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一 衛宮棄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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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日娜輕吸一口氣:「我的確不知。不過夫人突然提及番國之事,意欲何為?」
衛薑「哼」了一聲:「那番國被滅之後,番軫被殺,己姓世族被遠徙,那個轉胡姬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神秘地失蹤了。」
烏日娜一笑:「此等亡國妖物,大約也是死於亂軍之中了,有什麽好奇怪的。」
「說的是呢。」衛薑將酒觥推到一邊,正色道:「有個叫阿滿的孌童,也是深受番軫兄弟喜愛的。不知姐姐可記得此人?」
烏日娜勃然變色:「姐姐是在試探我嗎?我從未去過番國,怎會識得此人?」
衛薑目光灼灼地看著烏日娜:「姐姐不識得此人,可他卻不然。當年桃水行宮那場大火,他可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雖僥幸撿回一條命,可臉卻毀了,再也不能操得舊日營生。倏忽乞討流落到朝歌,不料姐姐酷愛出城狩獵,於長街上遠遠望見,竟然錯認姐姐為當年番宮中的那個轉胡姬。你說好笑不好笑?」說完格格笑了起來。
烏日娜額頭鼻尖泌出層層細汗,她掏出絹帕擦了擦,勉強笑道:「夫人說笑了。咱們住在這深宮之中,不得隨便見得外人。夫人又是從哪裏聽得這個阿滿的瘋話的?」
衛薑一聲冷笑:「隻要有心,哪裏不能探得?燕過留痕,隻要是做過就會留下痕跡,有心去找,總能發現端倪的,是也不是?」說完,又悠悠一歎:「可惜這個阿滿了,那場大火沒把他燒死……臉雖然毀了,但耳朵眼睛偏偏還在,既認得人,也能聽得到聲音。轉胡姬可真是老天不佑啊!」
烏日娜眼神閃爍,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緒,看了看外麵的天色,說道:「哎呀,沒想到都這麽晚了,打擾了夫人這麽久,天都黑了……真是沒眼色得緊呢!說不準君上已經到了我宮中,若是讓他久等,那我的罪過可就大了,夫人,我這就告辭了。」
衛薑漠然地看著她,全然沒有挽留之意。
眼見烏日娜嫋娜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外,衛薑壓抑了許久的慍意終於按捺不住。端了酒觥,卻見裏麵沒有酒,更是氣惱,「叮」的一聲,將酒觥狠狠摜在地上,那玉製的酒觥立時粉碎,玉屑濺得滿地都是。
「公主這是怎麽了?」一個頭戴黑色幕離的玄紗女子從屏後轉了出來,聲音卻宛轉如鶯啼。
衛薑怒罵:「真是個粗俗無禮的異族野女,不過是個倚門賣笑的倡伎而已,裝什麽嫡公主的範兒……她的醜事若傳揚出去,還不得叫中原諸國笑話死君上有眼無珠……」說著,眼角流出淚來,直視著黑紗女子:「你當初怎麽弄了個這樣的女人入的衛宮?平白搞出這麽多禍事來?」
「時也勢也,當初她走投無路,實是懷有一絲憐意。不想如今她一朝得誌,野心暴漲,實在是不可控也。」黑紗女子微歎一聲。
「算了,事已至此,扯這些舊賬又有何用?」衛薑看著對麵的牆壁,目光有些癡,過了良久,才說道:「那個阿滿可安排妥當了?我想,今日那戎婦得知了此事,定會找人去斬草除根……」
黑紗女子笑道:「就怕她不派人去殺阿滿呢!公主放心,阿滿始終在咱們的掌控之中,我早就布置好了,她派去多少人,咱們便抓多少人……隻要抓得住一個人,一切便有了頭緒……到時,把人證物證往君上麵前一擺,不怕他不信。」
「唉!」衛薑微微苦笑,聲音卻清甜如水:「共侍一夫,我本不想如此。當國君的,哪個不是三妻四妾?若她是個好相與的,我自願把她當姐妹般處著。說起來,君上對她還是情深,若是她不這樣折騰,便不必如此費力籌謀了。」
她怔了半晌,忽抬頭看著黑紗女子:「孤竹那邊可有消息了?」
「召公安然無恙,伯顏將軍兩三日內將趕回朝歌。」
「好!」衛薑霍然起身,聲音中沒有半分情感,目光卻放出火焰般的光彩,一字一句道:「待到伯顏將軍入宮之時,便是收網之時。」
三日後,烏日娜依例前往衛薑宮中問好。這是常例,妾室需每日裏對正室早晚問安,供其驅使,雖是如烏日娜這般得寵,亦不例外。除非正室主動免去這種虛禮,否則誰都不能僭越。
進入寬敞的前廳,烏日娜卻感覺到一種非同尋常的氣氛撲麵而來。往日左右兩排案幾空空如也,正麵主案上端坐著衛侯和與夫人衛薑,二人一臉肅穆,正直視著匍伏在地的一個散發男子。身形頗有幾分熟悉。
烏日娜心中一跳,忽想起在番國時那些不知羞恥的日日夜夜,這個身軀曾不分晝夜可男可女地伴於自己身側。他是……阿滿?她的眉尖一跳,一顆心在胸腔內顫動起來。他沒死?那麽素芙呢?不用問了,刺殺失敗,必定身死了。
她的眼裏一片朦朧,耳中嗡嗡一片,衛和問的什麽,阿滿那嘶啞的嗓子答的什麽。她統統都聽不見了,隻兩眼一黑癱軟在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烏日娜隻覺虎口一陣劇痛,「哎喲」一聲睜開眼,自己依舊躺在冰冷堅硬的青磚地麵上。向旁一看,阿滿卻不見了蹤影。她咬了咬牙,緩緩向主案後的衛和爬去,嘴裏不斷乞求著:「君上,你莫要信他人妖言惑眾。妾出孤竹宮的那幾年,的確一直呆在封地裏,根本不曾去過番國。這一切……」她顫抖的手指指向衛薑:「都是她!她妒忌妾,找人來誣陷我。君上千萬莫要相信啊!」
衛薑從鼻孔輕蔑地「哼」了一聲:「死到臨頭還要狡辯。也罷,擺出鐵證,看你如何嘴硬?」水袖一甩:「把那具女屍抬上來。」
一具身穿白衣,而嘴角流出黑血的少女屍首抬於廳中,衛薑一指:「此女名為素芙,乃是朝歌城外狩獵行宮的宮女,對吧?她還有一重身份,便是你弟弟莽爾古的情人,是也不是?就是你派她出宮打探阿滿住處,當夜行刺是也不是?此女對你們姐弟死心塌地,眼見事敗便吞藥自盡。可惜……」p
衛薑從案上舉起一個黑黝黝夾金絲的令牌,緩緩說道:「我衛宮出入宮人皆須持有各宮主子的出入令牌,這「丙」字號不就是你的獨有號數麽?且此女離開狩獵行宮,直到進入衛宮都是憑著你的令牌,你有何言語辯解?」
「啪」的一聲,衛薑將令牌拍到了案上,冷冷言道:「狩獵行宮的宮人內侍也拿了不少,要不要和他們一一對質?」
烏日娜看著素芙冰冷的屍身,頓時有萬念俱灰之感,素芙……若非因行刺召伯虎失敗,自己身邊著實沒有人手,又怎會派她前去?這……該怎麽和弟弟交代呀!
她一咬牙:「君上,當年孤竹事發,我父身死,諸叔伯爭位,為免性命不保,不得出逃出孤竹。不想被無良人販子拐騙,流落入番城綠樓,待價而沽。番太夫人欲借我姿色離間番君與諸臣,我一介弱女子,輾轉於他人股掌間,又能如何?行事皆非我所願也。可是,君上待我是真心的好,我……」
語意悲切,梨花帶雨,衛和想起與她的諸般情意,麵色微現不忍之意。衛薑敏銳地把握到了衛和的這點心理變化,厲聲一喝:「你以殘花敗柳冒充處子入宮,置我大衛與君上的顏麵於何地?再說,番國之事還可說是為他人棋子,身不由己,那你入衛宮後又幹了些什麽?」
烏日娜身子一顫,直直盯著衛薑:「夫人此言何意?」
衛薑正待開口,衛和擺擺手製住了她,聲音低沉而緩慢:「寡人且問你,狩獵行宮總管乃是你親弟,為何你要隱瞞此事?」
仿佛於茫茫黑夜中看見了一點亮光,烏日娜趕緊膝行向前,跪泣道:「君上容稟,隻因莽爾古生來身殘,不能算是昂昂男子,因此不敢示於
君前。」
衛和嘴角微撇,現出一縷略顯淒冷的笑意:「你派莽爾古回孤竹已有月餘了,他到現在無有音信,你一點兒也不擔心嗎?」
烏日娜咬咬牙,柔聲道:「君上,姐弟血脈相連,自是思念的。不過那是妾的娘家,料想是叔王留下多盤桓些時日,也是有的。」
「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衛和淡淡一招手。
殿外,一個青年武士緩步入得廳內,卸下身上一個長大的白布包袱,默默地放置到大廳正中的青磚地麵上再退到一旁。
烏日娜目中滿是驚恐,抬頭顫聲問道:「這……這裏麵是什麽?」
「汝弟莽爾古居心叵測,意欲於孤竹宮中行刺大周宰相,已被王城銳士當場擊殺。此為屍體,你驗一驗吧!」衛薑聲音冰冷。
「啊……」烏日娜頓時臉色蒼白,嘴唇顫抖,艱難地挪到包袱前,簌簌打開三層白布,一具蜷縮成一團的散發不辨男女的軀體森然現在眼前,牙關緊咬,雙眼圓睜,猙獰不忍卒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