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楚靈王挾詐滅陳蔡晏平仲巧辯服荊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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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陳哀公名弱,其元妃鄭姬生子偃師,已立為世子矣。次妃生公子留,三妃生公子勝。次妃善媚得寵,既生留,哀公極其寵愛,但以偃師已立,廢之無名。乃以其弟司徒公子招為留太傅,公子過為少傅,囑咐招過:“異日偃師當傳位於子留。”周景王十一年,陳哀公病廢在床,久不視朝。公子招謂公子過曰:“公孫吳且長矣,若偃師嗣位,必複立吳為世子,安能及留?是負君之托也。今君病廢已久,事在吾等掌握,及君未死,假以君命,殺偃師而立留,可以無悔。”公子過以為然,乃與大夫陳孔奐商議。孔奐曰:“世子每日必入宮問疾三次,朝夕在君左右,命不可假也。不若伏甲於宮巷,俟其出入,乘便刺之,一夫之力耳。過遂與招定計,以其事托孔奐,許以立留之日,益封大邑。孔奐自去陰召心腹力士,混於守門人役數內,閽人又認做世子親隨,並不疑慮。世子偃師問安畢,夜出宮門,力士滅其火,刺殺之。宮門大亂。須臾,公子招同公子過到,佯作驚駭之狀,一麵使人搜賊,一麵倡言:“陳侯病篤,宜立次子留為君。”陳哀公聞變,憤恚自縊而死。史臣有詩雲:
嫡長宜君國本安,如何寵庶起爭端?古今多少偏心父,請把陳哀仔細看!
司徒招奉公子留主喪即位,遣大夫於徴師以病薨赴告於楚。時伍舉侍於靈王之側,聞陳已立公子留為君,不知世子偃師下落,方在疑惑。忽報:“陳侯第三子公子勝同侄兒公孫吳求見。”靈王召之,問其來意。二人哭拜於地。公子勝開言:“嫡兄世子偃師,被司徒招與公子過設謀枉殺,致父親自縊而死。擅立公子留為君,我等恐其見害,特來相投。”靈王詰問於征師。征師初猶抵賴,卻被公子勝指實,無言可答。靈王怒曰:“汝即招過之黨也!”喝教刀斧手,將征師綁下斬訖。伍舉奏曰:“王已誅逆臣之使,宜奉公孫吳以討招過之罪,名正言順,誰敢不服?既定陳國,次及於蔡,先君莊王之績,不足道也。”靈王大悅。乃出令興師伐陳。公子留聞於征師見殺,懼禍不願為君,出奔鄭國去了。或勸司徒招:“何不同奔?”招曰:“楚師若至,我自有計退之。”
卻說楚靈王大兵至陳。陳人皆憐偃師之死,見公孫吳在軍中,無不踴躍,鹹簞食壺漿,以迎楚師。司徒招事急,使人請公子過議事。過來,坐定,問曰:“司徒雲‘有計退楚’,計將安出?”招曰:“退楚隻須一物,欲問汝借。”過又問:“何物?”招曰:“借汝頭耳!”過大驚,方欲起身。招左右鞭捶亂下,將過擊倒,即拔劍斬其首,親自持赴楚軍,稽首訴曰:“殺世子立留,皆公子過之所為。招今仗大王之威,斬過以獻,惟君赦臣不敏之罪!”靈王聽其言詞卑遜,心中已自歡喜。招又膝行而前,行近王座,密奏曰:“昔莊王定陳之亂,已縣陳矣,後複封之,遂喪其功。今公子留懼罪出奔,陳國無主,願大王收為郡縣,勿為他姓所有也。”靈王大喜曰:“汝言正合吾意。汝且歸國,為寡人辟除宮室,以候寡人之巡幸。”司徒招叩謝而去。公子勝聞靈王放招還國,複來哭訴,言:“造謀俱出於招,其臨時行事,則過使大夫孔奐為之。今乃委罪於過,冀以自解,先君先太子目不瞑於地下矣。”言罷,痛哭不已,一軍為之感動。靈王慰之曰:“公子勿悲,寡人自有處分。”次日,司徒招備法駕儀從,來迎楚王入城。靈王坐於朝堂,陳國百官俱來參謁。靈王喚陳孔奐至前,責之曰:“戕賊世子,皆汝行凶,不誅何以儆眾!”叱左右將孔奐斬訖。與公子過二首,共懸於國門。複誚司徒招曰:“寡人本欲相寬,奈公論不容何?今赦汝一命,便可移家遠竄東海。”招倉皇不敢措辯,隻得拜辭。靈王使人押往越國安置去訖。公子勝率領公孫吳拜謝討賊之恩。靈王謂公孫吳曰:“本欲立汝,以延胡公之祀。但招過之黨尚多,怨汝必深,恐為汝害,汝姑從寡人歸楚。”乃命毀陳之宗廟,改陳國為縣。以穿封戍爭鄭囚皇頡事,不為諂媚,使守陳地,謂之陳公。陳人大失望。髯翁有詩歎雲:
本興義旅誅殘賊,卻愛山河立縣封。記得蹊田奪牛語,恨無忠諫似申公!
靈王攜公孫吳以歸,休兵一載,然後伐蔡。伍舉獻謀曰:“蔡般怙惡已久,忘其罪矣。若往討,彼反有詞,不如誘而殺之。”靈王從其計。乃托言巡方,駐軍於申地,使人致幣於蔡,請靈公至申地相會。使人呈上國書,蔡侯啟而讀之,略雲:
寡人願望君侯之顏色,請君侯辱臨於申。不腆之儀,預以犒從者。
蔡侯將戎車起行。大夫公孫歸生諫曰:“楚王為人,貪而無信。今使人之來,幣重而言卑,殆誘我也。君不可往!”蔡侯曰:“蔡之地不能當楚之一縣,召而不往,彼若加兵,誰能抗之?”歸生曰:“然則請立世子而後行。”蔡侯從之,立其子有為世子,使歸生輔之監國。即日命駕至申,謁見靈王。靈王曰:“自此地一別,於今八年矣,且喜君豐姿如舊。”蔡侯對曰:“般荷上國辱收盟籍,以君王之靈,鎮撫敝邑,感恩非淺。聞君王拓地商墟,方欲馳賀,使命下臨,敢不趨承。”靈王即於申地行宮,設宴款待蔡侯,大陳歌舞,賓主痛飲甚樂。複遷席於他寢,使伍舉勞從者於外館。蔡侯歡飲,不覺酕醄大醉。壁衣中伏有甲士,靈王擲杯為號,甲士突起,縛蔡侯於席上。蔡侯醉中,尚不知也。靈王使人宣言於眾曰:“蔡般弑其君父,寡人代天行討。從者無罪,降者有賞,願歸者聽。”原來蔡侯待下,極有恩禮,從行諸臣,無一人肯降者。靈王一聲號令,楚軍圍裹將來,俱被擒獲。蔡侯方才酒醒,知身被束縛,張目視靈王曰:“般得何罪?”靈王曰:“汝親弑其父,悖逆天理,今日死猶晚矣。”蔡侯歎曰:“吾悔不用歸生之言也!”靈王命將蔡侯磔死,從死者共七十人,輿隸最賤者,俱誅不赦。大書蔡侯般弑逆之罪於版,宣布國中。遂命公子棄疾統領大軍,長驅入蔡。宋儒論蔡般罪固當誅,然誘而殺之,非法也。髯翁有詩雲:
蔡般無父亦無君,鳴鼓方能正大倫。莫怪誘誅非法典,楚靈原是弑君人。
卻說蔡世子有,自其父發駕之後,旦晚使諜者探聽。忽報蔡侯被殺,楚兵不日臨蔡,世子有即時糾集兵眾,授兵登埤。楚兵至,圍之數重。公孫歸生曰:“蔡雖久附於楚,然晉楚合成。歸生實與載書。不若遣人求救於晉,儻惠顧前盟,或者肯來相援。”世子有從其計,募國人能使晉者。蔡洧之父蔡略,從蔡侯於申,在被殺七十人之中。洧欲報父仇,應募而出,領了國書,乘夜縋城北走,直達晉國,來見晉昭公,哭訴其事。昭公集群臣問之。荀吳奏曰:“晉為盟主,諸侯依賴以為安。既不救陳,又不救蔡,盟主之業墮矣。”昭公曰:“楚虔暴橫,吾兵力不逮,奈何?”韓起對曰:“雖知不逮,可坐視乎?何不合諸侯以謀之?”昭公乃命韓起約諸國會於厥。宋、齊、魯、衛、鄭、曹,各遣大夫至會所聽命。韓起言及救蔡之事,各國大夫人人伸舌,個個搖首,沒一個肯擔當主張的。韓起曰:“諸君畏楚如此,將聽其蠶食乎?倘楚兵由陳蔡漸及諸國,寡君亦不敢與聞矣。”眾人麵麵相覷,莫有應者。時宋國右師華亥在會,韓起獨謂華亥曰:“盟宋之役,汝家先右師實倡其謀,約定南北弭兵,有先用兵者,各國共伐之。今楚首先敗約,加兵陳蔡,汝袖手不發一言,非楚無信,乃爾國之欺謾也。”華亥觳觫對曰:“下國何敢欺謾,得罪主盟?但蠻夷不顧信義,下國無如之何耳!今各國久弛武備,一旦用兵,勝負未卜。不若遵弭兵之約,遣一使為蔡請宥,楚必無辭。”韓起見各國大夫俱有懼楚之意,料救蔡一事,鼓舞不來,乃商議修書一封,遣大夫狐父,逕至申城,來見楚靈王。蔡洧見各國不肯發兵救蔡,號泣而去。狐父到申城將書呈上,靈王拆書看之,略雲:
日者,宋之盟,南北交見,本以弭兵為名。虢之會,再申舊約,鬼神臨之。寡君率諸侯恪守成言,不敢一試幹戈。今陳蔡有罪,上國赫然震怒,興師往討,義憤所激,聊以從權。罪人既誅,兵猶未解,上國其何說之辭?諸國大夫執政,皆走集敝邑,責寡君以拯溺解紛之義,寡君愧焉!猶懼以征發師徒,自幹盟約,遣下臣起合諸大夫共此尺書,為蔡請命。倘上國惠顧前好,存蔡之宗廟,寡君及同盟,鹹受君賜,豈惟蔡人。
書末,宋齊各國大夫,俱署有名字。靈王覽畢笑曰:“蔡城旦暮且下,汝以空言解圍,以三尺童子待寡人耶?汝去回複汝君,陳蔡乃孤家屬國,與汝北方無與,不勞照管。”狐父再欲哀懇,靈王遽起身入內,亦無片紙回書。狐父怏怏而回。晉君臣雖則恨楚,無可奈何。正是:
有力無心空負力,有心無力枉勞心。若還心力齊齊到,涸海移山孰敢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