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一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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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愛情的春光,好似四月天氣陰晴不定,剛剛陽光普照,轉眼間黑雲一片。
——《維洛納二紳士》?
一天黃昏時分,他挨著他的情人坐著,在果園的深處,離開一切喧囂。在這美景裏,他陷入沉思之中:“這樣甜蜜的光陰,會繼續下去嗎?”他這時的心完全被謀一個差使的困難占據著,悲歎這種重大的痛苦的問題。這痛苦葬送了他的童年,又葬送了他青年時代的頭幾年。
他高聲說道:“啊!拿破侖的確是天主派來幫助法國青年的人物!誰又能替代他?沒有他,那些不幸的窮人又怎麽辦呢?他們剛好有幾個埃居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但是沒有足夠的錢支持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去從事一項偉大的事業。”他歎了一口氣,繼續說:“無論我們怎樣樂觀,這擺脫不掉的回憶也使我們永遠不能幸福。”
突然間,他看到德·瑞納夫人雙眉緊鎖,臉上現出冰冷和輕蔑的神情。在她看來,這種思想隻適用於仆人。她自小是在非常富有的家庭長大的,於連是她的情人,理所當然也和她一樣。她愛他勝過愛自己千百倍,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金錢問題。
於連萬萬猜不著她的心思,她的皺眉使他回到現實中來。他腦子一轉,努力向她解釋剛才的話。她坐在青翠的草地上的一條長凳上,緊緊地靠著他。他使這位貴婦人了解,他剛才所說的話,是他這次旅行時在那位木材商朋友家裏聽到的。這是個不大恭敬的論調。
“那好吧!以後別再跟這類人混在一起了,”她依然保留著一點冷冰冰的神情,這是突然間取代最溫柔最熱情的結果。
她的皺眉,可以說是她對浪漫生活的悔恨。在於連的眼裏,這是他的夢境的第一次挫折。他心想:“她善良、溫柔,強烈地愛戀著我,但她生長在敵對的陣營裏。他們一定害怕這個由受過良好教育但又沒有足夠金錢的勇敢者組成的階級。這些有錢有勢的人,如果他們和我們手中握著同種武器作戰,他們能勝過我們嗎?比如說,我戰勝了,做了維裏埃市長,我會心地善良,好像德·瑞納先生一般,看我怎麽對待副本堂神甫、瓦勒諾先生和他們那些騙人的詭計!在維裏埃正義將取得勝利!給我製造障礙的不是他們的才能,而是他們的迫害。”
這一天,於連的幸福幾乎到了永恒的境界。我們的英雄缺乏表示忠誠的膽量。做人就應該有點兒勇氣,而且當機立斷,才能獲得自由。德·瑞納夫人對於連的話感到吃驚,因為在她的社會裏,人們總是說羅伯斯庇爾重現人間是可能的,因為下層青年受過良好教育。德·瑞納夫人的冷淡持續了很長時間,於連心裏也明顯地感到了。因為她先是對於連的錯話表示厭惡,接著又間接地對他說起了不快的事情。這憂愁明顯地掛在她的臉上。當她歡樂而遠離煩惱的時候,這副容顏是多麽純潔,多麽天真啊!
於連不敢再無所顧忌地留戀在夢境中了。他的神態沉靜,不是那麽多情了。他覺得每晚到德·瑞納夫人的臥室幽會是不謹慎的,應該她到他的房間裏來。如果某個仆人看見她在黑夜裏走動,她能有二十種不同的借口來解釋。
不過這種安排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於連從富凱那裏拿到一本書,是一個神學學生絕對不能到書店買的。除了夜晚,他也不敢打開來看。他常常想安靜地讀書而不被一次來訪打斷,比如昨天在果園裏那一幕吧,叫他無法安心讀書。
他感激德·瑞納夫人以稀有的寬容諒解他讀那些書。他曾大膽地向她盤問一些瑣碎事情。不明白這些事情就會損害一個出身於上流社會之外的青年的智慧,就會停止不前,不論別人如何相信他是天才。
這種愛情的教育,由一個極其天真爛漫的女人賜予,是一種莫大的幸福。於連到現在才認識到上流社會是什麽樣子。他的精神沒有被兩千年來,或者僅僅六十年來,在伏爾泰時代和路易十五時代上流社會的描繪所蒙蔽。現在一幅幕布從他眼前拉開,他終於清楚了在維裏埃正在發生的種種事情,他有一種莫可名狀的喜悅。
於連首先了解的,是一個複雜的陰謀詭計,兩年來在貝藏鬆省省長身邊發生的。這陰謀由一些來自巴黎,出於著名人士之手的信件支持著。陰謀的目的是要把穆瓦羅先生委任為維裏埃市長的第一助理而不是第二助理。穆瓦羅先生是本地最崇奉宗教的人士。
和穆瓦羅先生競爭的,是一位極富有的工業家,把他趕到第二助理的位置上是絕對必要的。
從前當本地上層人士到德·瑞納先生家吃飯的時候,他們說些半吞半吐的話語,於連常常聽見,這使他驚奇,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這個特權階層對於挑選穆瓦羅先生擔任第一助理極為關注。城中其餘人,尤其是自由黨人,則根本沒有想到這種可能性。人人都知道,這種選擇的重要性在於維裏埃大街的東邊要縮進九尺多,因為這條街已經改成皇家大道了。
因為這個原因,穆瓦羅先生有三幢房子要縮進去。如果他當上副市長,又假如正市長德·瑞納先生升任下議院的議員被召到國會去,他則被任命為市長,那麽他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他侵占公共道路的房屋,稍做修理改變一下,借此得到補償,又可以保存百年。雖然穆瓦羅先生的虔誠無人懷疑,但人們相信他會耍手段做利己的事,因為他有一群孩子。在眾多需要後縮的房子中,有九所房子歸屬於維裏埃最有勢的人。
在於連眼裏,這個陰謀比封特諾瓦戰役更為重要。他從富凱送他的書裏第一次看到的這個名詞兒。自從他開始到神甫家念書以來,五年裏,有許多事情讓於連驚奇,但他不敢詢問,因為謹慎和謙恭是首要的品德,一個神學學生應該對此保持緘默。
有一天,德·瑞納夫人命令侍侯他丈夫的貼身仆人,這人是於連的對頭。
仆人態度強硬,他說:“可是夫人,今天是這個月最後一個星期五啊。”
“那就算了。”德·瑞納夫人說。
“對了,他要到那個賣幹草的店鋪去,那地方從前是個禮拜堂。最近,又恢複禮拜了,可是他們到那裏去幹什麽呢?這個秘密我一直猜不出來。”於連說道。
“那是一個慈善組織,”德·瑞納夫人答道,“但是很奇特,裏麵不接納女人。裏麵的人都以你我相稱,沒有一點兒禮貌。舉例說吧,這個仆人會在裏麵碰到瓦勒諾先生,這個傲慢而又粗魯的男人聽見聖讓跟他說你呀你的,一點兒也不生氣,而且會用同樣口氣回答聖讓。要是你真想知道他們到那裏幹什麽,我可以為你問一下德·莫吉隆先生和瓦勒諾先生。我們給每個仆人二十法郎,免得有一天他們割斷我們的喉嚨。”
時光流逝。於連欣賞著情婦迷人的魅力,甚至忘記了他陰暗的野心。他不能向她說起愁悶的話,也不能向她說起理智的話,因為他們屬於相反的雙方,但是這種情形使得他不再懷疑她賜予的幸福和她控製他的力量。
孩子們太聰明了,有時和他們在一起,他們隻能冷靜理智地談話。這時,於連往往十分溫順地望著她,兩眼情意無限,一邊看著她,一邊聽她解釋交際場合裏的事情。有時正敘述著某個巧妙的騙局,比如修建一條道路,或是供貨問題,這時德·瑞納夫人會有些精神恍惚。於連不得不責備她,她也樂於讓他責備,用親昵的態度回答他,猶如對待自己的孩子們。在一段日子裏,她產生了幻覺,就是把他當成孩子一樣地愛著。在無數個簡單的問題上,她不是不厭其煩地回答他那些天真的問題嗎?這些問題,一個出身良好的十五歲的孩子決不會不知道的。但是轉眼間,她又崇拜他如同自己的主人。他的才華使她驚異,她覺得一天一天地她把他認識得更加清楚了,她相信這個青年教士肯定是一位偉人。她仿佛看見他當上教皇,做了黎塞留一樣的職位。她對於連說:
“我能夠活著親眼看見你成功嗎?事業和地位在等待著你,王國和宗教需要你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