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字數:7327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
    “你找我?那坐下談吧。先讓我喝碗湯,今天一天我就喝了一點兒白開水。”他說著,拿起一把大木勺子。
    保爾坐在他旁邊的一把破椅子上,摘下帽子,習慣性地抹了抹額頭。
    “難道甘卡也認不出我了?我變得這麽厲害嗎?”他暗想。
    潘克拉托夫喝了兩口湯,沒聽見人說話,就扭過頭來:
    “哎,你有什麽事倒是說呀?”
    他正要往嘴裏送麵包,突然停下了,他一臉茫然地眨眨眼:
    “天……等一下,……別開玩笑!”
    見他慌得漲紅了臉,保爾忍不住大笑起來。
    “保夫魯沙!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慢著,你究竟是誰?”
    在隔壁房裏的潘克拉托夫的母親和姐姐聽見他的叫聲跑了過來,他們終於認出這人正是保爾?柯察金。
    家裏人都睡了,潘克拉托夫還在跟保爾聊著這四個月來發生的事。
    “去年冬天,紮爾基、杜巴瓦和米哈伊拉去了哈爾科夫,他們沒去別處,而是去了共產主義大學。紮爾基和杜巴瓦進了預科,米哈伊拉上一年級,我們共十五個人參加考試。我也一時興起報了名。我覺得自己需要充實充實,誰知我被考試委員會拋在沙灘上,擱淺了。”
    潘克拉托夫氣憤地哼了一聲,又說:
    “開始我還一切順利,所有的條件都具備,團齡夠,有黨證,出身、經曆更沒的說,不料在政治口試上我碰了釘子。
    “考試委員會的一個同誌把我問倒了。他問我這麽個問題:‘請您談談對哲學的認識。’你也知道我對哲學一竅不通。可我猛地想起我們那裏曾有個念過中學的裝卸工,他是流浪漢,當裝卸工是圖新鮮。有一回他跟我們說,天知道那是什麽時代,有群希臘學者,自以為滿肚子學問,那人稱作哲學家。其中有個人,我記不清名字了,好像是尼傑奧根。他一輩子待在木桶裏,還有其他怪毛病……那群人裏他最有本事,能用四十八種方法證明黑就是白,白就是黑。總之他們全是吹牛大王。我想起那中學生說的故事,心想這個委員打算從右翼攻擊我。他正一臉狡猾地盯著我呢。好,我張口就說:‘哲學就是說大話,吹牛皮。同誌們,我對這種烏七八糟的東西沒絲毫興趣。黨史才是我最願意學的。’他們又刨根問底地問我這些見解是打哪兒來的。我就把那中學生的故事添枝加葉地說了一遍。結果他們全體放聲大笑起來。我火了:‘怎麽,你們拿我開心嗎?’說完我掀起帽子就回家了。
    “我後來在省委碰見那個考試委員,他跟我談了三個鍾頭。原來那中學生是胡說八道。哲學實際上是門充滿智慧的大學問。
    “杜巴瓦和紮爾基通過了。對,杜巴瓦沒少念書,不過紮爾基不比我強多少,他肯定是沾了勳章的光。反正我是白高興一場。我被派到這碼頭當代理貨運主任,抓業務,從前因為各種年輕人的事,我老跟領導起衝突。現在自己管業務了,碰上偷懶或瞎混的人,我就靠主任和書記的雙重身份製服他。對不起,休想跟我耍花樣。我自己的事就這些。還有什麽沒說呢?阿基姆的情況你了解了。團省委的熟人裏隻有圖夫塔還在。托卡列夫在索洛緬卡區當黨委書記,你們公社的奧庫涅夫在團區委會。塔莉婭管著政治教育部。茨韋塔耶夫在鐵路工廠做你原來的那些工作。我跟他不熟,在省委遇見過,有點自負,不過好像是個聰明的小夥子。你還記得安娜吧,她在索洛緬卡區當區黨委的婦女部長。至於其他人的情況,我都說過了。保夫魯沙,黨的確把很多人送去學習了,以前的骨幹都在省裏黨的幹部學校進修,他們說明年把我也送去。”
    他們一直談到後半夜才睡。第二天早上,保爾醒來時潘克拉托夫已經去碼頭了。他姐姐杜霞體格健壯,長得很像弟弟。她一麵招待保爾吃早飯,一麵講著各種雜事。潘克拉托夫的父親是輪機長,出航去了。
    保爾走時杜霞囑咐他:
    “別忘了回來吃午飯,我們等您。”
    團省委大樓裏跟從前一樣熱鬧。門忽開忽關,走廊上房間裏都是人。不斷有打字機的嗒嗒聲從辦公室傳出來。
    保爾想看看能不能碰到熟人,就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兒。結果一個人也沒碰上,他就進了書記辦公室。
    團省委書記坐在大辦公桌後邊,他穿了件豎領藍襯衫,側麵有排紐扣。他瞟了一眼保爾,繼續埋頭寫東西。
    保爾坐在他對麵,仔細觀察這位阿基姆的接班人。
    “有事嗎?”藍襯衫書記寫滿一頁紙,打完勾劃後問道。
    保爾向他講述了一遍自己的情形。
    “同誌,我想恢複團籍,然後回鐵路工廠。請您讓下邊的同誌處理一下。”
    現任團省委書記靠向椅背,沉思了一下後回答:
    “團籍當然要恢複,這不用再考慮,不過回鐵路工廠這件事不太好辦。本屆團省委委員茨韋塔耶夫正在那兒工作。還是派你去別處吧?”
    保爾眯了下眼。
    “我去鐵路工廠不是為了妨礙茨韋塔耶夫的工作。我不想當共青團書記,而是進車間幹老本行。我幹不了別的職務,因為現在我的身體還很弱。”
    書記答應了。他匆匆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說:
    “你把這個給圖夫塔同誌,他會辦好一切的。”
    在登記分配處,圖夫塔正在斥責一位負責登記的助手。保爾聽了聽,明白一時半會兒他們說不完,就打斷了麵紅耳赤的分配處處長。
    “圖夫塔,你呆會兒再繼續說。這是書記寫的字條,幫我辦一下證件吧。”
    圖夫塔看看紙條,再瞅瞅保爾,半天才明白過來。
    “哎喲!看樣子你沒死呀!那可如何是好?你早被除名了,是我本人將卡片寄給團中央的。後來全俄團員登記你也沒趕上。按團中央文件規定,沒重新登記的一律取消團籍。所以你隻有一個辦法——再履行一遍入團手續。”圖夫塔用不容申辯的口吻說道。
    保爾皺起眉頭:
    “你怎麽還是這副樣子?年紀輕輕的卻糟糕得比檔案庫裏的老耗子還厲害。圖夫塔,到什麽時候你才能長進些呢?”
    圖夫塔像被跳蚤咬了一口似的蹦得老高。
    “我這裏對工作認真負責,輪不到你教訓我。誰都不能違背下達的文件,必須照辦。你罵我是耗子,我要告你誹謗!”
    圖夫塔威脅完保爾,就拿過一摞沒有拆過的信件,做出一副“談話到此為止,免開尊口”的神情。
    保爾起身從容地走向門口。忽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回到桌邊,拿回書記寫的字條。登記分配處處長呆呆地看著保爾。這個有一對招風耳、一肚子怒火的小老頭兒此時此刻顯得格外可笑又惹人討厭。
    “好啦!”保爾諷刺道,“你可以給我扣上‘擾亂登記工作’的罪名。但我想問一句,要是誰沒來得及向你提出申請就突然死了,你又怎麽對付他?人生死難料,病痛說來就來。有哪份文件規定說必須事先申請患病或死亡呢?”
    “哈哈哈!”那位助手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圖夫塔手裏的鉛筆筆尖“啪”地斷了,他把鉛筆摔到地上,可還沒來得及反擊,好幾個人就說說笑笑地湧進了房間,奧庫涅夫也在裏邊。看到保爾大家驚喜萬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幾分鍾後,又進來幾個年輕人,其中有一個是奧莉加。她欣喜若狂地握著保爾的手好久不願放開。
    保爾不得不又講了一遍自己的情況。朋友們發自內心的喜悅,誠摯的友情和同情,還有那熱情親昵的握手和拍肩打背,讓他暫時把圖夫塔扔到了九霄雲外。
    最後,保爾告訴了大家他和圖夫塔的談話,一群年輕人忿忿不平地叫嚷起來。奧莉加狠狠地瞪了那個小老頭兒一眼,向書記辦公室走去。
    “走,找涅日丹諾夫去,他會敲開圖夫塔的頑固腦袋的。”奧庫涅夫邊說邊一把摟住保爾的肩膀。大夥兒一塊兒跟著奧莉加走了出去。
    “該撤了他的職,讓他到潘克拉托夫的碼頭上當一年裝卸工去。官僚主義,死摳教條!”奧莉加憤憤地說。
    在團省委書記那裏,奧庫涅夫、奧莉加、還有其他同誌紛紛向他要求撤換圖夫塔。團省委書記細心聽著大家的意見,寬厚地笑了。
    “毫無疑問保爾的團籍會恢複的。很快就發給他團證。”涅日丹諾夫讓奧莉加盡管放心。然後又說:“我也知道,圖夫塔愛搞形式主義,這是他的一個主要缺點。不過,他負責的工作還是做得井井有條的。我以前工作過的一些團委機關的統計工作很混亂,沒有什麽可靠的確切數字。但在咱們的登記分配處,各種統計數字非常清楚,你們也清楚,圖夫塔有時候能工作到三更半夜。因此我認為,他的職務隨時可免,不過萬一要換上個對統計工作一竅不通但辦事幹脆的小夥子,雖然沒有官僚主義了,恐怕統計工作也垮了。所以還是讓他繼續幹吧。我會好好洗洗他的腦子的,讓他清醒清醒。至於以後,看情況再定。”
    “行,這回就算了。”奧庫涅夫同意了。“保夫魯沙,咱們到索洛緬卡區去。今天俱樂部開積極分子大會。沒人知道你還活著。我要突然通報:‘歡迎保爾·柯察金同誌講話!’太好了,你沒死,要是你死了,又怎麽能為無產階級謀利益呢?”奧庫涅夫打著趣結束談話。他攬著保爾的肩推著他來到走廊裏。
    “奧莉加你來嗎?”
    “肯定來。”
    潘克拉托夫一家在等保爾回來吃午飯,但直到夜裏也沒見到他的身影。因為奧庫涅夫把他帶回自己的住處——一間在蘇維埃大樓裏他獨用的屋子。他把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保爾,還拿出一堆報紙和兩本厚厚的共青團區委會會議記錄,放在保爾麵前的桌子上。
    “你翻翻這些東西吧。一場傷寒耽誤了你不少時間,這裏有了許多變化。你瞧瞧,了解一下這些日子的情形。我會在傍晚時回來,然後咱們一塊兒去俱樂部,累了你就躺下歇歇。”
    奧庫涅夫取出一疊文件、證明、公函,分別塞進幾個衣服口袋裏(這位團委書記一般不用公文包,而且公文包早被扔到床底下了)。然後他在屋裏又轉了一圈才出去。
    傍晚,他回來了,這時房間裏滿地是打開的報紙,床下的一大堆書也被弄了出來,有的就堆在桌上。保爾正坐在床頭讀著幾封他在枕頭下找到的中央委員會最近的指示信。
    “強盜!看你把我的屋子搞得亂七八糟!”奧庫涅夫佯裝生氣地大喊,“放下呀同誌,放下。這可是機密文件。天啊,我簡直是引狼入室!”
    保爾把信放在一邊,微笑道:
    “這可不是什麽機密文件。看,那張做燈罩用的才是吧?紙邊都被烤焦了,看見了嗎?”
    奧庫涅夫取下那烤焦了邊的紙,看一眼標題,拍著腦門說道:
    “我找了三天了,怎麽也沒找到。現在想起來了,三天前是沃倫采夫用它做了燈罩。他後來自己也找得滿頭大汗呢!”奧庫涅夫分外小心地把紙疊好,藏在床墊下。“過幾天一切都會井然有序了。”他自己安慰自己說,“吃點東西,然後咱們就到俱樂部去。保夫魯沙,坐這兒來。”
    奧庫涅夫從衣袋裏掏出一條外邊包著報紙的鹹魚,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兩塊麵包。他推開桌上的文件,空出地方,然後打開報紙包捏住魚腦袋在桌上拍打起來。
    不知愁苦的奧庫涅夫一邊大口吃起來,一邊跟保爾說著最新的消息,還不時地逗樂打趣。
    奧庫涅夫領著保爾從後台的便門進了俱樂部。寬闊大堂的角落、舞台右側,一群鐵路上的共青團員正緊緊圍著坐在鋼琴旁的塔莉婭和安娜。機車庫的團支部書記沃倫采夫坐在安娜對麵的椅子上悠然自得地微晃著身子。他臉紅彤彤地像是八月份的蘋果,破舊的皮夾克還能看出本來是黑色的,他頭發和眉毛顏色一樣,都是淺色的。
    茨韋塔耶夫坐在他旁邊。這是個挺帥的小夥子,頭發是深褐色的,兩片嘴唇線條分明。他的襯衫領子敞著,胳膊肘很隨意地支在鋼琴蓋上。
    奧庫涅夫走過去,剛好聽見安娜最後兩句話:
    “有些人喜歡把吸收新團員的工作弄得紛繁複雜。茨韋塔耶夫就是一個。”
    “共青團不像院子可以隨便出入。”茨韋塔耶夫固執地說,語氣輕蔑而粗魯。
    塔莉婭看見奧庫涅夫:“快看!今天的奧庫涅夫頭腳光亮得像把才擦好的鋼茶壺!”
    奧庫涅夫被拉進人群。大家紛紛問道:
    “去哪兒了?”
    “趕緊開會吧。”
    奧庫涅夫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夥伴們別急。等待會兒托卡列夫一到咱們就開會。”
    “看,他來了。”安娜道。
    朝他們走過來的果然是區委書記托卡列夫,奧庫涅夫緊走幾步迎了上去。
    “大叔,到後台去。我給你引見個熟人,保證讓你大吃一驚。”
    “又玩什麽把戲?”老人嘀咕著,用勁抽口煙。奧庫涅夫拉起他的手就走。
    ……奧庫涅夫搖鈴搖得驚天動地,於是連那些最愛高談闊論的人也趕緊閉口不言了。
    《共產黨宣言》的天才作者如猛獅一般的肖像掛在托卡列夫身後,肖像框是用蓬鬆的青鬆紮成的。在奧庫涅夫宣布開會的時候,托卡列夫注視著在後台過道上站著的保爾·柯察金。
    “同誌們,有位同誌要求能在我們講座目前團內工作之前先發個言。托卡列夫和我也都認為該讓他講話。”
    在一片讚同聲中,奧庫涅夫宣布:
    “請保爾·柯察金同誌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