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七 六險之地

字數:3016   加入書籤

A+A-




    「將軍請起。」會客廳內,姬胡再次扶起了滿目垂淚的虢仲:「世以成敗論人。將軍一戰而敗,遂致英名掃地,孤深為痛心也!然則,敗必有因,若將軍果能深徹自省,再造之期一步之遙而已。」
    「謹聽大王教誨……」
    「孤欲成就先穆王之王業,所需將才賢才唯恐其少,不嫌其多。不殺將軍而準許閉府自省,非不執國家之法也,而是深謀遠慮,為國家儲備良將賢才也。此為孤告誡之一也:勿以己才為己身,當以己才報國家。如此,則戰不輕生。」
    「嗯!……」虢仲奮然點頭,目光顯然明亮了許多。
    「自武王克商以來,大周四境諸夷環伺,二百年征戰頻仍。無論何戰,都是士兵在流血拚殺,都是庶民在耕耘支撐。是故,將軍執戰,其實職司國人生命鮮血之閘門。將為三軍司命,此之謂也。蓋將軍者,若不能以全局勝負為根本決斷戰事,而一味求戰法之奇絕,以個人之好惡決斷,則戰必失之輕率,不敗於此戰,終敗於彼戰。此,乃是隗多友之事之啟發也。」
    姬胡淩厲的目光投向案前伏跪的虢仲:「告誡之二:為將者,必以勝負為根本,必以體恤士卒為根本;勿以一己拚殺為快,勿以一己複仇為念。唯其如此,戰必勝也。」
    「謝大王拓我偏狹之念,虢仲請為大王戴罪立功,戰死沙場終不悔!……」
    「那就請將軍整裝前往西六師大營,準備來春抵禦屠格部獫狁來犯!」
    「諾!」
    「用功不若用罪,此之謂也!」姬胡在心內感慨道。
    這一場大雪由北向南覆蓋了大周王朝全境,也阻礙了召伯虎的行程。使得他不得不在洛邑過了一個新年,還得等上約半個月雪化冰融才能踏上北上的征途。蓋因中原地勢雖平坦,但一旦冰雪降下,河流封凍,馬蹄打滑,也是根本行不得路的。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冰雪剛開始消融的五日之前,一支約百騎的秘密隊伍便從朝歌城北悄然南下。於三日前進入了洛水河穀的鄜山峽穀,悄無聲息地埋伏了下來。
    召伯虎的一千軍馬一路轔轔隆隆,因殘雪餘冰的緣故不敢冒險疾行,完全按照使節常規行走:卯時上路,午時歇息進食,日暮紮營夜宿,日行六十裏,不緊不慢。將士們逍遙了起來,走得舒服之極,可召伯虎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這一日兵進鄜山,正是午後時分,護衛的裨將羌興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他雖在成周大營待過多年,卻畢竟沒做過主將,戰場決斷極少,每遇險地總是要念叨幾句兵書,想想要是當真遇敵該如何處置。
    這鄜山峽穀地形險要,兩山夾峙,中間一條洛水穿過,僅有河東山下一條車道。兵家說法,這叫「間不方軌」——車馬想打轉都轉圜不開。
    兵書上說的六險之地:絕澗意為兩岸峭壁,水流其間;天井意為四周高峻而中間低窪;天牢意為山險環繞,易進難出;天羅意為荊棘叢生,難於通過;天陷意為叢林山塬,道路不明;天隙意為兩山夾峙,通道狹窄。而這鄜山峽穀就占了絕澗與天隙兩險。
    召伯虎自然也看出來了,他遙望山口,喃喃念叨著:「六險之地,伏女幹之所也,必亟去去,勿近也。」雖如此念叨,卻是無可奈何。要北上,唯此一條路,此時要退回繞道少說也得旬月光景,再盤桓下去,何時到得土長城?
    心念閃動,召伯虎喝令:「單騎雁隊,急速過山!」
    這支護衛鐵騎訓練有素且久經戰陣,聞得一聲軍令,主將羌興驟然勒馬,長劍指向山口高聲喝道:「卷起旌旗!飛騎連環!走馬進山!」
    話音落點,十名斥候騎士當先飛出探路,其餘大隊騎士毫無停留地遝遝走馬,首尾相連地進了山口。三個百人隊之後,羌興帶著一個最精銳
    的百人隊前後夾護著召伯虎的那輛青銅軺車,也進入了山口。
    直到最後一個百人隊全部進入山口,前哨斥候與後衛遊騎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羌興這才鬆了一口氣。
    正在此時,突然一陣雷鳴般的大鼓隆隆滾過峽穀,兩岸密林中響起山呼海嘯般殺聲,一片片分不清是白是黃的翻毛皮襖,在幽暗的峽穀如同兩條閃亮的銀蛇從兩岸高山撲下,殺入正在行進的鐵騎之中。其中一股最為凶猛,直撲青銅軺車而來。
    羌興勃然大怒,舉劍大吼:「戎賊偷襲,拚死血戰!殺——」
    兩軍殺到一處,持久難解難分。眼看一個翻毛皮襖已經舉著彎刀正一步步靠近青銅軺車,羌興情急,將手中的劍猛地一擲,正將那人穿了個透心涼,倒在了車前。
    此時羌興也看出來了,敵方不過百餘騎,意在偷襲得手,一擊不中,自然沒有餘力。頓時心定,站上軺車高喊:「弟兄們加把勁,把這夥子賊人殺盡,若相國有失,我等皆身死族滅!」
    漸漸地,峽穀中的殺聲平息了下來。羌興下馬來到青銅軺車前下拜請罪:「稟相國,賊人已擒殺幹淨,共點得屍體九十七具,約有四人逃脫。」
    「還有一具。」召伯虎沉聲一喝,身旁的密叔一抬腳,一具翻毛皮襖的屍體滾落下來。
    羌興嚇得額上直冒冷汗,伏地不起:「末將護衛不力,致使相國受驚,死罪死罪!」
    「這些人是什麽來路?」召伯虎的問話聽不出喜怒。
    「看裝束似是獫狁人,可是……」羌興有些猶豫,似乎對自己的判斷並不自信。
    「可是什麽?」召伯虎追問道。
    「請相國看看此物。」羌興呈上一支箭,密叔接過,遞給召伯虎。這是一支北地常見的羽箭,箭身銅鑄,光澤鋥亮,末端刻著兩個字符,很是難辨。召伯虎博學多廣,識得這是戎文「孤竹」二字,頓時陷入沉思。孤竹入大周境內行刺於他?目的何在?難道是不想讓自己查得隗多友一事之真相?頓時有撲朔迷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