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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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1)
    以後羅切斯特先生真的對我解釋了。
    一天下午,他巧遇我和阿黛爾。趁她跟派洛特在庭園玩的時候候,他邀我到林蔭道上去漫步。那兒離她不遠,可以看見她。
    隨後他說,她是法國歌劇舞蹈家塞利納?瓦倫的女兒。他曾經對塞利納懷有他所說的“grande passion”。對於他的這種感情,塞莉納信誓旦旦要用更高的熱情來回報。他以為她崇拜自己,雖然長得醜,可是他相信,她喜歡自己的獨特。
    “愛小姐,這位法國美女使我受寵若驚,我歡喜地把她安置在一家旅館裏,給她配備了一整套仆人、馬車、開士米、鑽石、珍珠飾物。自此,我並沒有獨創出一條通向恥辱和毀滅的新路,而是帶著愚蠢沿著別人走過的老路走下去,一英寸也不偏離。我的命運就像——也應該像——所有別的癡情人一樣。一天晚上,我偶爾去看她,她不知道我會去。我發現她不在。可是那是一個溫暖的夜晚,我走得有些累了,所以就在她房裏坐下,呼吸著一種麝香和琥珀的香氣。暖房的鮮花和噴灑的香水使我開始感到透不過氣來,我便到陽台上去。陽台上有一兩把椅子。我坐了下來,拿出一支雪茄——如果你不介意,我現在抽一支。”
    說到這裏他停了一會兒,拿出一支雪茄來點著了,放到嘴唇間,在寒冷陰暗的空氣中吐出一縷哈瓦那煙霧,他繼續說下去。
    “那時候,我正在一會兒吃糖果,一會兒抽煙,或是看疾馳在大街上的馬車,忽然在燈火輝煌的都市夜景中,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我送給塞莉納的由一對漂亮的英國馬拉著的精美轎式馬車,她回來了,我的心當然是迫不及待地怦怦撞擊著,馬車在旅館門口停下了。我的相好走了下來。雖然披著披風,但是,當她從馬車階梯上跳下來的時候,我一看見她衣裙下露出來的小腳,馬上就認出了她。我在陽台上俯著身子,剛要輕聲呼喚‘mon ange’——用隻有情人才聽到的語調——卻發現一個人跟著她從馬車裏跳下來,披著披風,可是行道上發出響聲的卻是裝著馬刺的鞋後跟,從旅館拱形走廊下穿過的竟是戴禮帽的頭。”
    “你從來都沒有嫉妒過吧,是不是,愛小姐?當然我不用問你,因為你從來沒有戀愛過,不清楚嫉妒的滋味。這種感情還有待於你去體驗,你以為生活都會在靜靜的流水中消逝,就像你的青春在那流水中悄悄溜去一樣。可是我告訴你——你留心聽著——總有一天,你遭遇河道中峻岩重重的隘口,在那兒,整個生命之河將碎成漩渦、泡沫和喧鬧,你不是在岩角的石棱上被撞得粉碎,就是被哪個巨浪卷起來,帶到比較平靜的河水中去——就像我的現在。
    “我喜歡現在;我喜歡灰蒙蒙的天空;我喜歡這嚴寒籠罩下的嚴肅和靜止;我喜歡桑菲爾德府,它的古老,它的隱蔽,它的棲鴉的老樹和荊棘。它的灰色外觀和一排排黑色的窗戶。可是,我有多長的時期像躲開瘟疫病房似地躲開它啊?我現在還是那麽討厭——”
    他咬牙咬得咯咯作響,然後沉默下來,他停住腳步,用靴子踹踹那些堅硬的地。似乎有一種可恨的思想把他抓得緊緊的,使他不能往前走。
    我們就在宅子前的林蔭道上。他抬起眼來神是朝它憤怒地瞪了一眼,這眼神是空前絕後的。痛苦、羞恥、憤怒、煩躁、憎恨,似乎一下子都在他那濃眉下擴大的眼眶裏戰栗地衝突起來。各種感情狂野爭鬥著,可是另一種感情浮現出來,取得支配權。那是一種冷酷而憤世嫉俗的,頑強而堅決的感情。它使他的怒氣平息下來,他接著說下去:
    “我沉思時,愛小姐,我是在跟我的命運爭論。她就站在那兒,一個巫婆,‘你喜歡桑菲爾德嗎?’接著她在空中寫了一個行文字,那一行象形文字就沿著宅子的正麵寫在上麵一排和下麵一排窗子之間。‘如果你能,就喜歡它吧!’‘如果你敢,就喜歡這兒吧!’”
    “‘我能喜歡它’,我說,‘我敢喜歡它,’而且我會遵守諾言,我會打破阻撓幸福和美滿的障礙——是的,善良。我希望做一個比我過去,比我現在好一點兒的人。”
    說罷又繼續默默地散步,鼓起勇氣問剛才的話題:
    “瓦倫小姐進來的時候,先生,”我問,“你還在那兒嗎?”
    問了這個問題以後,我差不多想他會拒絕回答。可是,相反,他看看我,額頭上的陰影似乎消失了。“哦,我把塞莉納忘了!好,接著講。一看到我愛的她由一個殷勤的男人陪同著進來,我就覺得,嫉妒的青蛇從月光照耀下的陽台盤旋上升,鑽進我的背心,一路啃噬著,進入了我的心底。奇怪!”他突然岔開這個話題,嚷了起來,“奇怪,我會選中你來傾聽我心裏的一切。愛小姐。更加奇怪的是,你居然安安靜靜地聽著,正如我以前有一次說過的,你莊嚴、體帖、謹慎,生來就是聽人家傾訴。再說,我知道我選擇了哪一種心靈和我的心靈交流。那是一種奇怪的心靈,一種獨特的心靈。幸好我不想傷害它。它可受不著傷害。你跟我交談越多越好,因為我不會傷害你,你卻給我鼓勵。”說了這些離題的話以後,他接著說:
    “我在陽台上。‘他們肯定會到她的房間裏來的,’我想,‘讓我來準備一次埋伏’。於是我伸手到窗戶裏麵,把窗簾拉好,隻留下一點空隙,讓我可以通過它來觀察。我窺視他們兩個進來,脫去風衣,瓦倫穿著我送給她的衣服和首飾顯得光彩奪目,她的夥伴卻穿著軍官的製服。我知道他是一個子爵(年輕的浪蕩子)——一個沒有頭腦的狗少。一認出是他,嫉妒青蛇的毒牙就斷了,一個為了這樣的情敵背叛我的女人,是不值得去計較的,她隻配讓人輕視。不過我受了她的玩弄,羞辱難當。
    “他們開始談話,那隻會叫聽的人感到厭倦,卻不憤怒。桌子上有一張我的名片,他們一看見它,就議論起我來了。他們粗俗地侮辱我,特別是塞莉納,甚至肆意誇大我外貌上的缺點,叫我殘廢。而以前,她卻慣於用熱烈讚揚她所稱呼我的‘beaute male’這方麵,她跟你截然相反。你第二次和我見麵,就告訴我不漂亮。當然我就感到了這個對比,而且——”
    這時候,阿黛爾又跑過來了。
    “先生,約翰剛才說了,你的經紀人想見見你。”
    “啊!既然這樣我就簡短說吧。我打開落地長窗,直衝他們過去。解除塞莉納和我的關係,通知她馬上滾開,給她一袋錢供她目前急用。我不去理會她歇斯底裏懇求、抗議、痙攣,跟那個軍官約定在布洛尼樹林會麵。第二天早上,我跟他決鬥,在他的一條弱得像雞雛翅膀似的胳膊裏留下一顆子彈,於是我跟這一夥人斷絕來往。可是不幸,瓦倫在六個月以前,交給我這個小姑娘阿黛爾,硬說她是我的女兒。也許她是的,不過我在她的容貌上,看不到我作父親的跡象,派洛特比她更像我。我沒有承認阿黛爾方麵有當然的權利來要求由我監護,因為我不是她的父親。可是聽說她孤苦伶仃,我把這個可憐的小家夥從巴黎的泥塘裏拉出來,移植到這裏,讓她在英國花園裏的沃土中幹幹淨淨地成長。費爾法克斯太太找到你來教導她。可是你知道了她是一個法國歌劇女演員的私生女,也許會有意見,有一天你會來通知我,說你另外找了一個位置,說你請求我找另外的家庭教師等等——呃?”
    “不,阿黛爾不應該對她母親的過錯或任何別人的錯誤負責,現在我知道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沒有父母——孤苦伶仃——我將比以往更加疼愛她,我怎麽可能不愛一個喜愛自己的家庭教師的惹人憐愛孤兒,而去愛富貴人家的一個討厭自己的家庭教師的嬌生慣養的寵兒呢?”
    “哦,你這樣認為!好吧,現在我該進去了,天黑了,你也該進去了。”
    但是,我跟阿黛爾和派洛特一起在外麵又玩了一會兒陪她歡笑。我們進去以後,我給她脫下帽子和外衣,把她抱到膝蓋上,聽憑她隨心所欲地嘮嘮叨叨,放縱她小小的肆無忌憚。在別人重視她的時候,她常常會流露出輕浮的一麵,這也許是遺傳自她母親,但是英國人看不過眼。然而,她也有長處,我想在她的容貌上找一些和羅切斯特先生的相似之處,可是沒有一點兒特征能表明他們的血緣關係。很可惜,隻要她能證明像他,他就會更多地關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