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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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了。”阿華有些匆忙地掛斷了手機,因為他看見有三個男子正從自己的麵前經過,其中一人穿著物業的製服,另外倆人則提著工具箱,一副修理工的裝扮。

    “怎麽了?電梯又壞了嗎?”阿華略皺著眉頭問了一句--這個單元的電梯已經出了好幾次毛病,而要徒步爬上14樓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物業連忙解釋道:“不是……是單元裏的監控攝像頭壞了,需要重新更換。”

    阿華以前一直負責龍宇大廈的安保工作,對監控攝像係統也比較了解,於是便又多嘴追問:“怎麽回事?電路出問題了?”

    “不是電路的問題,是攝像頭被人故意打壞了--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幹的。”物業牢騷滿腹地抱怨著。

    被人故意打壞的?阿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一共壞了幾個?”

    物業恨恨地回答:“一到十四樓的全壞了!”

    阿華的心立刻“咯噔”一下,他沒有任何遲疑,蹭地便往電梯間衝去。然而電梯卻正好剛剛上行,要想再次回到一樓至少還需要兩三分鍾的時間。

    阿華掏出手機,一邊回撥明明的號碼一邊又衝到了樓洞外,他看著十四樓那扇黑乎乎的窗戶,心頭撲通通地狂跳個不停!直到明明接通電話的那一刻,他的心率才稍稍降低了一些。

    “喂?”明明剛一開口便被電話那端的阿華搶過了話頭:“趕快出來,離開屋子!”

    “怎麽了?”明明被對方的語氣嚇了一跳,“我正要點生日蠟燭呢!”

    “別管了,趕快……”阿華的話語忽然間停住了,打斷他的是明明驚恐萬狀的尖叫聲:“啊~!”幾乎與此同時,十四樓的窗戶“砰”地爆裂開來,一團熾熱的火苗從窗口噴湧而出,像地獄獵犬的舌頭一樣鮮紅而又邪惡。那桔黃色的窗簾轉瞬間便被火苗吞噬,化作了無盡夜色中的片片飛塵。

    ……

    阿華在人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外等了整整三天三夜。他幾乎沒有吃任何東西,僅靠著少量的飲水維係著自己的生命。到第三天的清晨,醫生終於帶來了他期盼已久的消息。

    “病人醒了。”

    “醒了?”阿華一時不敢完全相信,當他拚死衝入火場把明明背出來的時候,他記得那已經是一個看不到任何生命跡象的軀體。

    “是的。”醫生再次給出肯定的回複,“病人的求生**很強……不過她的病情並不樂觀。”

    不知是激動或者其他強烈的情緒在阿華的心胸間翻湧著,令他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起來。

    “你進去看看吧。”醫生走到阿華身邊,鼓勵對方說,“病人很希望見到你,或許你能夠支撐她繼續堅持下去。”

    阿華深吸一口氣,他明白醫生的意思,他知道自己首先要以一個最堅強的姿態出現在病人眼前。

    當阿華準備好之後,他邁開大步走進了病房內。雖然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思想準備,但出現在他眼前的慘狀還是讓他不忍猝睹。

    嬌柔美麗的女孩已經成了醜陋的怪物。白嫩的皮膚被燙黑龜裂,烏黑的長發被燒光了,鼻頭殘缺,嘴唇歪斜,原本纖細的手腳此刻也變得浮腫不堪。

    或許唯一沒變的隻有那雙眼睛,仍然清澈透亮,但配在那副恐怖的麵容上反而顯得愈發的怪異。

    那雙眼睛正努力斜轉過來,注視著逐漸走近身前的阿華。

    阿華不知該說些什麽,他隻是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痛苦和憤怒在麵龐上表現出來。

    “華哥……”女孩的聲音微弱而嘶啞。

    阿華搖搖手阻止對方:“你好好休息,不要說話。”

    可女孩卻不聽話,她隻是歇了口氣,便又掙紮著開口道:“是我闖禍了嗎?”

    “不……不是你。”阿華的右手背在身後緊緊地捏成拳頭,“是他們……”

    女孩眨了眨眼睛,她聽明白了。不需要阿華說得太細,她自然知道“他們”指的是哪些人。

    “我……我不應該回來的。”片刻之後,女孩用閃動的目光表達著自己的惶恐和愧疚,“我應該聽你的話。”

    看到女孩這樣的目光,阿華心頭如被鋼絲攪動般疼痛難忍,他必須把實情告訴對方:“不,我說了和你沒關係。他們要的人,本來是我。你隻是恰好提前到了那裏。”

    女孩恍然“哦”了一聲,然後她長出一口氣,似乎心中的某塊石頭放了下來。沉默了一會之後,她又聽見阿華的聲音:“是我連累了你。”

    女孩看著阿華,目光有些疲倦,不過她還是攢足力氣說道:“華哥……你不要難過……我……我很高興。”

    什麽?高興?阿華無法理解。他懷疑對方是不是傷重糊塗了,可是女孩的說話時的神情卻又偏偏如此真摯。

    “我很高興。”女孩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她解釋說,“因為……我不在那裏的話,他們……他們就會害到你。”

    當領悟到對方的語義之後,阿華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震顫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一個瀕危之人最真實的話語,那份情感如沉甸甸的巨石一樣,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行了。”醫生不知何時來到了阿華身後,“不要和她說太多的話,先讓她休息吧。”

    似乎要配合醫生,女孩的眼皮慢慢垂下,她再次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阿華退到了病房外,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密汗涔涔。

    嚴厲和馬亮也在病房外守候著,看到阿華出來,他們連忙迎了上去:“華哥,明明怎麽樣了?”

    “死不了。”阿華斬釘截鐵般地說道,“我不會讓她死的!”

    嚴厲和馬亮各自鬆了口氣,他們如此信任阿華,而對方的語氣又是如此堅硬,相信即便是閻羅王也不敢抗拒。

    嚴厲似乎還有別的事情,待阿華的氣息漸漸平複之後,他才吞吞吐吐地說道:“華哥……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想你最好知道一下。”

    阿華目光一凝:“說。”

    “那天晚上你讓我給豹頭打電話,我就打了。這兩天高德森回了好幾個電話找你,說要和你約個時間……”

    一聽到高德森的名字,阿華的目光忽然變得如刺刀般尖利嚇人,嚴厲也下意識地往後瑟縮了一下。不過出乎後者意料的是,阿華居然又伸出手說道:“把手機給我。”

    嚴厲連忙掏出手機遞過去。

    阿華按了幾個鍵,正是撥通了高德森的號碼。

    “喂?”聽筒中傳來沉穩得有些狂妄的聲音。

    阿華則恢複了他一貫的狀態,語氣淡淡的:“我是阿華。”

    “阿華兄弟啊?”高德森在那邊熱情地笑起來,“怎麽才給我回電話呢?我們早該聊聊了。”

    “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阿華仍是淡淡的語氣。

    “什麽?”高德森好像沒聽明白。

    阿華掛斷了手機,他相信對方已經聽到自己說的話,那就足夠。他並不需要去解釋什麽,在他看來,他隻是在陳述一個無比簡單的事實而已。

    鉛筆丟失的風波給四監區帶來一場不大不小的震蕩。整個監區的犯人們都遭受牽連,辛苦加了一個通宵的班。眾人怨憤之餘,無不期待那個“始作俑者”能被快速而精準地揪出來,到時這家夥不僅將受到“鬼見愁”張海峰的嚴厲懲罰,其他犯人所吃的苦頭也必須要讓他盡數償還。

    可事情的結局卻讓大家有些失望了:那支失蹤的鉛筆一直也沒有找到,這使確定作案者缺少了最關鍵的證據。最終張海峰隻能囫圇行事,對黑子和小順各施以禁閉十天的處罰。這倆人都是大喊冤枉,苦得像竇娥一樣。但張海峰的命令又有誰敢違背?能免嚐一頓電棍已經不錯了。

    對於黑子受罰很好理解,畢竟鉛筆是從他手裏弄丟的,無論如何他都負有責任;而小順無憑無據地也被關了禁閉,那些心中伶俐的也能猜出個大概,料想這事多半和黑子小順之間的矛盾有關,張海峰現在找不到證據,幹脆就各打五十大板,也算是表麵糊塗心底清楚的公平之舉。

    在這次事件中,另外一個引起眾人關注的角色就是杭文治。他被張海峰叫去單獨麵談,隨後小順和黑子便受到處罰,前者難免會有當了“諜報”的嫌疑。不過據杭文治自己說,張海峰隻是想讓他幫著解幾道奧數題。這個說法也是有據可依的:杭文治回到監區的時候確實帶著一份奧數卷子,而且同行的管教也特別吩咐平哥,要給杭文治創造良好環境,以讓他安心研習卷子上的那些試題。

    有了管教的關照,況且還是張頭交待的事兒,平哥自然不敢怠慢。當晚加班的時候平哥就把他的任務量都分給了杜明強和阿山。杭文治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客氣了兩句,結果平哥反而瞪眼不悅道:“我怎麽分你們就怎麽做!磨磯什麽?你趕緊把這卷子解好了,也能給咱們監舍掙回點麵子來!”

    平哥說完這話,阿山和杜明強立刻都表示讚同。要知道,這次黑子和小順出事,四二四監舍的其他人--尤其是平哥這個號頭--多少也要擔待些關係。現在張海峰委托杭文治解題,這對大家來說可是一個討好對方的最佳機會呢。隻要杭文治把這個任務完成好了,便可大大減輕眾人麵臨的壓力。

    見舍友們都這麽說,而且態度的確誠懇,杭文治也就不再推托,便在這喧鬧的廠房內靜心鑽研起習題來。原本用來製作紙袋的鉛筆此刻正好成了他手中解題的工具。這些麵對小學生的奧數題對杭文治來說本沒有什麽難度,不過要用小學生掌握的知識水平來解答卻要費些周折。他邊想邊算邊寫,一份卷子用了三個多小時才全部解完。隨後他又在心裏盤算了一番到時講述的思路,直到確信每個細節都已滴水不漏了,他便習慣性地把鉛筆叼在嘴裏,雙手交叉反撐了個懶腰,疏散著麻木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