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琴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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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便是鄧夫人選定的吉日。鄧府大擺筵席,為小缺哥哥舉行認祖歸宗儀式。
陰麗華去鄧府歸來後,身體便有些不舒服。太醫開了療養藥方後,囑她要在宮裏靜養。所以儀式這一日,她便隻是讓錦榮帶了禮盒前往鄧府祝賀。
錦榮從鄧府回來時,陰麗華正在午休。我被一幫宮女纏著教她們用竹圈取了蛛網撲蝴蝶。我小時用這方法撲蝶屢試屢爽,隻是這偌大的皇宮,竟難得找到一個蛛網,宮女們便都有些失望。見錦榮回來,我便得了解脫一般道:“走,聽錦榮說說今日的見聞去。”
錦榮本就是個話多的人,接過我遞給她的茶水喝了兩口,便有模有樣的講述起來。說那鄧家的儀式辦得煞是風光,小缺哥哥在儀式上被太傅鄧禹賜名鄧缺,排行第四,正式錄入了鄧家族譜。在儀式進行中途,皇上突然親臨祝賀,引得鄧氏族人無不驚喜感歎。
“鄧氏一門寵榮已極,太傅病後,皇上就多次上門探病,這次去道個喜,不至於會讓眾人這般驚喜感歎吧?”宮女景明不解道。
錦榮瞥了景明一眼:“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太傅病重後,原本在朝中頗受皇上信賴的鄧郎中被削了官職,大家都認為鄧氏一族的風光到頭了……”
“會不會是皇上也聽到了這樣的話,為了穩定人心,所以才出麵去辟謠?”
“景明如今也長腦子了?”錦榮笑罷,又道:“皇上聽聞鄧缺公子擅長製陶,還是因為一隻碧玉陶壺尋得了親人,在交口稱讚的同時,當庭宣布封鄧缺公子為正六品工部製陶主事,負責監製官窯禦品。”
正六品的工部製陶主事?
我聽得一愣。劉莊奪了鄧訓的六品官職,轉而又給小缺哥哥賜下六品官職。難道真是如景明所說。他這是要安撫鄧家的人心?
景明驚訝道:“那位鄧公子不是口不能言麽,他怎麽履行官職?”
“鄧缺公子雖然口不能言,但聰慧敏捷,精通製陶,由他監製官窯禦品,再合適不過了啊。日後你們誰若是失手打了娘娘的陶壺,就再也不怕受處罰了,直接求他幫忙。”
聽到這裏,我便頗覺欣慰。小缺哥哥跟著羅師傅,雖然失語。卻憑借自己的悟性和勤奮,學會了製陶,學會了書寫。他如今任了陶官,羅師傅也一定倍感欣慰。
景明笑道:“鄧公子長得那麽好看,錦榮姐姐你這一說,隻怕大家沒事兒都要故意弄碎幾隻陶壺了……”
宮女們便都捂嘴吃吃笑起來。
錦榮卻一臉正經道:“你們可別胡思亂想,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今兒皇上不但為鄧缺公子封了官。還當庭替他賜了婚,可謂是雙喜臨門……”
“賜婚?是誰家的小姐?”那日打了碧玉陶壺的銀霜,竟是第一個問出口來。
錦榮道:“是老太傅桓榮桓大人家一位名叫如初的小姐。”
“桓如初?”景明詫異道:“莫非是去年選秀入宮的那位如初小姐?我在掖庭曾經見過她,品貌端妍,容止淑靜,是那一批世家小姐中數一數二的美人啊。”
“我也見過。真真是個美人,馬貴人對她也是讚歎不已。皇上怎麽舍得將她賜給鄧公子?”
錦榮笑道:“這便是皇恩浩蕩啊。說明皇上他對鄧家依然是尊崇如昔的。”
又是封官,又是賜婚。沒想到劉莊對小缺哥哥竟會這般恩寵。聽聞那位如初小姐尚在宮中,我便很想去看看她長什麽樣子。
說罷了鄧家的見聞,錦榮看見宮女們手裏都拿著個竹圈子,便好奇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銀霜便道:“陰小姐教我們撲蝴蝶呢。”
“嗬嗬,這光禿禿的竹圈子。也能撲到蝴蝶?”錦榮笑了起來。
景明歎氣道:“這上麵還要附上一張蛛網才行。可惜我們在這院子裏找了好半天,就是沒找到一張蛛網。灑掃房的嬤嬤們還真是勤快……”
“娘娘喜好潔淨,嬤嬤們敢不勤快?!”錦榮笑過,又道:“要蛛網,隻怕秋萍苑裏才有吧?”
秋萍苑我是知道的,是宮中被皇上處罰的嬪妃居住的地方。聽這名字便覺得冷清淒惶。劉莊登基後,專寵馬敏,加之他的後宮本來嬪妃稀少,那處宮苑也就沒人居住,一直空著。
聽錦榮這麽一說,景明便極力攛掇宮女們去秋萍苑找蛛網。宮女們一聽,紛紛拿著竹圈子往宮苑外走。
“大家都走了,一會兒娘娘醒來沒人侍候,還不得挨板子?!”錦榮阻止道。
景明反應過來,忙忙道:“這樣吧,我和陰小姐去秋萍苑找蛛網,你們還是安心留在這裏侍候娘娘。若是貪玩誤了正事,大家都不好過。”
宮女們便都將手裏的竹圈子交給我們,懨懨的跟著錦榮回了宮苑。
我和景明出了太後寢宮,沿著西側的甬道,一路往北去往秋萍苑。
正是午間,宮苑四周一片靜寂,一路上連半個人影都沒碰到,我們便到了秋萍苑。
推開那道朱漆剝脫的的宮門,便感覺到一陣涼意。明明是春日時光,整個南宮都麗日和風、花團錦簇的,這秋萍苑裏卻如此陰鬱沉悶。
抬眼環顧四周,我便發現了原因。這處宮苑沒人居住,苑中花木也沒人打理,爬過圍牆的牽牛花,越過房頂的常青木,突入甬道的苦竹叢,還有長得張牙舞爪的行道樹,奪去了大片的日光,將院子投照出一股森綠的陰沉氣息來。
“怎麽冷颼颼的?”景明緊了緊衣襟道。
我安慰道:“這些茂密的植物搶奪了日光,你自然覺得冷了。快些吧,找了蛛網我們就出去了。”
沿著爬滿藤蔓的遊廊往裏走,我們很快便在廊柱之間發現不少蛛網。我敏捷攀上梁柱,待景明將竹圈子遞給我,我便小心翼翼的將蛛網裹上圈子。正反卷裹,待竹圈子上密集重疊的蛛網象是銀白的絲帛一般。一個撲蝶的網子便做好了。
我將裹好蛛網的圈子遞給景明,景明又遞來一個竹圈子,一臉崇拜道:“陰小姐,你好厲害……”
卻正在這時,苑內傳出了一陣“叮叮咚咚”的琴音,猶如清露入水,在幽寂的庭院中濺出一圈圈靜謐的波紋,清透悅耳。
景明卻頓時臉色煞白:“怎麽,怎麽有聲音?”
“不過是有人在撫琴罷了。”我跳下梁柱,便循著琴音往苑中深處走去:“走。我們去看看,是誰彈得這麽好聽。”
景明卻急道:“陰小姐,我們回去了吧。我聽年老的嬤嬤們說。這院子裏鬧鬼……”
我抬頭望了望被翠葉遮蔽了一半的天空,笑道:“此刻正值午時,陽氣旺盛,什麽鬼敢這個時候出來?”
景明連連搖頭:“我不去,我不想看。我在外麵等你。”
說罷,她果然便抱著竹圈子往宮苑外跑去了。
沒想到她這麽膽小。我搖了搖頭,獨自沿遊廊往宮苑裏麵走去。穿過遊廊,越過花樹,那琴音便越發清澈明淨。轉過一道爬滿藤蘿的樹籬,在一片翠荷叢生的池塘外。我便看見了一個坐在花蔭下,垂首撫琴的女子。
繁茂的紫藤花在她頭頂盛放,伴著琴音滾落。那些開到極致的紫色花朵便一朵一朵飄落下來,落在她的肩頭,落在她麵前的琴弦上,她卻渾然不覺,依然專注彈撥。
這幕場景。如詩如畫,看得我竟不敢大口呼吸。
我靜靜立在樹籬邊。直到她一曲終了,才忍不住鼓掌讚道:“姐姐的琴彈得真好,宛如清露滴水,落花觸弦,好生靜美。”
聞言,她卻是被驚了一跳,倉惶抬頭,直到看清我的模樣,她才皺眉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揮了揮手裏的竹圈子:“我來這裏找蛛網。”
“找蛛網?”她一邊小心摘去琴弦上的落花一邊詫異問道。
“嗯,撲蝴蝶用的。”
她拾花的手頓了一下,抬眉又看了我一眼:“來這裏找蛛網,你不怕鬼麽?”
我心下一寒,轉首四望,難道這院子裏真的有鬼?!
再回頭時,卻見她眉梢蘊笑,我當即明白自己是被她戲弄了。我便惱道:“姐姐,你就不怕我是個鬼麽?”
她聞言一怔,隨即便笑道:“鬼丫頭還差不多。”
她笑起來時,宛如盛開的蓮花,淡雅溫婉,十分好看。讓我不由得看得有些癡了。
待清理完琴弦上的落花,她便抱琴起身,往苑門方向走去。
我急急追問道:“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萍水相逢,問我名字做什麽?”她頭也不回的答道。
“知道名字,我以後才能找你玩啊。”
“我很快就要出宮了,你找不到我。”
“出宮?”我腦子裏頓時清明起來:“你是如初姐姐?”
前麵的腳步便停了下來:“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見她停步,我心下竟是一陣激動:原來她就是皇上指給小缺哥哥的人!果然如景明說的那般,品貌端妍,容止淑靜,這般的美人兒配了小缺哥哥,真是珠聯璧合啊。劉莊原來也這麽有眼光!
如初轉回頭來,疑惑的看著我:“在宮裏,我從未見過你,你叫什麽?”
我忙追上前去:“我叫……陰悅。”
“哦?你就是逃出侯府混進羽林軍的那位十七小姐?”如初溫潤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著幾分詫異。
我尷尬的點點頭,隨即便問:“姐姐,你為何要來這苑子裏彈琴啊?”
如初轉眸望向翠色深濃的宮苑,歎道:“我姑姑就死在這個苑子裏,我原以為自己也要老死在這裏麵,皇上卻居然恩準我出宮了。走之前,我來向她道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