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 女人間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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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召伯虎站在莽爾古的屍體麵前,手中攥著那把熟悉無比的天月劍,喃喃道:「可惜了……」
伯顏自然知曉緣故,安慰道:「相爺無須憂心,待尋得那無終王妃,此事自然水落石出也。」
這番話卻不能緩解召伯虎心中的隱憂,天月劍乃是隗多友須臾不離身的防身武器,如何會落入莽爾古之手?這是不是說明,子良他……他不是降敵,而是遭遇不測……召伯虎的心中微微發顫。
「伯顏。」
「末將在。」
「速帶著這具屍體與天月劍,趕往衛都朝歌,將本相密書親手交與衛侯之手。記住,不可假手於他人。」召伯虎思忖一番,慨然下令道。
「可是……」伯顏有所猶疑:「此去土長城,沿途有諸戎騷擾,末將想護衛相爺前行。」
「不必,有羌興將軍與數千鐵騎,虎有何懼。再說,」召伯虎轉過身來,「你也牽掛你仲弟,親自去處置一趟也放心些。」
「末將謝相爺關懷。」伯顏眼中微微噙淚,接過天月劍,轉身布置去了。
伯顏剛走,孤竹君與國相代善便相攜而來,躬身相請道:「晚宴已備,請召相入席。」
召伯虎冷笑一聲,轉過身來直視二人,目光凜厲:「君上與國相騎牆觀鬥,若此刻躺在地上的是本相,你們準備的恐怕不是晚宴,而是運屍牛車了。」
孤竹君與代善對視一眼,麵色尷尬。代善硬著頭皮解釋道:「召相請息怒。也是我等君臣被東獫狁圍城兩月,元氣大傷,舉國上下已是驚弓之鳥。這莽爾古從衛國來,巧舌如簧,言說召相在朝中已失勢,而烏日娜公主則深受衛君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孤竹國若想從此平安,隻能倚靠她們姐弟這一個靠山,這……也是我等君臣短視,一時信了此等鬼話。不過,得見召相風采,君上已及時改弦更張,還請召相寬宏大量,寬宥我等。」
召伯虎這番詰問也隻是敲打,並不是真的要撕破臉,對方道了歉,又誠意滿滿,他便隻能順台階而下了。他擺擺大袖:「晚宴便不必了,天色已晚,本相回驛館去也。無終國之事,還望貴君多多協助。」
孤竹君總算得到了個彌補表現的機會,欠身作禮道:「召相放心,一切都包在本君身上。」連王也不自稱了。
時令入夏,衛夫人寢宮內四處彌漫著醉人的荷香。殿門也敞開著,穿堂回廊內,隔著老遠便能嗅到池中荷花那沁人心脾的清香。
烏日娜歎賞良久,淡然一笑:「夫人真好雅趣,這池中荷花開得正歡,我那狩獵行宮裏的荷花可真是比不上呢!」
衛薑笑吟吟地看著烏日娜,說道:「妹妹見笑了,我知道妹妹愛荷花,所以才特地邀妹妹前來呢!」
她口口聲聲叫「妹妹」,其實論年紀比烏日娜還要小得三四歲,隻是身為正室,豈能自降身份?也因為是所有衛宮妃妾的「姐姐」,所以年紀雖小,但打扮卻得往莊重上靠,穿了件上紅下黑的蠶服,白皙的臉龐被衣上的紅色映著,平添了幾分少女的嬌豔。尤其是一頭的秀發烏黑亮澤,像錦緞一般,幽幽地閃著光。她頭上梳的是九鬢仙髻,九髻環環相扣,發式繁瑣異常,又華貴無比。
烏日娜笑道:「夫人壽誕,我這回來,也沒什麽送的,叫人帶了一匹蘭香茜草染製的彤繒,另外還有……」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盒子,說道:「還有一枚碧玉簪,唉,夫人的頭發真好,世間罕有其匹。這些日子君上總到我宮裏去,夫人也知道,君上尚武,不愛洗發,常常頭癢,就願意用我發髻上的簪子搔頭。傳到朝歌民間,弄得這碧玉簪賣得好貴啊。我想,夫人若戴上這簪子,既襯得這黑發愈加好看,又能為君上止癢解憂。君上一喜歡,說不定以後會多來夫人宮中,這樣夫人就高
興了,是不是呀?」
這已經是在挑釁了,衛薑秀麗的麵龐上微現慍意,可她畢竟長於齊宮,見慣了後宮女子的唇槍舌劍,定力非凡,旋即平靜下來,一指池中荷花:「妹妹既喜愛芙蕖,可知此花為何與眾不同?」
「願聞夫人高見。」
「因為它不屑於春花爭時。別的花都是春天開,一股腦地去爭搶那一份春光,生怕湊不上熱鬧……荷花卻不是,不同群芳爭春,不與紅粉鬥豔,高風邁俗,一身傲骨。待到春去夏來,百花衰敗之時,正是它昂首怒放之時,這就叫後發製人。有些花兒,自以為有幾分姿色,開得又早,便不將別人放在眼裏,其實哪,等到它自己蔫了敗了被人遺忘棄之若履的辰光,想後悔都來不及了。妹妹說是也不是?」
烏日娜笑道:「荷花開得雖晚,但到了秋天,還不是一樣要敗。夫人說它是後發製人,它後發是後發了,可未必能製得住人。別的花為何要選在春天開?我卻以為,春乃少女,鮮豔嫵媚,香氣馥鬱,甜美嬌嫩,妙不可言。花借春光,春增花色,斯人一見,自當心曠神怡樂而忘憂。
就如那想後發製人的女人,想憑借他人之勢擠掉先發者,可憑其如何掙紮,卻如一潭死水一般,在夫君心中激不起一點漣漪。隻能感慨人世無常,誰還有心思去欣賞它的容顏。」
衛薑嘴角現出一縷揶揄的笑意:「妹妹說的也是,不過再鮮嫩的少女也終有暮年之時。何況……」她微微一撇嘴:「若我所記不差,論年紀其實我該稱呼一聲「姐姐」的。」
「你……」烏日娜恨恨一咬嘴唇:「姐妹原在身份之別,不在年紀之差,夫人若想認姐,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好,姐姐可知花謝了可以再榮,人老了卻不會再年輕,一時的絕世容顏,始終不能持之一生。」
烏日娜淡淡一笑:「知道又如何?花有榮謝,月有陰晴,無可奈何之事也。」
衛薑笑了起來:「我倒有個法子,可使姐姐永遠不老。」
「噢?」烏日娜淡淡地問道:「什麽好法子夫人自己不用,不妨說出來,看看有無用處。」
衛薑笑道:「我這法子管保好使,但卻沒人想用。所謂「何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一個女人,若在她最美麗的時候便死了,又怎麽會老呢?」
烏日娜一聽這話,怔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夫人此話何意?」語氣冰冷。
衛薑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瑪瑙牛首觥,飲了一小口酒,說道:「姐姐是孤竹公主,對吧?」
烏日娜鼻中一哼:「全天下皆知,我乃先孤竹王貼多爾之嫡長女是也,自然是孤竹公主。怎麽?夫人不信麽?」
衛薑如何聽不出她言中之意,淡淡一諷道:「我的確不是齊國的嫡公主,然卻是自幼長於齊宮,從未出宮流落過。自然來曆清楚,不似某些以次充好之輩。」
烏日娜一驚,隨即平靜下來,說道:「夫人所指之人,是我麽?莫非派人查過了?」
衛薑「哼」了一聲:「我乃衛國正夫人,嬪妃們的來曆自然要查得清楚些。這裏是衛宮,你當是孤竹城外草原牧民的帳篷麽?是個人都可以進進出出的?以前,是沒有人料理衛宮之事,如今,哼,自是不一樣了。」
烏日娜強自鎮定,說道:「我父貼多爾被殺之後,孤竹國內叔伯爭位,我無以依靠,的確在宮外流落過一段時間。」
衛薑死死盯著他,問道:「宮外?是哪裏能讓姐姐一住數年呢?」
烏日娜清了清嗓子,說道:「夫人不知,我父為王子之時,在孤竹城外也是有數百頃的老封地的,亦有幾座莊園。我那些年,都是安然躲在先父的老封地莊園之中度日,直到叔父派人相尋,這才複位公主,送來與君上
和親。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孤竹國內核實。」
衛薑微微一笑:「這個麽,我自會派人去的。隻不過……或許是天下間奇聞逸事太多,我長於深宮,見識太少的緣故吧。」她沉默了一陣,接著說道:「數年前,番國被滅之時,那亡國之君番軫有個最寵愛的女子,聽說是從番城綠樓重金購來的歌舞伎,喚作轉胡姬的。」
「當啷」一聲,烏日娜手中的酒觥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大約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打圓場:「夫人講得有趣,一時聽得出了神。」
衛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仿佛在打量著一個落入網中的獵物,緩緩問道:「姐姐是孤竹公主,可曾聽說過,何等樣的女子才能稱作「轉胡姬」?」
「我孤陋寡聞,不知也。」烏日娜咬牙應道。
「轉胡者,華夏人與胡人通婚所生是也。因其相貌兼具胡人與華夏特異,故稱轉胡是也。」衛薑瞟了一眼烏日娜極具異域特色的麵龐,頗有深意地說道:「便如姐姐這般相貌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