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寒露會去的地方無非兩處，一個是江蘭珺在英國公府正院特地為她準備的藥室，另外一個則是她自己的院子。

    可因著江蘭珺讓人將回春丹送去交給四風服用，還特地叮囑了讓寒露找一處無人的地方服用，那麽寒露就一定不會留在家中或者藥室。

    偌大的京城，能夠藏人的地方太多了。

    如果沒有頭緒，想要在極短的時間裏找到寒露和四風，無異於癡人說夢。

    但江蘭珺並不是毫無頭緒的。

    她有一個陪嫁的小院子，因著位置不太好，就一直空置著，許久都不會有人過去一趟，甚至屋子裏到處都是厚重的積灰和蛛網。

    在這院子的周圍幾家都是清貴的讀書人，往日裏甚少走動，知道這院子長久無人居住，更是不會給予丁點兒的關注。

    然而誰都不知曉的是，與這院子相距一個坊市的一個熱鬧茶樓裏，會有一個密道直接通往這個小院子。

    明麵上，那個茶樓是一個小小商人的，但實際上卻是江蘭珺的六妹江蘭琪夫家的產業。

    之所以會建這一密道，也是“小人之心”，預備著以後可能會發生的意外。

    當然，這不是他們準備好的最佳退路。

    距離密道建成日久，隻怕當初知道這條密道的人江蘭琪夫妻都會忘記。

    而江蘭珺這邊也就她和寒露兩人知道，就連謝殊也毫不知情：倒不是江蘭珺不信任其他人，而是沒必要，畢竟這條密道可以利用起來的可能性太低了，隻能作為下下下乘的選擇。

    在這樣的情況下，江蘭珺幾乎不用懷疑寒露會怎麽選擇。

    江蘭珺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然進入茶樓，找到了密道入口，快速進入，沒多會兒就出現在了這間空置許久的小院子裏。

    院子裏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江蘭珺並不意外，縱身一躍進入屋子。

    門才打開，撲麵就是混著黴味的粉塵，就像是落久了的灰。

    江蘭珺卻是飛快的閃避，若是讓這些饞了藥粉的粉塵落在身上，即便是她都要難受幾日。

    不過這一摻了藥的粉塵出現，也讓江蘭珺更加確定寒露和四風就在這裏。

    寒露十分的謹慎，江蘭珺這一路進去遇到的陷阱不說十幾個，五六個也是有了的，但凡一個不注意就會中招，隻能原地躺著等人來救。

    終於，江蘭珺來到了正院。

    還沒進去，就瞧見了嚴陣以待的寒露。

    寒露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這一路闖來的竟然會是江蘭珺。

    她當即丟了手中的武器，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夫人！您回來了？”

    江蘭珺含笑接住撲過來的寒露，笑著道：“都是一把年紀快要當祖母的人了，怎麽還是這麽不穩重？”

    “在夫人麵前，奴婢哪裏需要什麽穩重？”寒露止不住地高興，“夫人你讓人送回的那個藥是什麽來頭？四風隻服用了一顆，肩頭斷口處竟長出了好些肉芽，甚至可以看到一點骨頭在往外長！”

    “那是回春丹。”江蘭珺沒有詳細解釋，而是問道：“四風服用了幾顆？可還有剩下的？”

    是的，先前江蘭珺讓人送回來的是回春丹，而不是小回春丹。

    “才用了兩枚。”

    寒露聞言知其意，當即拿出瓷瓶遞給了江蘭珺：“夫人是有其他緊急的用處麽？”

    江蘭珺倒出了一枚交給了寒露，“我隻需要一枚。四風如今的情況應該隻能服用三枚回春丹，之後不管長沒長出胳膊，短期內不可再服用了。”

    寒露皺眉：“要不您將兩枚都帶上？四風那條胳膊能不能長出來都沒關係，您……”

    “我這邊一顆就足夠了。”

    江蘭珺按了按寒露的肩頭，笑著道：“近日得了幾個神奇的藥方，等你這邊完事了，我和你一起研究。說來你可能不信，這回春丹是我煉製的，我想著我在醫藥方麵或許也有一些天賦。”

    寒露的眼睛都亮了。

    她這樣迫不及待，恨不能丟開了四風現在就跟著江蘭珺跑。

    好在寒露的理智還在。

    她克製了激動，連連點頭，握緊了手裏的回春丹：“夫人您就放心吧，等四風這邊沒事兒了，奴婢就回去教您醫術！”

    “醫術就不用了。”

    江蘭珺訕笑了一聲，“行了，我先走了。你在這裏好好地陪著四風，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會來接你們回去。”

    寒露點頭又搖頭：“奴婢能自己回去。”

    ……

    江蘭珺拿了回春丹很快回到了英國公府。

    回到府中的時候，天還沒有黑。

    不過外出的藝姐兒回來了，甚至連消失了三天的海祿也回到了府中。

    瞧見了江蘭珺，謝明藝開心極了，一下子撲進了江蘭珺的懷裏，不見往日的靦腆羞澀。

    海祿則是有點不好意思，甚至都沒和江蘭珺對視，雙手交疊放在了身前，乖巧地站在了謝明蓁的身後。

    江蘭珺見過了他們，發現朝夕不在，就問尤蓉：“老夫人醒了麽？”

    尤蓉從朝夕口中得知了江蘭珺回來過一趟，還帶來了讓老夫人情況緩解的藥，這會兒忙不迭地道：“醒了醒了，醒了快半個時辰了，剛剛老夫人還說肚子餓，朝夕去廚房給老夫人準備吃食去了。”

    “帶我進去見老夫人。”江蘭珺心中一鬆，又對其他人道：“藝姐兒隨我進去一趟，其他人都在外麵候著。”

    謝明藝忙小跑上前拉住了江蘭珺的袖子。

    隻不過上手之後覺得有些紮手，謝明藝眨了眨眼，忍住了這一刻的好奇。

    江蘭珺帶著謝明藝進了裏屋。

    尤蓉已經扶著姚老夫人坐了起來。

    瞧見江蘭珺，姚老夫人沒說什麽“不是讓你們不要回來”的話，而是含笑道：“看到你們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又問：“殊兒呢？”

    “夫君有事進宮去了。”

    江蘭珺沒有瞞著姚老夫人，但也沒有說得太明白，見姚老夫人皺了眉，隻勸了一句“娘您放心，夫君心裏有數。定然可以安然回來。”

    得了這樣一句話，姚老夫人輕歎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我聽朝夕說了，我能醒過來，多虧了你帶回來的藥。”

    姚老夫人輕聲道：“我已經是油盡燈枯之勢，那樣好的藥，你們實不該用在我身上了。你們留在身上，萬一……”

    “娘您放心，您服用的藥叫做小回春丹，瞧著難得，實則很好煉製。夫君前些日子在金陵帶回來了一個能人異士，隻要他願意，一天就能煉製幾十顆小回春丹呢。娘您就是想要拿它當作糖豆來吃，都是盡夠的。”

    “你這孩子。”

    姚老夫人被逗笑了，眼睛彎得隻剩下了兩條縫，“什麽當糖豆吃？我可不愛吃。”

    江蘭珺讓謝明藝上前給姚老夫人把脈，又笑著道：“是是，咱們大人都不愛吃糖豆，咱不吃它。”

    謝明藝回來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在姚老夫人醒來前後都為她把過脈，不過這會兒江蘭珺讓她把脈，她還是乖巧地應了。

    江蘭珺和姚老夫人說笑著，好一會兒才看向小女兒，見她細聲細氣地說道：“祖母的身體依舊很虛弱，如先前太醫院院首所言，祖母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間了。隻是和之前有些不同的是，祖母的體內好像新點了一盞油燈，在角落的地方裏悄悄燃燒，所以才能叫祖母醒過來。可是那盞油燈太小了，要不了多久……”

    剩下的話，謝明藝說不出口。

    她學醫已經有一些時日了，又在苗疆見過那些事情，已經懂得什麽叫做“生死有命”，可在親人麵前，她說不出“生死有命”的話來。

    “這是回春丹。”

    江蘭珺將瓷瓶拿了出來，又問謝明藝：“這一顆的回春丹和小回春丹的藥性有很大的相似之處，單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回春丹丹藥性會更猛烈一些。依照丹方上的記載，回春丹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生死人’暫無依據，‘肉白骨’卻是寒露所見——四風服用了兩枚回春丹，斷臂處已經有了肉芽和骨頭長出。”

    房間裏一片安靜。

    顯然是被江蘭珺所言震驚。

    好一會兒，謝明藝才遲疑地道：“如果隻是小回春丹的加強，祖母或許可用。可是我、我不知道……”

    回春丹的藥性強，四風可以在短期內承受三枚回春丹的藥效，一是他本身有武功底子，二來他身邊有寒露護著，可以及時處理可能出現的問題。

    可姚老夫人不同，以姚老夫人如今的情況，她能承受小回春丹的藥性，卻不見得能夠承受回春丹的，寒露又不在，但凡出現什麽岔子，以謝明藝如今的醫術，她沒有這樣的把握……

    江蘭珺一時間也遲疑了。

    “我覺得我現在的情況還行。”姚老夫人在這時笑道：“我覺得我可以試一試回春丹。再說了，藝姐兒不是在身邊嗎？如果我有什麽不妥，想來藝姐兒定然可以穩住我的情況，至少撐到殊兒回來見我最後一麵，對嗎？”

    姚老夫人向來是願意拚的。

    當初為了複仇，她可以服用下日日夜夜折磨她十八年之久的保命丸，且從沒在人前露出丁點兒的異色。

    如今，為了能夠多陪兒孫一些時日，她也可以豁出去服用回春丹。

    謝明藝還是一臉的擔憂，江蘭珺卻已經定了心神，上前將回春丹倒了出來遞給了姚老夫人：“娘，您定然不會有事。”

    在姚老夫人接過回春丹，江蘭珺盤腿坐在了姚老夫人的身後，一隻手放在了老夫人的後心，很快，一股暖流流入包裹著了姚老夫人的心口。

    “如果出現什麽情況，我會第一時間互助護住娘的心脈。藝姐兒，這之後的就需要靠你了。”

    “嗯！”

    謝明藝繃著一張小臉，緊張得額頭都冒出了細密的汗。

    尤蓉在一旁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姚老夫人衝著謝明藝和尤蓉安撫一下，服下了回春丹。

    回春丹入口即後，很快化作一道暖流奔湧向姚老夫人的四肢百骸。

    這股藥力，對於康健的成人來說，都顯得有些洶湧，更不要說對一個體虛的老人。

    姚老夫人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尤蓉的心髒瞬間蹦到了嗓子眼。

    謝明藝在這個時候反倒是冷靜了下來，她飛快地展開了針包，握著祖母的手腕，感覺到不對就飛快地紮下一針。

    江蘭珺的內力護著姚老夫人的心脈，因此她也感知到了姚老夫人體內澎拜的藥力。

    一開始那些藥力橫衝直撞，所到之處，姚老夫人的經脈都會被衝毀，但沒一會兒就又重新長出，重新長出的經脈即便不如年輕人那樣強健，也比姚老夫人先前纖細無力的經脈要強的多。

    再後來，江蘭珺發現藝姐兒給姚老夫人紮了幾針後，之前隻知道橫衝直撞的藥力頓時有了明顯的方向，姚老夫人經脈上的傷也不再是開始那邊嚇人了。

    她心中一動，另一隻手也按在了姚老夫人的背上，一股極細的內力鑽入姚老夫人的體內，很快來到了藥力衝撞的頂端。

    這一絲內力瞧著纖細，卻十分堅韌地卷住了藥力，帶著藥力走向了另外一條路。

    要說江蘭珺最熟悉的，莫過於謝殊贈與她的那一份內功心法。

    自然而然的，她的內力就帶著回春丹的藥力在姚老夫人走了一遍。

    這一遍走得那叫一個磕磕絆絆，老夫人甚至為此咳出了兩口發黑的淤血，嚇得尤蓉捂著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謝明藝一開始也嚇了一跳，可她很快發現祖母的情況在好轉：祖母原本枯竭的燈多了一點燈油，即將要熄滅的燈火正在一點一點的茁壯，那盞小小的油燈飛快地消耗，可是每一次的減少都會讓祖母的那張燈裏的油多出一分來。

    意識到這一點，謝明藝飛快地去除了姚老夫人身上的銀針，隻由她娘帶著祖母運轉藥力。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江蘭珺察覺到回春丹的藥效耗盡之後，緩緩收了內力。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特別累，身體像是被人掄在地上暴打過好多回，意識卻十分的清醒，甚至有些亢奮。

    但她顧不上自己，飛快地下了床，扶著姚老夫人看向她的麵容。

    隻見姚老夫人過於蒼白的臉上恢複了一絲血色，甚至因為年紀漸長而長出的皺紋都消失了幾條，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幾歲。

    這效果……

    江蘭珺忍不住看了一眼激動的小女兒，心道：這效果未免太好了一些？

    不過想是這麽想，江蘭珺還是問了姚老夫人一句：“娘，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好極了。”

    姚老夫人說話的中氣都強健了幾分，“這二三十年以來，就屬現在都感覺最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