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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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保爾·柯察金來說,要把腳從深陷的泥中拔出來不是一件太輕鬆的事,費了他不少的勁。當他感覺到腳下碰到的是冰冷異常的泥之後,他就知道他那一整隻破舊皮靴的鞋底肯定已經全掉了。他這雙靴子已經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從他到工地來的第一天算起。每天,他的靴子總是濕濕的,因為整天要浸在泥漿裏的關係,他的這雙鞋裏的泥漿在不停地晃蕩,還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這次,他的鞋底是徹底沒了,他隻好光著腳站在透心涼的爛泥地之中。可憐他的腳啊,天知道那爛泥有多涼。沒了這塊靴底,他也沒法再幹活兒了。保爾隻得非常無奈地將靴底從爛泥裏撿出來,再仔細瞧了瞧。終於,看著看著,他又氣起來,盡管他曾經發誓說不再講髒話了,但他還是忍不住。他在發泄之後,還是將那隻破靴子拎回了板棚。他可憐兮兮地坐在行軍灶旁,將已經沾滿了爛泥的包腳布散開來,借助爐火的熱氣想讓那隻早已被凍麻的腳重新恢複知覺。
當時,有個人正在案板上切甜菜,準備做飯呢,她是巡道工的妻子,奧達爾卡,現在給這兒的廚師打打下手,幹些瑣碎的活兒。她看起來並不顯得老態,或許是因為她看起來肩膀相當寬闊,胸脯也沒有下垂,依然高聳,大腿也很粗壯的原因吧。其實上天對她算是相當照顧了。她切菜切得既快又好,這不,才一會兒,案板上切好的菜就多得如同小山一般了。
保爾的樣子很讓奧達爾卡看不起,她挖苦保爾說:
“喂,你這是怎麽啦?小夥子,現在離吃飯的時間可還早著呢!你是溜過這兒順便偷偷懶的吧?!……快,快把你的腳挪開,要知道,這兒可不是澡堂。這兒是廚房!”她最後的幾句已經近乎是訓斥保爾了。
保爾還沒作聲,廚房裏又過來一位年紀較大的廚師。
保爾向他說明了為何來這兒的前因後果:“您看,我的靴子全都破了。”
那位廚師邊看邊向著奧達爾卡那個方向點了點頭,他對保爾說:
“她的丈夫會些補鞋技術,還算是半個鞋匠呢,你倒可以讓他幫你補一下。否則你工作時沒有鞋穿,是很危險的事,搞不好,性命都會沒了。”
這時,聽了這話的奧達爾卡顯然為剛才自己嘲諷保爾的話感到羞愧,她又仔細地看了看保爾,然後抱歉地說:
“真對不起,我……我把你當成了好吃懶做的懶漢。”
保爾朝她笑了笑,算是原諒她了,這使她覺得保爾相當寬厚。奧達爾卡覺得保爾也對補鞋略懂一二,她似乎很內行地看了看那隻靴子。然後搖搖頭,對保爾說:“這雙靴子,我丈夫他根本補不了,因為它實在是太破了,
已經根本不能穿了,這樣吧,你先坐一會兒,我到我家閣樓上去拿隻舊套鞋給你套上。這麽冷的天,可千萬別把腳給凍壞了。你也是的,真可憐,大冷天的,受這種罪。明後天就要上凍了。凍壞了可怎麽辦。”奧達爾卡看起來非常地同情保爾,當下,她就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她很快就回來了,隻不過手裏多了兩樣東西——一隻高筒套鞋和一塊亞麻布。她讓保爾用新布將腳重新包好,在爐火旁烤得暖暖的,然後再套上新拿的套鞋,真是舒適極了。保爾打心眼裏感激奧達爾卡,但他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看著這位可愛的巡道工的老婆,目光中充滿感激。
托卡列夫從城裏回來了。他看起來非常生氣,他一回來,就把眾多的積極分子全都叫到了霍利亞瓦的房間裏,然後告訴了他們一個不太令人高興的消息。
“城裏怠工的情況相當嚴重,簡直可以說是彼彼皆是。你不論是到哪裏去,都可以看見人們在動,車輪在轉,但遺憾的是,那些車全部都是在原地打轉。這說明我們抓那些反革命分子還是抓得太少了,才造成現在這種局麵,由現在的情勢來看,現狀非常令人擔憂,革命的情況簡直是太糟糕了。第二批也就是來接替我們的人還未招好呢,也不知這次究竟能來多少人。明後天就要上凍了,大家得趕快幹啊,即使是拚了命,也要搶在上凍之前把那片沼地上的路基給鋪好,要不然,以後怎麽幹速度都提不上去了。簡單地說,情況就是這樣的,同誌們,你們放心,城裏那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反革命分子是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這兒爭分奪秒地幹,認真高效地修成這條鐵路,隻要我們活著一天,就要完成這項任務。誰讓咱們都是布爾什維克呢?要是真做不好,幹脆改名叫草包算了!”托卡列夫說這些話時,語氣十分堅決,斬釘截鐵,與他往日說話時那種沙啞的低音完全不同。雖然托卡列夫的雙眉一直緊鎖著,但他的眼睛這時卻煥發出了一種神采,那是在他下定決心完成某事時才會有的樣子。
他接著又說:“我們今天之所以召開這樣一個黨團員會議,就是為了要對大家作一個說明,明天大家還是要繼續工作,該幹嘛幹嘛。全部黨團員明天還要留在工地上,再等下一步通知,而那些既非黨員又非團員的同誌呢,我們會安排車在明天早晨送他們回去。這是團省委剛剛下達的決議。”他邊說邊把一張紙條遞給了站在一邊的潘克拉托夫,那紙條仔細慎重地被疊成了四折。
保爾的目光越過潘克拉托夫的肩頭,看見了那張展開的紙,紙上這樣寫道:
團省委一致決定,第一批人員中全體黨團員必須繼續留在工地上,等到成功地將第一批木柴運出後再考慮換班。
團省委書記
麗達·烏斯季諾維奇(代簽)
一百二十多號人頓時將小而破舊的板棚擠得滿滿的,就像裝滿了東西的壓縮罐頭一樣。人們站不下了,所以有人靠著板壁,有人爬上了桌子,還有人居然站到灶台上去了。
宣布開會的人是潘克拉托夫,托卡列夫在會上沒說很多話,但他最後說的那句“所有的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明天都必須留下,不許回城去”擲地有聲,將人們都震住了。
托卡列夫說的時候,還將手在空中揮了一下,這就更強調了他剛才說這話的分量。這是團省委的決定,那肯定是不能更改的了。隨著托卡列夫的手的揮動,人們想回家與家人團聚、重過與汙泥無關生活的願望全都如肥皂泡一樣破滅了。整個會場當時就噪雜起來,誰也聽不清別人到底在說什麽。人們逛來逛去,昏暗的燈光也隨著人影開始擺動,在晦澀的燈光下,人們臉上的表情十分不清楚,看起來很模糊。倒是人們那些關於“家庭舒適生活”的叫嚷聲越來越大,還有些大聲叫累的人也非常惱怒。但是更多的人選擇了沉默。全場隻有一個人是真心想離隊回家了,他氣得又吵又鬧,又喊又叫:
“見他的大頭鬼去吧!不論上頭的命令怎麽說,我是一天都不會在這兒呆了。這兒條件這麽惡劣,憑什麽讓我們一定得來遭這種罪,就算是讓我們服苦役,也該師出有名啊!我們已經少吃少喝地幹了兩周了,這總該夠了吧!我就知道城裏不會再有那麽多傻瓜供他們騙了。現在,我不幹了,誰下的命令誰自己來幹,誰喜歡幹這種活兒誰就自願幹。我要保我的命,我明天一定要走了。我要回家。”
這人正好站在奧庫涅夫的身後。奧庫涅夫很想知道這個大肆叫囂的人究竟是誰,於是就劃了根火柴,借火柴燃亮的火光看清了那個逃兵的麵目——一張扭曲了的臉和一張大得誇張的嘴巴。他是省糧食委員會會計的兒子,這個人奧庫涅夫是認得的。
“你這是幹什麽?我又不是小偷,藏了什麽東西,你憑什麽照我的臉?”
那逃兵依舊叫嚷著,這時火柴也熄了。在一旁一直沒作聲的潘克拉托夫站了起來,身板很直。
“剛才是誰在這兒亂說話了?是誰汙辱說黨交給我們光榮的任務是服苦役?”他說話的語氣怪怪的,目光也相當嚴厲,他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接著說道:“同誌們,我們大家都是生死與共的階級兄弟,這次我們一定要堅持守住自己的工作崗位,不能回城裏。我們這一走,會凍死好多人的,真的,請大家相信我,我們早些完成任務,自然也就可以早些回家與家人團聚了。像剛才那個混蛋那種要做逃兵、不負責任、想一走了之的想法是我們組織的紀律和思想所不能容許的。”
突然又有一個人的聲音打斷了潘克拉托夫的話,這個原先的碼頭工人的話說得很簡短:
“那麽請問,既不是黨員又不是團員的人明天可以回去嗎?”
潘克拉托夫當即明確地表示:“當然可以。”
就在這時,一個身上穿著一件城裏非常流行的時髦的短大衣的年輕小夥子朝桌前硬擠了過來。他從袋裏掏出一張證件,然後把這份小小的證件拋向潘克拉托夫,結果證件像一隻小蝙蝠一樣撞在了潘克拉托夫的胸口上,後來又反彈回來,在桌子上豎住了。他同時還拋下了一句話:
“這張團證,你們趕快收回去吧,我不要了,我不會傻到為了這張小小的破紙片而出賣我的性命的!”
當即,全場就響起了痛斥這人的聲音,他說後半句話的聲音幾乎都要被罵聲淹沒了。
“喂,臭小子,你知道你剛才丟掉的是什麽東西嗎?”
“你真是個靈魂肮髒的人,你不配當團員!”
“難道你混進共青團隻是為了享樂,發財嗎?!”
“讓他滾出去!”
“我要把你這隻傳播傷寒的虱子狠狠地捏死!”
那人在這種情況下,隻得拚命朝門口擠,抱頭鼠竄了。凡是他經過的地方,人們立即避開,好像他是瘟神似的。他剛一出門,門就被狠狠地關上了,還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他剛才扔出去的團證也被潘克拉托夫拾了起來,他把這張團證就著小油燈上燃著的火苗燒了。那張原本硬硬的紙片經火一烤,立刻卷曲起來,一下子就燒成了焦黑的一團。
一聲槍響突然從森林裏傳了過來。就在板棚的旁邊,忽然有一個人騎著馬飛速地逃走了,他飛快地鑽進了一片漆黑的樹林。聽到聲響的人們紛紛從破舊的校舍和板棚裏奔了出來,這時一個人在無意之中發現了一張故意插在門縫裏並且寫著字的膠合板。當下就有人點燃了火柴,為了擋風,人們還特地撐開衣服大襟,這才看清膠合板上是這樣寫的:
你們全都給我立刻滾出車站去!你們從哪兒來的就滾到哪兒去。如果誰敢違抗我的命令,強行留下,我就一槍斃了他。我總有一天要叫你們死的光光的,現在給你們下最後通牒,限你們最晚在明晚之前全部給我滾回去。
下麵有“大頭目切斯諾克”的簽名。
奧爾利克匪幫裏就有切斯諾克這個人。
在麗達房裏的桌上,攤開了一本筆記本,那上麵是這樣寫的:
今天早上,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這兒的天氣真是太冷了,真讓人受不了,我今天還在樓梯上遇見維亞切斯拉夫·奧利申斯基了呢,我們結伴而行。
他告訴我說他一直都很喜歡欣賞初冬的雪,真正寒冬的景色令他覺得賞心悅目。他還問我喜歡嗎?
我告訴他說我一點兒也不喜歡寒冬和這場雪,不僅不喜歡並且十分厭惡。因為我想起了遠在博亞爾卡工地上辛勤工作的人們。我把這也對他說了。
可他卻說:“這種想法其實是很片麵的。如果你堅持這麽想,那不就等於說是在有戰爭存在或發生的時候,任何人歡笑和表現開心都是不對的了嗎?!但是生活其實並非這麽簡單。前線的確發生了很多悲劇,死神也往往在那兒降臨,但是那兒也會有歡樂與笑聲。既然這樣,那我們在這兒——遠離前線的地方,就更該任情緒變化,或喜或悲或哭或笑,看看美景嚐嚐美食,談談戀愛,這也是無妨的啊……”
我聽他說話,都不能確定哪些是他故意在開玩笑。奧利申斯基的職務是外交人民委員會的特派員,他是在一九一七年入的黨。他常穿一套西歐式的衣服,沒有留胡子,下巴光溜溜的,他的身上還時常灑灑香水。他現在就住在我們這幢樓裏,謝加爾曾經住過的那套房間。他常在晚上到我的房間來看看我。他是個挺有趣的人,與他聊天感覺挺好的,這或許是因為他曾在巴黎呆過一段較長的時間吧,他好像懂得很多西方的東西,但我並不想與他深交。因為我很明白他是首先將我視為一個女人,然後再把我看作是黨內的一名同誌。他雖然很有勇氣,從沒有掩藏過他自己的意圖和觀點,追求的方式不令人討厭,並且時常表現得十分多情,但是我確實很難說服自己喜歡上他。
將奧利申斯基的這種溫文爾雅的風度與朱赫來那種有些粗獷的樸實風格相比,我更喜歡朱赫來那種樸實親切。
說起來,這幾天築路工地也發給了我們一些寫得非常簡短的工作報告,匯報他們的工作進程。他們現在每天大約要鋪一百俄丈長的路基。先是直接將枕木放在凍土上,然後再刨個凹槽,將枕木塞到那裏麵去。現在,工地上滿打滿算也不過隻剩下了二百四十個人。後來派去的第二批工作人員中也逃走一半人。不過,也難怪他們,那兒的環境確實太艱苦了。天氣又這麽寒冷,還下了雪,這種天讓他們怎麽鋪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