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思想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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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思想的差異
茶館裏人聲鼎沸,炒瓜子的煙火氣混雜著茶樓專屬的清新香氣形成了別具一格的氛圍。
說書人在台上猛地拍響了醒木,訴說起一段小眾卻淒婉的武俠故事,說書的是一個年紀三十歲上下的幹練女人,她操著一口標準東北口音,卻將故事說的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叫好聲和唏噓聲隨著故事的發展一浪接著一浪響起,甚至有些淚點頗低的女人到了故事的尾聲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你在想什麽?”
展紅綾沒有在意台上說的什麽故事,而是將目光放在桌子對麵的少年身上,這個家夥自從離開大牢以後就一直是這個表情——緊皺著眉頭,腦袋微微的垂下,一臉嚴肅的神色。
見完白翠萍以後,盜聖沒有說要去哪裏,展紅綾不打算就這麽回去,她喜歡在人聲鼎沸三教九流的偏僻茶館聽別人講故事,所以自然而然就帶著對方來這裏了。
在開封城區擺說書攤的茶樓不少,每個茶樓都有自己獨具特色的對應風格和招牌故事,
而這個叫清雅堂的茶館裏的說書人是個似乎頗有閱曆的女子,她有三段故事說的最為有名,也是她安身立命之本,現在在說的這段故事名為《折劍情》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展紅綾怎麽聽都聽不厭。
然而今天麵前這個心不在焉的盜聖,卻掃了展紅綾聽故事的興致。
“你在想什麽?說給我聽!”
在對待年紀稍大的長輩們,展紅綾尚且可以控製一些情緒,但對於年齡相仿的同齡人,她就時不時難以收斂自身的大小姐脾氣。
盜聖被女孩清脆又響亮的聲音從紛亂的思緒之中拉回,抬起頭看到的是小姑娘一張好看的臉,柳葉眉微微倒豎,慍怒的神情一覽無遺。
“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
白玉湯帶著歉意的笑了一下:“我隻是在想……”
想什麽呢?
他說到一半忽然卡了殼,他之前的思緒隻不過是信馬由韁,從白翠萍眼前的冤情無可節製的蔓延到了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之中,無數的記憶片段如同略過的光影,根本抓不住其中要點。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展紅綾,白玉湯喝了一口便宜的茶葉沫子,幹脆換了個方式回答。
“我在想,你先前有說過自己不想隻限製於像你大哥那樣成為一個江湖浪客,而是要做一個四處辦案,千裏追凶的女捕頭是嗎?”
“你居然是在想這個事情?”
展紅綾臉頰微微一紅,這是屬於她的少女心事之一,雖然自己說出口的時候,並沒什麽好害羞的,但被一個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大男孩記在心裏就顯得有些微妙了。
冷靜一些,紅綾,這沒什麽,我想做捕頭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
展紅綾一邊暗暗提醒著自己,一邊輕咳幾聲,刻意翻了一個白眼道。
“怎麽了?本姑娘想做捕快難道還礙著你的事情了嗎,哦~~我明白了……”
說著少女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湊到白玉湯麵前,聲音壓到隻有兩個人能聽見,壞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怕我當了捕快以後第一個就把你找出來捉拿歸案呀?”
白玉湯失笑道:“我是在想,如果讓你來辦案子,對於這種看上去證據確鑿,內在卻又隱藏疑點的案件,你要怎麽做?”
展紅綾骨子裏不服輸的氣性被激出來了,十四歲的她尚且還有小姑娘初生牛犢的莽撞和驕傲,
至少現在的她尚還沒學會“女人的直覺”這個詞匯,也沒有身負“天下第一女捕頭”的盛名,自然就無須在乎失敗所帶來的負麵影響。
“那你倒是把給我說說這案件有什麽疑點,你可別小看了本姑娘的捕快天賦!”
外在十六七歲的白玉湯,雖然內在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比一般同齡人要沉穩很多,但此時被小姑娘一逗,也有心想要聽聽她有什麽“高見。”
“好,我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你應該看到了,在大牢裏被關押的那個人就是我的娘親,現在表麵上似乎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她,官府也的確把她抓捕問罪了。”
展紅綾碩大的眼睛轉了幾圈,故意擺出認真思考的模樣,甚至還裝作捕快查案的模樣,老氣橫秋的問道。
“你說說都有些什麽證據能指正你的娘親。”
白玉湯也不藏著掖著,全部和盤托出。
“比如,在案發之前,我娘的的確確女扮男裝進入了那位紅袖招招牌花魁專屬的屋子裏,這是有很多人作證的,且從我娘說的話裏也能了解到
還有,在案件發生的時候,當時紅袖招所有在場的人都隔著窗戶見到了我娘用匕首刺進了那位花魁的身子裏,如果隻是一兩人尚可說是一次策劃好的汙蔑事件,
但據我所知,當時在場的人很多,而且他們應該根本不認識我娘,那些人串通起來汙蔑我娘的可能性相當小。
然後,最主要的一項證據,所有人趕到我娘所處的房間時,的的確確看到了滿地丫鬟仆人的屍體以及我娘手裏也握著沾滿血跡的匕首。
幾乎種種跡象都表明屠戮紅袖招的殺人犯就是我的娘親。”
展紅綾聽完白玉湯的描述,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她本來自信滿滿的要逞一回斷案達人的威風,可聽完後者的描述,心中卻直犯嘀咕。
白玉湯見女孩躊躇不定,搖搖頭笑道:“怎麽樣,展大捕頭,對這個案子您可有什麽眉目?”
展紅綾眉頭蹙的更深了,她根本沒辦過案子,也沒什麽分析能力的天賦,但看著麵前少年略帶調侃甚至還有些挑釁的目光,又不願意就此認輸,隻能銀牙一咬道。
“哼,著什麽急!你還沒說有什麽疑點呢?!”
作為《武林外傳》電視劇的資深腐竹,白玉湯對展紅綾幾斤幾兩了若指掌,本來也沒想著能從她嘴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他隻是想找個人把自己之前梳理的東西傾訴出來,
當然,他也想站在其他人的視角上來分析分析白翠萍的案子。
至於九神器和葵花派的事情,白玉湯決定暫時拋諸腦後,反正這是展楚的地盤,大方向的調查,交給君子堂是最合適的。
“好。”
白玉湯用指尖沾了一點茶水,在八仙桌上輕輕劃了兩條豎線。
“在我看來這件案子的最大疑點有如下兩個:
第一,我娘殺人從來不用匕首之類的武器,她自我記事起就在用點穴功夫,以我娘的武功,要殺死那麽多丫鬟仆人根本隻是彈指一揮間,我娘既然能做到兵不血刃,就算是失去意識的情況下,她也沒必要用最不擅長的匕首殺人。
第二,我娘說她中了奇怪的藥物,關於這一點是否屬實?如果我娘沒有中迷藥,別說普通人了,就是幾個絕頂高手圍攻她,以她的輕功想走也不可能有人可以留住她。
如果我娘是被藥物影響而殺人,那麽她為什麽沒有殺死那些來抓捕她的官兵呢?
所以這裏其實有著不可調和矛盾存在,
如果那藥物是要我娘發瘋殺人,那麽那些官兵和目擊者不可能在我娘活下來,如果那種藥物僅僅隻是抑製我娘運轉真氣,讓我娘喪失還手的能力,那麽她之前又是如何殺掉那麽多仆人丫鬟的呢?”
展紅綾卻越聽越頭大,聽到一般腦子已經是一片漿糊了,倒是白玉湯,他不僅沒有陷入邏輯混亂,反而是順著自己的思路將案件的過程和疑點整理清楚,也隨之確定了下一步的計劃。
看著眼睛似乎已經要泛起水紋狀漣漪的展紅綾,白玉湯也失去了逗弄她的興致,食指微微弓起,敲擊了幾下八仙桌的桌麵,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二小姐,你對開封比較熟悉,肯定也知道通許縣紅袖招在什麽位置吧,我們接下來就去那邊調查一下如何?”
…………
開封北門郊區十裏之外有一間酒館,酒館本身的構造非常簡陋,幾間木頭房子,外麵擺上一些便宜的椅子和桌子,放上一些用以擋太陽的茅草蓋子,以供過路人可以在這裏歇歇腳,喝喝酒。
本來這隻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酒攤,甚至說是上不得台麵的三無營業也不為過。
然而正是這麽一家簡陋劣質的酒攤,卻販賣一種名為雄雞啼的黃酒,這種酒的酒性非常之烈,在開封城區的大酒館反而是相當少見。
所以不少喜歡飲酒的酒客都為了喝這種黃酒,而專程跑到北門外的這家酒攤來買醉。
展楚看著正午當口的太陽,將從不離身的扇子放在右手邊,又抄起眼前的白玉酒壺為自己倒上了一杯黃酒。
他端著酒杯放到眼前,目光落在酒杯中的淡黃的酒水上,刺激的酒氣立刻衝入鼻孔裏,展楚隻是聞了聞就放下了杯子,歎了口氣道:“好久不見了。”
一道倩影從茅草遮擋的陰影之中走出,女子身材高挑,帶著一頂鬥笠,鬥笠之下掛著一簾白紗。
她走到展楚麵前坐下,也從懷中取出一把相同的模樣的折扇擺在手邊,她取下鬥笠,露出腦後豎起高高的馬尾,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久不見。”
如果白玉湯在這裏,他一定會認出這個女子的麵貌,正是靈秀島上那位和他交過手的女子——千顏怪俠,江白雪。
展楚看到了江白雪放在桌前的扇子,不動聲色的為她倒上了一杯黃酒,將酒杯推倒她麵前。
“這麽多年,沒想到你還把這扇子帶在身邊。”
江白雪接過酒杯嗎,輕輕嗅了嗅:“在如今的江湖上,能夠遇到一個有一段孽緣的人,還是從小時候就種下的孽緣,這種情誼可不容易得到。”
“能給我看看你的扇子嗎?”
“當然。”
江白雪笑容灑脫,輕輕一推,扇子往前一滑落到了對方手邊。
展楚伸出手指摩挲了幾下那把扇子,小心翼翼,好像是在觸碰一件非常珍貴的東西。
江白雪笑容之中帶上了一層懷念和寵溺:“你送我這把扇子的時候,我還不到十歲,隻是一轉眼卻已經過了十餘年,真是令人唏噓呀。”
展楚隨之點頭:“十餘年的光景足以讓任何事情發生改變,能有兩把扇子保留原樣,已經是很難得的奇跡了。”
江白雪眨了眨眼睛:“其實我們也沒有變,從過去在開封的書院裏認識你開始,我們就一直在比試和爭執之中度過。
從讀書,寫字,到畫畫,下棋。之後我們長大了一些,學的東西也多了……
江白雪故意話說到一半,展楚也很配合的將話頭接過去。
“學東西也多,爭執也就更多,琴棋書畫的比鬥隻是小道爾,我們轉向了對朝廷的態勢,對江湖的格局的理念之爭,乃至於對書中那些諸子百家的觀點,彼此之間也各執一詞,也一定要分一個對錯和高低。”
陽光透過茅草之間的間隙灑在桌子上,也灑在了千顏怪俠美豔的麵龐上,她的笑容之中露出了欣慰之色,語氣也溫柔無比。
“如此或許就是同類之間的排斥也說不準了。”
展楚又歎了口氣:“同類之間一定要排斥嗎?有那麽多的相同點,本應該相處的更好才對。”
江白雪收起笑容,聲音卻更加溫柔,好像要從語調之中滴出水來,她抬起青蔥玉指,懶洋洋的往前一點。
“雖然是同類,主導行動的思想卻不一樣,不同的理念注定要走不同的路,在你身上糾纏的東西很多了,家國天下,朝堂政治。你學到的那些東西,是你用以達到目的工具。
而於我而言,學習東西隻是單純的我想要這麽做,通過學習來了解事物的本質,了解事物的本質以後,利用我的智慧真正掌控我這個個體,才是我的真正目的。
所以我們盡管是同類,但是在思想根本之處,卻有著不可調和的衝突。”
展楚從江白雪的溫柔之中脫離,情不自禁的苦笑一聲:“所以我們之間必須得有個勝負,對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