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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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飯店的音樂廳門口,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高個子,戴著夾鼻眼鏡,胳膊上戴著紅袖章,上麵印著“警衛長”三個字。
    “烏克蘭代表團是不是在這裏開會呀?”麗達問道。
    高個子一副辦公事的麵孔,用生硬的語氣回答道:
    “對!有什麽事?”
    “請讓我進去。”
    高個子用身子堵住了半邊門。他先打量了一下麗達,然後問道:“您是否有證件?我們這兒隻有正式代表和列席代表團才能夠進去。”
    麗達便從手提包中取出了燙金的代表證,高個子拿了過去,念道:“中央委員會委員。”他一下子收起了那副官腔,變得非常熱情,跟老熟人似的。
    “請,左邊,左邊有空位置。”
    麗達從一排排椅子的中間慢慢地走過去,到了一個空位置邊就坐了下來。很顯然,代表會議馬上就要結束了。麗達聽著主席的講話,覺得好熟。
    “同誌們,出席全俄代表大會各代表團首席代表會議的委員,以及出席代表大會會議的人員,已經選舉完畢。大會將在兩小時以後開始。下麵,請允許我再次核對一下已經報道的代表名單。”
    麗達一眼認出了那人就是阿基姆。他迅速地念著名單。
    他叫到誰,誰就舉一下手,手上拿著紅色或白色的代表證。
    麗達仔細地聽著。
    忽然聽見了一個熟人的名字。
    “潘克拉托夫。”
    麗達回頭朝舉手的人那邊望去。由於隔著一排排代表,她看不清楚碼頭裝卸工那張熟悉的臉。名單念得很快,突然,又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奧庫涅夫”,緊跟著又是一個——“紮爾基”。
    麗達看清了紮爾基。他就坐在側麵不遠的地方,這是他的側影……對,是紮爾基。好幾年沒見麵了。
    名單繼續念下去。突然,麗達又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這次不禁打了個寒顫。
    “柯察金。”
    在前麵很遠的地方,有一隻手舉起後又放下。說來也巧,麗達·烏斯季諾維奇很想見見這個和自己亡友同姓的人。她直愣愣地望著剛才舉手的地方,可偏偏所有人的後腦勺看上去沒有什麽兩樣。麗達便站了起來,沿著靠牆的過道朝前排走了過去。這時阿基姆已經念完了名單,會場上響起一片挪動椅子的聲響。代表們大聲地交談起來,會場裏回蕩著年輕人的陣陣笑聲。阿基姆站了起來,在喧鬧聲中大聲地叮囑:
    “大家一定不要遲到!……大劇院……六點……”
    大廳出口處,人群擁擠。
    麗達明白,自己要在這股人流中找出一個個名單上念到過的老朋友,是相當困難的。目前隻有一個辦法:盯住阿基姆,再通過他來找到其他的人。他等著最後一個代表走過去,自己再走向阿基姆。驀地,他好像聽見後麵有人在招呼:
    “怎麽樣,柯察金,老朋友,咱們也一塊兒走吧!”
    接著,一個如此熟悉,讓人難忘的聲音在回答:
    “走吧。”
    麗達急忙回頭看過去。麵前站著一個年輕人,身材瘦長,臉色微微帶黑,穿著一套淺綠色的軍服,腰間係著一條窄皮帶,下麵是藍色馬褲。
    麗達望著他,兩眼睜得圓圓的,直到一雙熱情的手抱住她,顫抖著的嗓音輕喚一聲“麗達”,她才如夢初醒,相信這的確是那個保爾·柯察金。
    “你還活著?”
    這麽一問,保爾一下了就明白了一切:麗達一直都不知道那個說他已經死了的消息是誤傳的。
    大廳裏空空的了。特維爾大街上的喧鬧聲從敞開的窗戶湧入。時鍾響亮地敲了六下,可他們倆都覺得見麵才幾分鍾。鍾聲催促他們倆到大劇院去。兩個人沿著寬闊的台階走向門口,她再次端詳保爾。現在保爾比她高大約半個頭,模樣依舊如從前,隻不過顯得更加剛強,更加穩健了。
    “瞧,我竟然還沒問你在哪兒工作。”
    “我呀,我現在是地區團委書記,或者就像杜巴瓦所說的,成了‘機關老爺’了。”保爾說著,微微一笑。
    “你遇到過杜巴瓦嗎?”
    “是的,遇到過。隻是那次見麵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
    他們倆來到了大街上。這兒車水馬龍,喇叭聲亂哄哄地響,人聲鼎沸。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心裏卻想著同一件事,不知不覺來到了大劇院門口。劇院周圍人山人海。大家是既興奮又執拗,竭力湧向劇院石砌的大廈,希望擠進紅軍守衛著的大門。然而衛兵鐵麵無私,隻放代表入內。代表們自豪地出示證件,穿過警戒線。
    劇院周圍的人全都是共青團員。他們連列席證都沒拿到,卻都在想盡一切辦法要擠進去參加開幕式。有些小夥子頭腦靈活,混在一些代表中間,舉著冒充代表的紅紙片,有的居然也擠到了門邊,有幾個甚至溜進了大門。為貴賓和代表們領座的值班中央委員或警衛長發現了他們,便立即把他們攆了出去。這使大門外的那些“無證代表”格外開心。
    希望參加開幕式的人很多,劇院連二十分之一也容不下。
    麗達和保爾好不容易擠到了大門口。乘電車、汽車來的代表全部抵達會場,大門口擁塞得水泄不通。同時也是共青團員的紅軍戰士們漸漸地抵擋不住了,他們被擠得緊貼著牆壁。大門口喊聲震耳。
    “擠呀!鮑曼學院的小夥子們,大家快點擠呀!”
    “叫恰普林和科薩列夫出來,他們一定會讓我們進去的!”
    “老弟,往前擠呀,咱們就快要成功啦!”
    “加——油!”
    有個小夥子,佩戴著青年共產國際徽章,機靈得跟泥鰍似的,尾隨著保爾和麗達閃進了大門。他躲過警衛長,一溜煙地跑進了休息間,鑽到了一群代表中央。轉瞬間便不見這個人的影子了。
    他倆進入了正廳,麗達指著圈椅背後的座位說:
    “就坐在這裏吧。”兩個人在角落裏坐下。
    “我有個問題,希望能得到解答。”麗達說,“雖然這已經成為往事,但我想你一定會告訴我的:當初你為什麽會一下子中斷了咱們的學習和友誼呢?”
    保爾雖然和麗達一見麵時,就知道對方會提出這個問題,但此時此刻,他還是覺得有點尷尬。他們四目對望,保爾明白了:麗達是知道原因的。
    “麗達,我想你早就完全猜到了。這事情發生在三年前,現在我隻能為此責備當時的保夫卡。總而言之,柯察金一生中犯過大大小小的錯誤,你問的就是其中的一個。”
    麗達莞爾一笑。
    “這是一篇很好的開場白。但是我期望著回答。”
    保爾輕聲說:
    “在這件事情上,有錯的不僅僅是我一個,‘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義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有些作品塑造出革命的光輝形象,他們的性格堅強、意誌堅定、無私無畏、有獻身事業的雄心,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使我產生了一種渴望,要做他們那樣的人。所以我正式以‘牛虻’的方式,處理了對你的感情問題。現在我覺得非常可笑,但是更多的還是遺憾。”
    “如此說來,你對‘牛虻’的態度已經改變了?”
    “不,麗達,基本上沒有改變!我隻不過是放棄了以前那種靠自我折磨這種方式來考驗意誌的不必要的悲劇成份。然而,我還是讚賞他的,主要在於他的勇敢精神和非凡的毅力。我很欣賞這種類型的人,他們能忍受痛苦,他們不在任何人麵前抱怨。我欣賞這種革命無私的人。在他們眼裏,個人的利益和集體的利益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保爾,這一番話三年前就該說的,如今你才道破,隻能給我們留下遺憾了。”麗達說著,臉上露出微笑。
    “麗達,你說這是一種遺憾,是不是由於我隻是你的同誌,而沒有什麽可能使我們更進一步?”
    “不,你原本可以更進一步的。”
    “這能夠補救。”
    “晚了一點兒,牛虻同誌。”
    麗達這樣戲謔地稱呼保爾,自己不禁一笑,又解釋道:
    “我已經有了個小女孩,他的爸爸和我心心相印,我們一家三口人,生活美好。如今是不可分離了。”
    她用手指碰了一下保爾的手,不過她一下子又明白了這一舉動是多餘的——雖然她表示關切。不錯,這三年以來,他們不僅僅隻是在體格方麵成長了。麗達從保爾的眼神可以看出,此刻他心頭十分懊惱,但他毫不做作,而是真誠地說:
    “無論如何,我所得到的仍然要比失去的多得多。”
    保爾和麗達站起身來。他們覺得應該坐到前麵去,離主席台更近一些。他們便朝烏克蘭代表團的席位走去。
    樂隊奏響了樂曲。一條巨大的橫幅標語鮮紅耀眼,閃亮的大字仿佛在呐喊:“未來是屬於我們的。”包廂、樓座和正廳的幾千個位置已經座無虛席。數千人形成一個強大的變壓器,形成一種永不枯竭的原動力。在寬敞的大劇院裏,聚集了偉大工人階級的青年近衛軍中的最優秀分子。幾千對明亮的眼睛一齊射向厚重的帷幕上方熠熠生輝的幾個大字——“未來是屬於我們的。”
    人流依舊在湧入會場。再過幾分鍾,那厚重的天鵝絨帷幕將徐徐拉開。全俄共青團中央委員會書記恰普林,在這十分莊嚴的時刻,將心潮澎湃地宣布:“全俄共產主義青年團第六次代表大會現在開幕。”
    柯察金感受到了革命的偉大和威力,空前強烈,空前深切。他,一個保衛者和建設者,來到這裏參加布爾什維主義青年近衛軍的勝利之大會,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自豪和前所未有的快樂。
    大會的議程排得滿滿的,代表們從清早一直到深夜,沒有半點空閑。直到最後一次會議,保爾才又一次見到麗達。他看見麗達和一群烏克蘭代表在一起。
    當天晚上,在麗達的哥哥那兒,一些共青團員開了一次晚會。麗達在晚會上說:
    “朋友們,我相信在最近幾年裏,共青團自己的隊伍中會出現幾個大作家。他們將塑造一些藝術形象,以便更好地描述英雄的過去和同樣光榮的現在。有誰知道呢,可能在座的朋友們中間就會有這樣的一位作家,把咱們勾畫出來,筆鋒犀利……”
    臨別,她又對保爾說:
    “明天大會閉幕以後,我就要立即趕回去,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再談一次。因此我明天交給你兩本舊日記,以及一封短信。你看完了,把日記寄還給我。我所沒告訴你的,你看完之後就全知道了。”
    保爾握握她的手,又凝視了片刻,宛如要把她的容貌銘刻在心坎上。
    第二天,他們如約在大門口會麵。麗達把一個小包和一封信交給他。周圍人潮湧動,因而告別時兩人顯得很拘謹。保爾隻是在她那濕潤的眼裏看出一片濃濃的情意和一絲淡淡的傷感。
    一天以後,他們各奔東西。
    烏克蘭代表分坐幾節車廂。保爾和基輔小組呆在一起。晚上,當大家都睡下了,奧庫涅夫在旁邊的鋪位上打著鼾,保爾湊近燈光,拆開了信。
    親愛的保夫魯沙:
    我原本可以當麵告訴你這些話的,不過這樣寫下來更好一些。我隻有一個希望:別讓我們在大會前談的那件事給你帶來痛苦,我知道你十分堅強,所以我相信你的表白。我看生活並不拘泥於形式。有時候,當然是在極不一般的情況下,私人關係方麵不妨有例外,隻要那是出於強烈而深沉的感情,你是可以得到這種例外的。然而,償還我們青春宿債的念頭剛一萌發,我便打消了。我覺得這並不能使我們獲得歡悅。保爾,你別太苛求自己了。在我們生活裏不僅有鬥爭,還有美好感情帶來的歡樂。
    至於你生活的其它方麵,就是說你對生活的主要方麵的內容,我是毫不擔心的。緊握你的手。
    麗達
    保爾沉思著把信撕碎,然後兩手伸出車窗,然後讓碎紙片隨風飄散。
    第二天早上,他把看完的兩本日記包好。在哈爾科夫,一部分烏克蘭代表,包括奧庫涅夫、潘克拉托夫和保爾在內,都已下車了。奧庫涅夫要到基輔去接留在安娜家的塔莉婭。潘克拉托夫已經當選為烏克蘭共青團中央委員,也要去辦事。保爾決定隨便去看一看紮爾基和安娜,所以要和他們一同前往基輔。他去郵局給麗達寄日記本,耽擱了一會兒。等他回到站台,朋友們已經走了。
    他乘電車來到安娜和杜巴瓦的住處。保爾登上二樓,敲敲左麵的門,那是安娜的房間。沒有人回答。天剛剛亮,安娜不會這麽早去上班。保爾心裏想:“大概還睡著。”這時,旁邊的門開了。睡意濃濃的杜巴瓦走了出來,他臉色灰白,眼圈發黑,散發出洋蔥味。保爾立刻聞出一股酒氣。透過半開的房門,保爾看到床上躺著一個胖女人,確切地說,是女人的肩膀和光腳。
    “你是來找安娜的吧?”他沙啞地問,“她已不在這裏了,你竟然不知道?”
    保爾皺皺眉頭,探究地打量著他。
    “我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了?”
    杜巴瓦突然生氣了。
    “這我可懶得管。”他打了個嗝兒,刻毒地說:“你要來安慰她吧?好,真巧。位置正好空了出來,幹吧。她不會拒絕你的,她在我麵前多次說喜歡你。抓住機會喲。”
    保爾感到兩頰發燙。他克製住自己,問:
    “杜巴瓦,你竟然講得出這種話?沒想到你會變得這樣下流。你曾是一個優秀的青年,為什麽自甘墮落呢?”
    杜巴瓦往牆上一靠。看來他光著腳站在水泥地上感到冷了,身子蜷縮著。門開了,一個睡眼朦朧,臉上浮腫的女人探頭出來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