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進入上流社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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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la這個詞,寫時隻有一個l。”侯爵向他說道,“您抄寫完畢的時候,再重新檢查一遍,如果有些詞的拚寫沒有把握,您可以去查字典。”
六點鍾的時候,侯爵叫人來請他,當他看於連穿著長統靴子,臉上顯出十分明顯的煩惱。
“我應該責備自己的疏忽,我忘記告訴您,每天在五點半時,您應該穿得整整齊齊的。”
於連莫名其妙地瞧著他。
“我要說的是您應當穿上長襪子。阿爾寨納以後會提醒您的,今天我為您道歉吧。”
說完這幾句話,侯爵先生便引著於連來到一間金碧輝煌的客廳。在同樣的場合,德·瑞納先生總要緊走幾步,搶先第一個走入客廳。他的舊主人的那點小小的虛榮心,便踩著了侯爵的腳。侯爵素來患有痛風病,這一下令他感到十分痛苦。“啊!”他暗自說道,“想不到他還是一個傻瓜,差不多把別人的腳跟都踩住了。”他將於連介紹給一位身材頎長、威嚴可畏的女人,這就是侯爵夫人。於連覺得她傲慢無禮,有一點像維裏埃吉區區長莫吉隆的夫人那次參加聖查理節宴會時的神氣。客廳裏的陳設富麗堂皇,使於連心慌意亂,也沒聽清德·拉木爾先生說了些什麽話。侯爵夫人僅僅瞟了他一眼。在幾個男人當中,於連認出了年輕的德·阿格德主教,幾個月前,在布雷—勒奧修道院舉行的典禮上,他曾和他說過幾句話,於連高興得簡直無法形容,把一雙溫柔的目光,直投在這位年輕主教身上,使得這位年輕主教大覺驚駭,也就無心再去認清這個外省人了。
在於連看來,聚集在這個客廳裏的男人,多少都有點憂鬱和拘謹。巴黎人說話時聲音很低,並且不把小事誇大。
快到六點半的時候,一個漂亮的年輕人走進了客廳,他唇上留著兩撇小胡子,麵色蒼白,身材瘦長,頭非常小。
“您永遠要人家等您。”他去親吻侯爵夫人的手時,她向他說道。
於連知道這位便是德·拉木爾伯爵了。一見之下,他就覺得伯爵這個人很可愛。
“這是可能的嗎?”他暗自想道,“就是這個人,他的令人難堪的嘲弄會把我從這裏驅逐出去嗎?”
他觀察得很仔細,注意到侯爵穿的是長統靴子,上麵還帶有馬剌:“而我就應該穿普通的鞋子,自然我是低人一等。”一會兒,大家開始用晚餐了。於連聽見侯爵夫人略微提高了聲音,說了一句嚴厲的話。差不多同時,他看見一個年輕的人兒,一頭金色的秀發,身材勻稱秀麗,走來恰好坐在他對麵。他一點也不喜歡她,但是當仔細觀察了一番之後,他發現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眼睛,但是這雙眼睛裏透露出一種內心的、可怕的冷酷。隨後,他又發現,這雙眼睛裏流露著一種厭倦的表情,它在觀察別人,但是時刻不能忘記它們應該是威嚴可畏的。“德·瑞納夫人也有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他暗自想道,“有許多人為此稱讚過她。
但是那雙眼睛和這雙眼睛,卻沒有絲毫相似之處。”於連還沒有足夠的經驗,使他能夠分辨出瑪特兒小姐——他聽見別人這樣稱呼她——的眼睛裏不時閃耀著的,是機智的火花,而德·瑞納夫人的的眼睛,在激動的時候,閃耀的則是熱情的火焰,或者是由於聽到人們敘述一件邪惡的行為而產生的憤怒。直到晚餐快要結束時,於連才找到一個恰當的詞來表達德·拉木爾小姐的美的類型。“它們是光芒閃爍的。”他心裏想道,“還有,她太像她的母親。”於連越來越不喜歡那位侯爵夫人,簡直不願意再看她。相反,他倒覺得羅伯爾伯爵非常的可愛,各方麵都值得讚賞。於連簡直被他迷住了,以至於沒有想到去妒嫉他、憎惡他,因為他比他富足、高貴!
於連發覺侯爵有些厭倦了。
大約在上第二道菜的時候,他向他的兒子說道:
“羅伯爾,我希望你好好地看待於連·索黑爾先生,他是我剛請來辦事的,我想把他培養成一個人才,如果這(cela)是可能的話。”
“這是我的秘書,”侯爵向他身邊的人說道,“他寫cela這個詞,寫了兩個l。”
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於連身上。他正向羅伯爾伯爵點頭致意,不過頭低得太過低了一點。一般說來,大家對他的儀表都還滿意。
侯爵一定曾跟人提過於連所受的教育,因為席上有一位客人搬出賀拉斯來考他。“我在貝藏鬆的主教麵前大獲成功,就是因為談起了這個賀拉斯,”於連心裏想,“看來,他們隻知道這個作家吧。”從此時起,於連又能控製自己了,而且沒費多少氣力。因為在他的眼裏,德·拉木爾小姐簡直就算不上是個女人。而男人,從他在修道院時起,他就將他們看作最壞的東西,不讓自己輕易被他們嚇倒。倘若飯廳裏的陳設不是那麽華麗,他就更能保持他的冷靜的態度了。事實上,對他起作用的是兩麵八尺來高的的鏡子,從那裏麵,他在談著賀拉斯的時候,不時可以望見那個與他談話的人。對一個外省人來說,他的話實在算不得冗長。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在他回答得很精彩時,那戰勝和快樂的羞怯的表情更增加了它們的光彩。在座的人都覺得他是個令人愉快的年輕人。在一個嚴肅的晚餐席上,有這樣一個考試,確實增加了不少趣味。侯爵做了個手勢,要那個問話人的更進一步,難一難於連。“他也許真的有點學問,這是可能的嗎?”他暗想道。
於連按照自己的見解來答問,逐漸克服了膽怯的心理。倒不是賣弄聰明(這對一個不懂巴黎的語言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但他確實有許多新穎的見解,雖然表達得還不夠嫻雅,不夠妥當,但是大家都看出來了,他精通拉丁語。
和於連談話的人是個碑銘研究院的院士,碰巧也懂拉丁文,他發現於連是個很好的人文學者。他不再擔心會令於連下不來台,便故意找些難題來為難他。到舌戰最激烈的時候,於連終於忘記了客廳裏富麗的陳設。他談到了一些拉丁詩人們,對他們發表了一些看法,是對方在任何書裏也不曾見到過的。那人是個正直的人,恭維起這個年輕的秘書來了。幸而這時人們開始討論賀拉斯是貧窮還是富有的問題。他是一個可愛的、縱欲的、無憂無慮的詩人,寫詩隻是為了自己的快樂,如同莫裏哀和拉封丹的朋友夏佩爾一樣,或者是個窮困潦倒的禦用詩人,如同騷塞一樣,追隨宮廷,去專門寫一些為帝王祝壽的短詩。人們還談到奧古斯都大帝和喬治四世統治下的社會狀況。在這兩個時代裏,貴族有著絕對的權力,但是在羅馬,貴族卻親眼看著自己的權利被麥凱納斯剝奪去了,而麥凱納斯,卻不過是個普通的騎士。在英國,貴族將喬治四世降低到有點像威尼斯總督的地位。這種討論,好像將侯爵從麻痹狀態中拯救了出來,從晚餐一開始,他就被厭倦投入到這種麻痹狀態中去了。
於連對這些近代人的名字所知甚少,什麽騷塞、拜倫、喬治四世等等,他還是第一次聽見。但是大家卻都注意到,隻要談到羅馬曆史上的事跡,尤其是從賀拉斯、馬爾提阿利斯、塔西陀等人的作品中可以引用的事跡,於連便有一種不容辯駁的優勢。他肆無忌憚地抄襲從貝藏鬆大主教那裏聽來的意見,而這些意見,則是眾人樂於接受的。
當人們對談論詩人已經有些厭倦時,侯爵夫人才看了於連一眼。凡是她的丈夫感覺高興的事,她便讚賞,這是她做人的原則。“這個年輕的教士,外表舉動雖然笨拙,但內心也許真的有些學問。”坐在侯爵夫人旁邊的院士向她說道。於連隱隱約約也聽到了。這兩句事先造好了的句子,正投合女主人的心意。她對這句有關於連的話表示讚同,很滿意邀請了這位院士來晚餐。“他使侯爵得到了消遣。”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