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帝駕臨維裏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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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隻是被拋棄的屍體嗎?沒有靈魂,血管裏也沒有流動的血液。
    ——大主教在聖克裏蒙的演說?
    九月三日晚上十點鍾,一個憲兵騎馬奔馳在大街上,驚醒了維裏埃所有居民。他帶來消息說皇帝陛下將在下周星期日到達維裏埃,但今天已經是星期二了。省長批準組建一支儀仗隊,弄得越華麗越好。一個驛使被派往韋爾吉。德·瑞納先生連夜趕回。他看到全城的人都行動起來了,每個人都有所期望,那些閑散的人則租借陽台用來瞻望皇帝進城的威儀。
    誰來統領儀仗隊呢?德·瑞納先生立刻看出這件事的重要性,為了那些要往後縮房屋的主人的利益,讓德·穆瓦羅先生來統領儀仗隊,這可以成為他取得市長第一助理的資本。德·穆瓦羅先生的忠誠無人能及,但是他從來沒有騎過馬。他是一個三十六歲的男人,膽子小到家了,怕從馬背上摔下來,怕惹人笑。
    早上五點鍾,市長派人把他叫去。
    “先生,您看,我要征求您的意見了,好像您已經擔任有教養的人都希望擔任的職務了。在這座不幸的小城,製造業繁榮興盛,自由黨人成了百萬富翁,他們正在渴望獲得權力,他們知道運用他們所有的武器。讓我們考慮皇帝的利益、王朝的利益和我們神聖的宗教利益吧。先生,您想把指揮儀仗隊的重大任務托付給哪一個人呢?”
    德·穆瓦羅先生怕得要死,可是他終於像個殉道者一樣接受了這個光榮的任務。他對市長說:“我會安排得井井有條的。”時間太倉促了,他剛來得及整理好製服。那是七年前一個親王路過時用的。
    早上七點鍾,德·瑞納夫人帶著於連和孩子們從韋爾吉回來。她發現客廳裏擠滿了自由黨人的太太,她們主張各黨派聯合起來,求她轉求她的丈夫在儀仗隊裏為她們的丈夫謀一個儀仗隊員的差使。其中一個女人還說,如果她的丈夫不能入選,這種痛苦會使他傷心以至破產的。德·瑞納夫人很快把她們一一打發走,她顯得十分忙亂。
    於連感到奇怪,更感到不安的是她在他麵前造成的神秘,他不明白是什麽使她這麽激動。他暗自辛酸地想:“我早料到了,在她家裏有接待皇帝的榮耀時,我們的愛情就要褪色了。這一番熱鬧已把她搞得昏了頭花了眼了。當等級觀念不再煽動她的頭腦時,她才會再來愛我。”
    真是奇怪,為了這於連反而更愛她了。屋子裏擠滿了人。他等了許久,也沒有機會和她說一句話。終於,他看見她從房間裏走出來,手裏拿著一件他的衣服。見四下裏沒有人,他想跟她說句話,她拒絕聽,而且一溜煙兒地逃掉了。“我真是個大傻瓜,愛上這麽個女人!野心使她和她丈夫一樣發狂。”
    實際上她要更厲害些。她有一個大大的希望,就是想讓於連脫下那陰沉的黑外衣,哪怕一天也可以。這個天真的女人實在值得讚美,她說服了德·穆瓦羅先生,又說服了專區區長英吉隆先生,他們許可於連當一個儀仗隊員,而不去選用五、六個年輕人,他們都是有錢的工業家的子弟,其中兩個在宗教信仰方麵堪稱楷模。瓦勒諾先生原打算把他的四輪馬車租借給本城最漂亮的女人,借此炫耀他的諾曼底馬,現在也答應借一匹給於連,這個他最厭恨的人。所有這些儀仗隊員,都有自己的或是借來的天藍色製服,肩上還有銀質的上校肩章。德·瑞納夫人要於連穿一套全新的製服,她隻得派人到貝藏鬆省去買,隻有四天了。她要從省裏買一套製服,還有兵器、帽子等所有儀仗隊員應有的東西。她覺得在維裏埃為於連縫製衣服是不鄭重的行為,她想讓於連本人和維裏埃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組織儀仗隊和鼓動幹勁的工作一結束,市長又在忙著布置一個盛大的宗教儀式。皇帝想在路過維裏埃時去參拜聖克裏蒙的遺骸,人們把它保存在布雷——勒歐鎮,離城不到一法裏。這項活動需要很多教士,但是安排起來有諸多困難。新的主持馬斯隆副本堂神甫希望無論如何要避免謝朗神甫在場。德·瑞納先生向他解釋這麽做是不明智的,但是徒勞無用。德·拉木爾侯爵的祖先,有幾位曾長期任本省省長,他被指定陪伴皇帝陛下。三十年前,他就認識了謝朗神甫了。到維裏埃,他一定會打聽他的情況。如果他得知謝朗神甫受了委屈,他肯定會到他隱居的小屋去看他,而且會帶著他可以支配的隨從。這是件多麽讓人難忍的事啊!
    馬斯隆神甫回答:“如果謝朗神甫在教士隊伍中間露麵,我在這裏和貝藏鬆省都免不了丟臉。一個讓色裏教士,我仁慈的天主啊!”
    德·瑞納先生分辯道:“我親愛的神甫,不論您怎麽說,我也不願意維裏埃市政當局讓德·拉木爾先生侮辱一番。您還不知道這個人,他在朝裏按部就班,可是到了外省,他就變成了一個愛嘲弄人的諷刺家,專門找人做為難的事情。他會隻為了取樂而讓我們在自由黨人麵前丟人現眼。”
    經過三天的討價還價,一直到星期六的深夜,馬斯隆神甫的傲慢才收拾起來,因為市長的恐懼正在變成勇氣。他們給謝朗神甫寫了一封措辭溫和的信,請求他參加布雷——勒歐的遺骸瞻仰儀式,如果他的高齡和體弱允許的話。謝朗先生還為於連求得了一張請帖,由他作為陪祭教士陪伴他。
    星期天早晨,成千上萬的鄉下人都從鄰近的山裏趕來,湧進了小城維裏埃的街道。這天天氣晴朗極了。三點鍾左右,人群湧動起來,有人看見城外兩法裏遠處一座大岩石上燃燒起火光。這個信號表示皇帝已進入了本省轄區。頓時,鍾聲鳴響,一尊古舊的西班牙式大火炮也響了,表示對這件盛事的歡樂。城裏大約有一半人爬上了屋頂,女人們都擠在陽台上。儀仗隊也開始活動起來。人人都稱讚那光彩奪目的製服。每個人都可以在其中認出一個親戚或者一個朋友。大家在嘲笑穆瓦羅先生的膽怯,他的兩隻手每時每刻都預備抓住他的馬鞍,惟恐從馬上跌落。但是有一件事更令人注目,他們為此忘掉了一切。
    第九排第一位騎士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小夥子,身材瘦削,一開始大家都沒認出是誰。不久,一些人發出憤怒的叫喊,一些人則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認出這個騎在瓦勒諾先生的諾曼底馬上的年輕人,就是小索黑爾,那個鋸木工的兒子。抱怨市長的聲音響成了一片,尤其是在自由黨的人群裏。怎麽!這個披著騎士衣衫的小工人,做了他那些毛孩子的家庭教師,他就敢選他做儀仗隊員,因此把某某先生和某某先生這些有錢的工業家的子弟剔除在外!“各位先生,”一個銀行家的太太說,“應該懲罰一下這個在糞堆裏長大的流氓。”旁邊一個男人說:“這個陰險的家夥,居然帶著刀,他很可能用刀割破他們的臉。”
    貴族圈裏的議論更加可怕。貴婦人們猜測著這種極不適當的選擇是否是市長一個人決定的。一般說來,他對出身低賤是蔑視的,這一點大家都承認。
    眾人議論不休的時候,正是於連感到幸福的時刻。他生來膽子大,所以騎在馬上比城裏大多數少年都好。他從女人們的眼睛裏知道她們在議論他。
    他的銀質肩章,比別人的都明亮,因為他的是全新的。他的馬在不停地跳躍,他心中的快樂到達了極點。
    當儀仗隊從古堡邊經過時,一門小炮的聲響,把他的馬驚出隊列,這時他的幸福簡直沒有邊了。經過這次出人意料的事,他仍然端坐馬上,未曾摔下,從這時起,他覺得自己可以算個英雄了。他是拿破侖手下的傳令官,率領著一個炮隊進攻。
    還有一個比他更幸福的人。她正在市政府的大窗口內望著他慢慢走過,然後她坐上四輪馬車,飛快地兜了一個大圈子,於連的馬跳出隊列時,她害怕得發抖。後來,她的馬車從城裏另一座城門穿過,重新來到皇帝將經過的大路上,因此她又在二十步以外跟隨著儀仗隊,卷入一片華貴的塵土裏。市長恭敬地向皇帝陛下致敬,成千上萬的鄉下人喊道:“皇帝萬歲!”一小時後,所有的致詞都聽過,皇帝準備進城了,那門小炮又開始快速發射。但是不幸發生了。出事的不是那些炮手,他們在萊比錫和蒙比拉伊已久經考驗。這不幸降臨到了市長未來的第一助理德·穆瓦羅先生頭上。他的馬聽到炮聲,仿佛聽到口令一般,把他狠狠地拋進了路邊一個僅有的泥坑裏,人們不得不把他從泥坑裏撈出來,以便讓皇帝陛下的儀仗隊通過。
    皇帝陛下在美麗的新教堂前停下車,這一天教堂用深紅色的帷幔裝飾起來。皇帝用膳完畢,立刻登車去瞻仰聖克裏蒙的遺骸。皇帝剛進教堂,於連就快馬加鞭,返回德·瑞納先生的府邸。在那裏,他歎息著脫下了漂亮的天藍色製服,解下了刀和肩章,重新穿上那件已經磨損了的小黑衣。他又跨上馬,不一會就趕到了布雷——勒歐。這是一座教堂,建在美麗的小丘之上。於連歎道:“虔誠吸引來這麽多鄉下人,維裏埃城裏已擠滿了人,這座古老的修道院周圍也有成千上萬的人。”革命戰爭破壞了文物建築,這座教堂大部分已經被毀壞了。王朝複辟以後,重新修建才得以恢複到今天的模樣,而且已經有人開始談論它的遺跡了。於連找到謝朗神甫,被他狠狠地責備了一番,教他立刻穿上一件黑色會衣,再外罩一件白法衣,於連很快準備停當,跟著謝朗教士去參見年輕的主教阿格德。這位主教是德·拉木爾先生的一個侄子,剛剛被任命的,負責帶領皇帝陛下瞻仰遺骸,但是人們找不到他了。
    教士們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在古老的修道院哥特式的走廊裏等著他們的領袖。這次召集了二十四位本堂神甫,以此代表一七八九年前由二十四位議事司儀組成的布雷——勒歐的教務會。主教年紀輕輕,這讓教士們足足惋惜了三刻鍾。主教大人還未到,人們有點焦慮,覺得最好讓一位年長的教士去通知主教大人,皇帝即將駕臨了,是該到祭壇去的時候了。謝朗先生年齡高邁,被選為教長。他示意於連隨著他去,盡管他還在生氣。於連穿著白法衣,十分合身。不知道用了種什麽教會梳理方法,他把美麗的卷發都弄直了。但是由於忘記了取下馬刺,從他的長長的會衣褶紋下,仍能看出儀仗隊員的裝束。這個疏忽令謝朗神甫十分惱怒。
    他們走到主教住所時,幾個披金掛銀的高大仆人用不屑的口氣回答老教士,主教大人不會客。他向他們解釋,他是布雷——勒歐的高貴的教士長老,他有隨時進見主教大人的資格,可是仆人們根本不理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