己一些。友兒,娘去了,以後你若想活得自在,還是離開衛國這個是非之地的好。」
    是啊!如今真相已明,自己怎麽可能屈居於那蛇蠍心腸的太夫人手下,聽她差遣呢?可是離開朝歌,自己又能去哪裏呢?隗戎殘部已被他自己全部遷入衛境,自此後天下再無隗戎,草原亦非他容身之所。天下之大,何處可依?1<><>
    不知摸索了多久,頭頂上方攸地漏進一線光亮,接著是在墓道口警戒的士兵歡呼起來:「隗將軍出來了!」
    衛和緊趕上來拉住他,一臉關切地噓寒問暖,隗多友心裏膈應,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從懷中拿出那方帛書:「公子,這是他留給你的。」
    衛和打開帛書,從第一行讀起,當目光落到最後用鮮血蘸寫的署名後,嘴角抽搐了幾下,將帛書遞給急切湊上來的公孫禹。後者喜形於色:「公子,太好了!這樣,您嗣位為新君就更是名正言順,水到渠成了!」
    「他真的在墓道裏嗎?」衛和沒有理會公孫禹,徑自問隗多友。
    「是的,他腿上受了箭傷,將帛書交給臣後,便因失血過多咽了氣。」隗多友抬起頭,遲疑地問:「公子,要不要將他的遺體挪出來,好生安葬?」
    「公子不可!」衛和還來不及回答,榮夷緊上一步低聲反對。他揮手讓四周的侍兵們後退幾步,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公子,若將衛伯餘之屍抬出墓道,入殮收殯,他受箭傷的事必會泄露出去。屆時,人言鼎沸,於公子甚為不利。不如就此封了墓道,對外頭就說嗣君純孝,絕食自殉先君,如何?」
    衛和皺著眉頭思索了一番,一會兒看著手中帛書,一會兒看看黑洞洞的墓道口,似是難以決擇。公孫禹急了:「公子,事不宜遲。速速了結此事,遲恐生變哪!」有一句話他不好說,依著隗多友與衛伯餘的關係,他嚴重懷疑此人未死,而是躲在墓道裏,待機出逃。不如封了墓道,讓他徹底死絕的好。
    他的這層意思,衛和如何不明白?他仰天長籲一口氣,點了點頭,公孫禹如釋重負,轉身命令道:「封了墓道!」
    朝歌今年入冬以後,隻是一味地幹冷,入冬快一個月了,竟一場雪也未下。直到臘月初二,天空方陰了下來,蒼黑的雲壓得很低,沒有風,又冷又悶。當晚申時,才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飄下,然而始終下不大,隻如煙霧一般,在寂靜無人的街上飄來蕩去。
    南城門靠裏北側開著一家小酒館,由於附近住的都是些庶民,這酒館也十分的簡陋,南邊的土牆已裂了一道指許寬的縫隙,為防透風,店家隻用了幾塊粗布胡亂擋住,在土牆下又堆了半人多高的磚垛。有這磚垛頂著,土牆便不至坍塌。屋中隻擺了三張方桌,桌下鋪著的草席多年不曾更換,黑糊糊的,破著許多大洞,隱隱地,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店中隻有四個客人,似都是認識的,圍著火爐鞠跽而坐,火爐上熱著酒。四個人每人手裏拿著一條鹹魚幹,聲音低低地在聚談著什麽,時而爆發出一陣會心的大笑。
    門口掛著擋風的破簾子被掀起,圍爐而坐的四個人被滲進來的冷風激得身子一顫,正要發作,卻見十幾個人魚貫而入。對方人多陣勢大,這四個人隻好各自裹緊深衣,靠著火爐坐近了些,一麵去取爐上的那壺熱酒,一麵不動聲色地觀察新進來的這些人。
    這些人裝束整齊,看衣著不似衛國本地人,倒像是哪個豪門大族家主的仆役之流。為首的是一個四十來歲,方麵闊耳的漢子。小店本不大,這些人一進來,便呼拉拉占滿了所有方桌,好在他們似乎趕了很長的路程,一坐下來便隻管向夥計要吃要喝,一點沒有找麻煩的意思。前頭四個人這才放下戒心,繼續方才的話題。
    「老天是有感應的。」一位老者神神秘秘地說道:「咱們衛國新君剛即位,馬上就下雪了。這所謂「瑞雪兆豐年」,等開了春定是個好年成。」
    「您老說的是啊。」坐在他下首的中年漢子應道:「去年被戎人圍城,又遭了蝗災,當時您老就說了,這是嗣君無德,上天降的災禍。可是應了呢!隻不過呢,」他遲疑了會:「這新君即位,大賞功臣。怎麽不見封賞隗將軍呢?這朝歌城誰不知道,隗子良可是咱們衛國的「戰神」哪!解圍朝歌,北定隗戎,哪樣不是居功至偉?怎的不見封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