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野心家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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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公爵頭銜才是貴族,侯爵是可笑的,一聽到公爵這個詞,人們便會回頭張望。
——《愛丁堡雜誌》?
德·拉木爾侯爵,這位未來的大臣接待彼拉神甫時,一點兒也不講究一個大人物常有的繁文縟節,這些禮節看上去文雅有禮,但是了解它們的人又是那麽魯莽無禮。而且侯爵正投身一些大事中,沒有時間供自己浪費。
六個月以來,他一直在謀劃,想使國王和國家接受某個大臣。這大臣出於感激之情,會使他成為公爵。
多年以來,德·拉木爾侯爵向他在貝藏鬆的律師要求,就弗朗什——孔泰的訴訟寫一份明白確切的報告,然而毫無結果。那位有名的律師自己都不清楚,又怎麽能向他解釋明白呢?
神甫給他帶來一個方紙片兒,這解釋了一切。
“我親愛的神甫,”侯爵用五分鍾作完了一切寒暄,又詢問了一點兒私人事務後,對他說,“我親愛的神甫,我的事業蒸蒸日上,我沒有時間關注兩件重要的小事情,這就是我的家庭和我的私人事務。我從大處注意我的財富,我能使它很快地發展。我還注意我的快樂,至少在我看來,這是一切事情中最主要的。”他覺察到了彼拉神甫的驚奇。彼拉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但是看到一個老人如此坦白地談論自己的快樂,他也不能不奇怪。
“在巴黎,無疑有很多努力工作的人,”這個大人物繼續說,“一個棲身在五樓上的人,我雇用了他以後,他立刻在二層租了一套房子,他的妻子也跟著過上像樣的日子。但是他怠工,不再努力了,除非成為或者顯得像個上流人物。隻要有麵包吃,他們就解決了惟一的大事。”
“確切地說,對於我的訴訟,任何人都是一樣的。我的幾個律師累得要死,前天,有一個患肺病死了。但是,您相信嗎?先生,三年以來,我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他當我的秘書時,肯為我認真想一想嗎?總之,我說了這麽多,也不過是個開場白。”
“我尊敬您,我還敢說,即使是初次見麵,說出也不妨。我喜歡您。您願意做我的秘書嗎?薪水八千法郎或者翻一番?我敢說,即使這樣,我也是贏家。將來我們相處不融洽了,我為您保留那個美好的神甫職位。”
神甫拒絕了。但是在談話結束時,他看到侯爵的確有點兒為難。於是他提出了一個意見。
“我在神學院這個黑暗的地方丟下了一個可憐的年輕人,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他在那裏將受到粗暴的迫害。如果是個平庸的教士他也就平安無事了。一直到現在,這個年輕人隻知道拉丁文和《聖經》。但是,有一天他會表現出他偉大的才幹,不管傳道還是指導靈魂,那不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他將來做什麽,但是他有神聖的熱情,有遠大的前途。我本來打算把他送給我們的大主教,因為我們主教對人對事的風度和您有一些相像。”
“您的年輕人出身怎樣?”侯爵問。
“有人說他是山裏一個木匠的兒子,但是我寧可相信他是某個富人的私生子。我曾見他收到一封匿名或假名的信,其中有五百法郎的匯票。”
“啊!是於連·索黑爾呀!”侯爵說道。
“您從哪兒知道了這個名字?”神甫驚奇地問,同時對他的問題臉紅起來。
“那好吧!”神甫說,“你可以試試用他做私人秘書。他有辦事能力,也有頭腦。一句話說,值得一試。”
“為什麽不呢?”侯爵說,“不過,這是不是一個被警察或其他任何人收買了派到我家裏當間諜的人呢?這可是我堅決反對的!”
彼拉神甫做出了使他心安的保證,他於是取出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
“把這路費寄給於連·索黑爾,讓他快點兒到我這裏來。”
“一看就知道您是巴黎人,所以心裏才會有這個念頭。”彼拉神甫說,“身居高位的您,無法知道專橫殘暴是怎樣地壓在我們這些可憐的外省人身上,尤其是我們這些不與耶穌教派為伍的人。他們是不會讓於連離開的,他們能找出種種巧妙的理由,他們會說於連生病了,或者郵局把信弄丟了。”
“我這幾天讓部長給主教寫一封信,點名要於連。”侯爵說。
“我忘記一件應當預防的事了,”神甫說,“雖然這個年輕人出身貧寒,但是他誌氣很高,如果有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就不會對您有任何益處,因為您把他變愚笨了。”
“我喜歡這樣的性格。”侯爵說,“我讓他做我兒子的朋友,這夠了嗎?”
幾天以後,於連收到一封信,字跡生疏。信封上是夏隆的郵戳,裏麵有一張到一個貝藏鬆商號取款的匯票,信的大意是要於連立刻動身前往巴黎。署名是假的,但是於連打開信的時候,他全身戰栗起來。在第十三字當中有一個大墨點,那是他和彼拉神甫私下商定的暗號。
不到一個小時,於連被叫到主教府。在那裏,他受到父親般的仁慈的接待。主教大人一麵背誦賀拉斯的詩,一麵告訴他在巴黎有一個好命運等待著他去接受,他又說了許多巧妙的讚語。於連要感謝他,向他解釋事情的始末,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他什麽也不知道。大主教對他十分關心,主教府的一名小教士已寫信給市長,市長立刻親自送來一張已簽字的通行證,旅行者的姓名未填,是個空白。
當夜十二點鍾以前,於連已經到了富凱家。富凱是個頭腦冷靜的人,對等待著他的朋友的前途,與其說羨慕不如說驚奇。
這個自由派的選舉人說:“對你來說,結果可能是得到一個政府裏的位子,那將使你不得不參加一些活動,從而受到報紙的批評。我將從侮辱你的話裏得到你的消息。千萬記住,我們願意在正當的木材生意裏賺一百個路易,因為我們是自由的主人翁,我們不願意接受政府那四千法郎的薪俸,哪怕是所羅門王的政府。”
在這些談話裏,於連隻看出一個鄉紳的思想的狹隘。他終於要在偉大的事業的舞台上顯身手了。他喜歡去碰碰運氣,不喜歡過沒有多少變化的生活。在那裏,沒有一點兒餓死的恐懼,到巴黎去的幸福,遮蓋了眼中的一切。他想象那裏充斥著玩弄權謀,假仁假義的人,但是他們都像貝藏鬆的主教和阿格德主教一樣文雅有禮。他讓他的朋友覺得好像是彼拉神甫的信剝奪了他的自由意誌。
第二天快到中午時,他來到維裏埃。他覺得此時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他打算去見德·瑞納夫人。他首先來到他善良的保護人謝朗神甫那裏。他受到了嚴厲的接待。
“你相信你對我有必盡的義務和責任嗎?”謝朗先生不理會他的問候,問他,“你現在和我一同吃午飯,這中間有人為你租好一匹馬,飯後你可以離開維裏埃了。不要在這裏見任何人。”
“聽見就是服從。”於連用神學院學生的方式回答。後來他們隻談神學和優秀的拉丁文作品。
他騎上馬走了一裏路,看看四周沒人就鑽進了一片樹林。太陽下山時,他把馬送回,交給鄰近的一個鄉下人。天色稍晚,他走進一家種葡萄的農民屋裏,那人同意賣給他一架梯子,並且扛著梯子跟他走,送到俯瞰維裏埃的忠誠大道的那片小樹林。
“他是一個可憐的逃兵役的人……或者是個偷運私貨的人,”那個農民和他告別,心裏想,“那又有什麽關係!反正我的梯子賣了個最好的價錢,再說我自己也不是沒幹過那些事。”
夜極黑,大約一點鍾時,於連進了維裏埃城。他盡可能快地遊到急流的岸邊,這條急流穿過德·瑞納先生那漂亮的花園。河大約深有十尺,夾在兩道護牆中間。但是有梯子,於連很容易地就爬上去了。“看家狗將怎樣迎接我呢?”一切問題盡在這裏了,於連想。狗吠起來並且朝他奔過來。他輕輕吹了聲口哨,他們就走過來對他搖頭擺尾。
他從這個平台翻越到那個平台,雖然所有的鐵柵欄門都是鎖著的,但他還是很容易地到了德·瑞納夫人臥室的窗下。窗戶朝向花園,離地麵隻有八到十尺高。
百葉窗上有一個小小的心形開口,這是於連熟悉的。心形的開口並未像往常那樣被一盞守夜燈從裏照亮,這令於連大感失望。
“偉大的天主啊!”他暗自想道,“今天夜裏她不在這個房間裏,她又會睡在哪裏呢?我此刻發現了狗,那他們全家就都在維裏埃。但是,我可能在這間房子裏遇見德·瑞納先生本人,或者一個陌生人,那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啊!”
最穩妥的方法是回去,但是於連不願意采用。“如果有一個陌生人,我丟下梯子撒腿就跑。但是如果是她呢?她會怎麽接待我呀?她已經投入到悔恨和極度的虔誠中,我不能懷疑這個事實。但是不久前她還給我寫過信,她終究還在記掛著我。”這番推理決定了他的行動。
他的心戰栗著!要麽看見她,要麽就去死!他向窗戶上拋了許多小石子,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他把梯子靠在窗戶旁邊,伸手去敲打百葉窗格,開始輕,越敲越重。“夜色真黑,人家可能向我開槍。”想到這裏,他的瘋狂的企圖就變成了勇敢與否的問題了。
“今夜這間房子裏沒有人住,”他想,“否則,無論誰睡在這裏也該被吵醒了。不用格外小心了,隻要注意別驚動鄰居的人。”
他下了梯子,把梯子對著一扇百葉窗放好,又上去,用手穿過那個心形開口處,幸運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可以開關百葉窗的小鉤子上的鐵絲,他擰了一下鐵絲,心裏立刻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快樂,他覺得百葉窗動了,一使勁兒他拉開了百葉窗。“要慢慢地打開,讓她聽出我的聲音。”他把百葉窗打開一點兒,足以把腦袋伸進去,同時低聲反複說:“是一個朋友。”
他張著耳朵仔細地聽,沒有什麽聲音打破屋裏的寂靜,但是屋裏的確沒有守夜燈,連爐架上半明半滅的燭光也沒有,這是個不祥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