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六 榮夷智安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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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胡淡然一笑:“少父有心,然丞相總攝國政,千頭萬緒的事體歸總理順並支持戰場,也是同等要命的大事。若少父統兵,那這相府諸般事務,函穀關內外的糧草輜重事,能交於何人?”召伯虎沉吟了,不得不承認,姬胡說的乃是實情。
    “軍馬未動,糧草先行”,有時戰場的後勤保障比戰場上的排兵布陣更能成為主導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
    “這是孤自己的江山,孤不出征,誰能替之?”姬胡慨然一揮袖:“就這麽定了,孤明日前往函穀督戰,少父留守鎬京總督糧草輜重。”
    “諾!”召伯虎無可奈何應許一聲。函穀關外的東都洛邑,也是一片躁動恐慌。
    躁動是從西市商坊彌漫開來的。鄂楚三十萬大軍壓向函穀關在商賈中引起的震動,與關中老周人的震動不可同日而語。
    消息一傳開,中原宋齊等非姬姓國商賈們幾乎眾口一詞:“這下大周朝真要完了!”西市的巨商大賈們徹夜會商,若大周兵敗,鄂楚兩國將如何對待我等商賈?
    我等是走是留?說來說去,莫衷喇宋國華氏大商總掌事拍案激昂道:“你們冬日裏已經看到了洛邑城下的那些鄂國流民了吧?為了蘭香茜草,鄂侯馭方行將破國亡族,他能不恨?你們一個個捫心自問,哪個沒有炒賣囤積茜草與齊紈?鄂侯能饒過你們哪個?依我看,鄂楚聯軍乃是佯攻函穀,真正目標在洛邑,他們要搶掠這天下第一都會的糧食財貨,咱們是首當其衝。而周人一旦戰敗,定會收縮入關中,他們走之前,亦會大掠咱們西市商賈,以做入關之準備。某料定,旬日之內,王師便會突然封鎖洛邑,並將我等財貨強行抄沒。為今之計,隻有一個字:走,立即走!便是這句話,信不信由得爾等。我這便回去收拾,天亮離開洛邑,回商丘去也!”說完拔腳就走,眾人一片愣怔。
    片刻,巨商大賈們
    “哄嗡”一聲猛醒過來。過呀,危邦不可居,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要真教華氏說準了,幾代辛苦積累的財富甚至身家性命,豈不都要付諸東流?
    思忖之下,人人腳步匆匆離去。頃刻之間,西市長街車聲轔轔,關閉店鋪,盤點貨物,雇傭車輛,整個西市立即緊張起來。
    一夜之間,洛邑城的車馬價錢猛漲了十幾倍。許多本城國人,也被商賈們夤夜請來做力夫,一個時辰付一金。
    老周人第一次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這些商人們瘋了麽?好好的錢不賺,跑個什麽?
    更有一奇,西市商賈們緊急出售豪宅,店鋪,酒肆等一應搬不走的物事,一夜之間,一座六進府邸竟跌到了十金的穀底價!
    饒是如此,洛邑國人也不敢買,工匠市井之民更是不敢買。如此一來,商賈們越發認定成周官署就要動手,老周民眾如何敢與官府爭奪?
    心頭滴血也沒有辦法,隻好紛紛求人看管,心中卻隻存了個全當被劫的念頭。
    一時間人聲鼎沸,燈火煌煌,車馬如流,塞滿了通往洛邑四門的長街大道,最是繁華富庶的半個洛邑頓時大亂了起來。
    西市是洛邑的財富中樞,這一番天地翻覆的大折騰,立即驚動了官市假丞猗恭,夤夜飛馬來到太子傅兼東都留守榮夷官邸緊急稟報。
    猗恭將事由一說,榮夷便反問道:“你乃西市假丞,可有個主意?”猗恭一路思忖,已經有了主張,立即一拱手道:“徒兒以為,洛邑今日之繁盛,乃曆代商旅通流之積蓄,絕不能毀於一旦。為今之計,隻有強留:立即封鎖洛邑四門,已出城的商旅車隊全數追回,派兵看管;待大戰結束後,官署可給一定賠償,西市商賈自然安定。隻一句話,定要留住客商!請老師定奪。”榮夷明銳的眼睛不斷地閃爍著,眉頭一挑道:“此事刻不容緩,不容細細計議,我拿主意了:立即大開四門,歡送西市商賈出城。另外你們官市署多派吏員征發城內牛車,進入西市,無償為商賈們裝載運貨。洛邑國人做商賈勞役,一律不受金錢。商賈所留府邸,一律由官府看管;商賈但歸,立即歸還。其餘事宜,循著這個章法便是。”
    “如此一來,西市將為之一空也!”猗恭大急:“隻怕這些人要卷起錢財溜之大吉。”
    “留人要留心,這才是長遠大計也!”榮夷重重一句。猗恭思忖一番,麵露恍悟之色:“老師深謀,恭以為可行。”
    “那就分派做事吧。”榮夷大袖一揮,風一般地去了。大約兩三個時辰之後,西市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東都留守的官印大告示張掛洛邑四門,有吏員在告示下反複宣講:“大周廣開商路,來去自便。國人得為西市商賈多方便利,趁火打劫者,渾水摸魚者,當即治罪!”與此同時,官府吏員帶領的大隊牛車進入西市,商賈們隻要報個數目,便能立即如數領到牛車。
    商賈若無人駕車,則官府派出仆役駕車,申明無論多遠一律送到。如不放心周人駕車,商賈可自駕,官府奉送牛車。
    所有的商賈府邸,店鋪,酒肆,都由官市署吏員與商賈兩廂清點登錄,官府立即封閉並派兵看管,申明商賈但歸立即歸來。
    不到兩個時辰,混亂鼎沸如臨大劫的西市已井然有序了。然而世間事情忒是怪,如此一來,西市商賈們倒是躊躇難決了。
    洛邑乃是天下最大最繁華的市場。周人奉行《周禮》,誠實交易,言無二價,更無賒欠賴賬。
    官府購物更是利落,隻要你貨好,從不講價錢,鹽鐵銅等大宗買賣尤其如此。
    商賈們蜂擁而來,圖的便是這天下最大利市,如今怕打仗,要席卷而去,本來就是人人心疼,隻怕破城遭劫,這才忍痛割愛罷了。
    如今,東都留守官署不攔不擋,還提供方便,擔保你留下的府邸店鋪原物奉還。
    這做派,這氣量,莫不是心裏有底,這洛邑鄂人楚人是攻不進來的?思忖之下,大半商賈立即不走了。
    尤其是魯衛曹等姬姓諸侯國來的商人,本來就不想走,一看官府作繭自縛,立馬卸車下貨。
    更有心感周人厚道者,立即重新開張,縱無買賣,也給周人一個麵子了。
    也有堅決要走的,比如宋國商人,本就與周王室貌合神離的;比如齊國的,對周王室心內猶疑不定;再有就是江漢諸國的商人,害怕周室怨怪本國不出力相助的。
    更有鄂楚兩國的商人,自然是一定要走的。除此之外,純粹的商賈十有六七都留了下來。
    一場商賈逃亡風潮,雖然在一夜之間神奇地平息了,但恐慌卻並沒有真正過去。
    華氏的那句斷言依舊在坊間流傳:“鄂楚聯軍乃是佯攻函穀關,真正的目標是洛邑,他們要劫掠這個天下第一大都會的糧食財貨。”這句話也流入了榮夷的耳中,不得不承認,華氏的見解十分敏銳,洛邑是這次大戰的真正目標,不僅鄂馭方清楚,對手榮夷也清楚。
    他已接姬胡密令,總領洛邑留守一切軍政民生事務,可他畢竟不是軍事主官,打仗還得靠成周大營。
    當英姿颯爽的伯顏出現在留守署之時,榮夷高懸的心才完全放下。這是成周大將衛侯和特意給他派來的洛邑城防將軍。
    “衛侯已到老營了麽?”簡單寒暄之後,榮夷關切地問道,大戰在即,主將豈能不到位?
    伯顏一拱手:“三日前已到。還帶來了兩萬衛國精銳步騎,衛相公孫禹也來助戰。”
    “好!”榮夷一拍案,慨然道:“有衛侯坐鎮,洛邑與成周聯動,定殺得鄂馭方父子片甲不留。”
    “可是……”伯顏略有些遲疑:“君上聽說大王要親自坐鎮函穀,十分擔心。若成周八師隻分一半兵力前往函穀,若大王有失……”
    “不必擔心。此事乃大王親自謀劃,斷無閃失也。”榮夷十分有把握。清晨,當太陽爬上東方山塬時,全副王室儀仗隆重地出了鎬京王宮宮門,在那條寬闊的當陽街緩緩行進,直走了半個時辰。
    鎬京王城萬人空巷,從王城宮門到大城門外的石橋,擁滿了觀望的百業人眾。
    萬千人眾默默凝望著青銅軺車上的年輕天子與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未老先衰的丞相召伯虎,沒有一聲歡呼。
    儀仗但過,兩邊人眾席卷跟隨前行,仿佛依依相送,又仿佛忐忑不安,待王車儀仗到了十裏之外的郊亭,原野上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厲王姬胡遙望茫茫人海,一時淚眼蒙朧了。突然,他從軺車傘蓋下霍然站起,向四野民眾拱手環禮一周,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國人父老們,大周朝戰無不勝!”驟然之間,民眾山呼海嘯般地呐喊起來:“大周王朝戰無不勝——”
    “大王萬歲!”連綿不斷的聲浪掠過原野,繞著周王車駕隆隆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