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烏雲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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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沒想到,隨口便問到了如初的傷心事,我忙忙道歉。
“一個人選擇自盡,是她自己對不起自己,與你何幹?”如初歎罷,抱了琴便往院子外走去。
我也跟了上去。我們並肩行走在花木葳蕤的秋萍苑,我幾次三番想跟她說說小缺哥哥,卻終究選擇了沉默。她這般敏慧沉靜的女子,讓她自己去認識和發現小缺哥哥的優點,要比我事先強加給她一些觀點來得好。
景明果然立在宮苑門口等著,一見我和如初並肩出來,便驚得閉不攏嘴。
如初卻視若未睹,隻對我道:“悅兒妹妹,宮苑之中,自求多福,萬事珍重。”
我本想告訴她我們以後或許還會見麵,但礙於景明在跟前,我便隻是點頭“嗯”了一聲。
目送如初抱著琴朝向掖庭方向走去,景明便湊近了道:“居然是如初小姐在彈琴啊,難怪那琴聲讓人聽得渾身發冷……”
我撇唇道:“明明是你膽小,關如初姐姐的琴聲什麽事啊?”
“陰小姐,你不知道蘇妃在秋萍苑中自盡的事麽?”
“蘇妃?”
“就是如初小姐的親姑姑啊。”
“如初姐姐的姑姑,怎麽姓蘇?”
景明搖頭道:“蘇妃姓桓。先帝有次去桓家做客,在後院花叢中遇見了伏在琴案上睡著的桓小姐。見那琴弦勒紅了她的臉頰,先帝便好心叫睡了桓小姐,之後兩人便是一番長談,引為知己。先帝回宮後,便下詔封她為妃,賜妃號為一個‘蘇醒’的‘蘇’字。”
“先帝與她既是因琴結緣,兩心相交。她後來為何會在秋萍苑中自盡?”
“蘇妃受寵而驕,她懷孕之後,卻也容不下先帝寵幸其他嬪妃。有一天深夜,她竟不顧皇家禮製,衝進了其他嬪妃的寢宮中找尋先帝。先帝勃然大怒,責她犯下了妒忌的七出之罪,罰入冷宮。她搬進秋萍苑後不久就早產了,生下孩子後,她便選擇了溺水自盡。”
沒想到蘇妃竟是如此剛烈的女子!
聽景明講完後,我不禁一陣感歎:蘇妃有何過錯?她不過是愛先帝至深。不想與其他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婿罷了,卻被自己深愛的人罰入冷宮,棄若敝履。
想起竇童的母親柳氏。也是因為犯了七出之罪,被竇穆無情休棄,身為女子竟是如此的悲哀!男人憑什麽要女人忠貞專一,自己卻要打著延續香火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與其他女子歡好呢?!
感歎之餘。我問景明:“那蘇妃產下的孩子呢?”
景明歎道:“孩子下落不明。有的說是被好心的宮人送出宮去了,有的說是被蘇妃帶著一起沉入了荷花池。”
忽然記起,在竇家學堂時,我便依稀聽人提到過“蘇妃”。學堂失火那日,初晴還曾誤會我是蘇妃的孩子,被好心的陰麗華寄養在國舅家中。看來。若是蘇妃的孩子真的還活著,也應該和我一般年紀吧?
聽聞了這樣淒厲的一個故事,我對這座荒寂的宮苑也有了些敬畏。不願再進去打攪那抹早逝的孤魂。我便帶著景明返回太後寢宮。
經過禦花園時,園中的牡丹、芍藥、玉蘭、山茶開得一片繁蕪,花團錦簇之中,一隻隻五彩斑斕的蝴蝶翩然飛舞,入目之景。美不勝收。
景明一見便激動道:“陰小姐,這裏好多蝴蝶。我們試試這個網子能不能用。”
我笑道:“自然能用,我小時用這個撲蝶,百試不爽,連螢火蟲都捕到過。”
景明便將信將疑的拿著那個裹了蛛網的竹圈子,惦著腳步,小心翼翼的朝停在牡丹花上的一隻彩蝶走近。似感覺到了人氣,那隻蝴蝶抖動著翅膀飛了起來。
景明抬手一揮,那竹圈子便朝蝴蝶罩了過去,不出所料,那片斑斕的蝶翼一粘到蛛網上,便無法動彈了。
“哇,果然好厲害!”
景明小心翼翼將彩蝶從蛛網上取下,放進她係在腰間的竹籠子裏,轉手遞給我後,便又興致勃勃的沿著花叢尋找起下一個目標來。
我將竹籠子拿近,便見那彩蝶在籠中猛撲著翅膀,翅膀碰在竹篾上,抖落下一層細細的鱗粉。幾番掙紮後,便有一側的翅膀被竹篾割開了一道口子。可是隻是稍作休整,它便又在籠中掙紮起來……
看著囚居在竹籠裏的彩蝶這般掙紮不休,我竟有些心痛:立在這滿園春色之中的我,不也是一隻被囚的蝴蝶麽?沒有羽翅,飛不出那高高的宮牆。
心下不忍,我便打開了籠子。隻是在它驚恐不安中,不知道這出口已經敞開。歎息一聲,我探手將它取了出來,小心翼翼擱在掌心,嗬氣催它飛走。
不料,這隻蝴蝶卻一直收翅停在我的掌心,與我靜靜對視。
“看來,它不願意離開你。”
“不是,它隻是飛累了,需要時間喘息而已。”
果然,一陣休整之後,這隻蝴蝶緩緩抖開了華美的翅膀,在我心下的鼓勵加油聲下,翩然而起,飛進了那片爛漫的花叢。
“往日看你組織蹴鞠賽,在場上跑得英姿颯爽,卻不知道你也有這小兒女細膩柔曼的一麵。”
聽得這話,我不禁一怔,詫異轉回頭,便對上了劉莊那張方正嚴肅的臉。
心下一慌,我忙忙跪地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劉莊的心情似乎不錯,見我站起身來,他便道:“不必每次見朕都這般惶恐行禮。朕每日從起床開始,就要聽無數次這樣的呼號,聽得有些倦怠了。”
“皇上既是厭倦了這般稱呼,為何不下令讓大家改換禮儀?”這話甫一出口,我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皇家最講究的就是江山萬世千載相續,禮製一以貫之,我卻竟要叫人改了。
劉莊卻似沒有聽見一般,抬眼望著滿目錦繡的禦花園道:“今日春光晴好,你陪朕走走。”
說罷,也不待我答應,他便邁步朝前走去。
尋思一番,我隻得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你入宮有多久了?”劉莊邊走邊問。
多久了?我忙忙曲指計算。三月初十是我生日,生日後第二天我就被劉莊召見入宮,如今已是四月十三,算起來,我入宮竟是一月有餘了?
劉莊便道:“你還說你畏懼宮裏的日子?朕看你是樂得自在,竟不知道時間長短了。”
樂得自在?呆在這深宮中跟坐牢似的,我能樂得自在麽?
我忙忙搖頭道:“不是的,我都記著呢,我入宮一月零三日了。”
“啊?算這麽清楚,這宮裏的日子就真有那麽難熬?”劉莊忽然皺眉看著我。
我沒說具體日子吧,他說我了具體日子吧,他又反問我是否真的難熬?和他說話,怎麽這般累人?
“朕自小在這宮苑中長大,小時是太傅每日連篇累牘的課業,大了又是朝臣們每日汗牛充棟的奏報,竟從無真正的閑暇之日,就是這咫尺間的禦花園,也難得進來一次……”
我難以置信的望著劉莊,身為一國之君,原來這般可憐?!生於斯,長於斯,為了這個帝國的正常運轉,他或許還會和先帝一般勞碌一生,死於斯。想想看,這可真是無期徒刑啊!
不對啊,我不是在箕山遇到過他麽?
“皇上平時不也會出巡遊玩的麽?”
“你是說箕山之行?”劉莊正色道:“那不過是朕作為太子時,必須要盡的義務,拜祭‘三代宗師’許由,彰顯我皇家尊師重道的傳統。”
尋思片刻,我終於覺得這劉莊真是個勤政刻苦的好皇帝,便躬身恭維道:“皇上操持國事,如此勤敬,真是我大漢子民的福運。”
劉莊聽得愣了愣,隨即便道:“今日讓你陪我走走,卻不是想聽這等吹拍之語。”
我卻不知道他究竟想聽什麽,幹脆保持沉默好了。
劉莊卻突然停步道:“前陣子,馬貴人提醒朕,應該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免得委屈了你。”
馬貴人?名分?虧我將自己與鄧訓的事情誠懇向她道出,她怎麽居然還這般提醒劉莊?這女人怎麽能大度得這般離譜?!
從鄧家回來,我就一直在尋找機會,想讓陰麗華替我向他求情。卻不料這幾日陰麗華都臥病在床,我竟不好提說此事,隻能等待機會。
沒想到劉莊會突然就說起此事,我頓時有些慌了神。
“朕也給你了這麽長的時間來適應宮廷生活,朕想知道,你對朕和朕的後宮,有沒有一點改觀?”
我很想直言,我真是一點都不委屈,求你千萬別給我什麽名分,可尋思後,終究隻能委婉答道:“皇上和宮中的娘娘對我都很好,我沒有委屈之感。”
劉莊點頭道:“既是如此,朕就放心了。本月二十,是個吉日,朕打算下詔……”
一聽道“下詔”兩字,我頓時便亂了陣腳,不及多想,當即“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稟皇上,我性情粗疏、不拘小節、目光短淺、胸無大誌,實在不適應這宮廷生活,求皇上恩準放我出宮!”
我倒豆子一般將這番話說了出來,半晌,卻沒聽到一點回聲。
我惶恐的抬起頭,果然便見劉莊黑沉著臉色,一雙矩目中黑潮翻卷,端端是電閃雷鳴前的那陣烏雲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