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痛風病發作 (1)

字數:3510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紅與黑 !
    我得到提升,不是因為我的功績,而是因為我的主人的痛風病。
    ——貝托洛提?
    讀者也許會對這種隨便的、近乎友好的口氣感到驚異,我忘了指出,六個星期以來,侯爵因為痛風病發作,一直呆在家裏不出門。
    德·拉木爾小姐和她的母親到耶爾去看望她的外祖母去了。羅伯爾伯爵隻是偶爾來探望父親,父子倆感情雖很融洽,但是見了麵,反而倒無話可說。這樣,德·拉木爾先生便隻能跟於連在一起,結果發現於連竟是個富於思想的人。他叫於連念報紙給他聽。不久,這年輕的秘書便能挑選出有趣的段落。侯爵很痛恨一種新出版的報紙,發誓永不看它,但是每天卻都要提到它,令於連很覺好笑,歎息權力與思想之間的鬥爭的可憐。侯爵的這種小家子氣,使於連完全恢複了同這樣一位大貴族整夜談論容易失掉的冷靜。這段臥床養病的日子令侯爵極端厭煩,便讓於連給他讀李維的作品。於連用拉丁文當場譯出,侯爵聽得頗有興味。
    一天,侯爵用一種禮貌得令於連難以忍耐的語調說道:
    “我親愛的索黑爾,請允許我送給您一套藍色的禮服。您認為適當的時候,就穿它到我這裏來。這樣,您在我的眼裏,就是德·肖納伯爵的弟弟了,也就是我的朋友老公爵的兒子了。”
    於連不大理解其中真意,當天晚上,他穿上藍色的禮服去看侯爵,侯爵把他當作一個平等的人對待。於連的心是能夠體會到真正的禮貌的,但禮貌上的細微差別,他卻還分辨不出。在侯爵生出這個古怪念頭之前,於連可以發誓他不可能受到侯爵更有禮貌的接待了。“這是多麽了不起的才能啊!”於連心想。當他起身告辭時,侯爵向他道歉說,因為有痛風病,不能送他出去。
    於連心裏生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是不是在嘲笑我呢?”於是決定去征詢彼拉神父的意見,彼拉神父可不像侯爵那麽溫文有禮,隻吹了聲口哨作為回答,便談起別的事來了。第二天早上,於連又穿上黑衣,拿著公文袋和要簽署的信件去見侯爵,侯爵仍舊用以往的方式接待他。晚上,於連穿上藍衣,侯爵的態度完全改變,又和前一天晚上一樣的極為禮貌。
    “既然您有這番好意,時常不厭其煩地來探望一個可憐的有病的老人,”侯爵對他說“您就該把您生活中的一切瑣事,坦白地講給他聽,隻要清楚、有趣就好,不必顧慮別的。因為人生需要娛道,“人生中隻有娛樂才是真實的。一個人不能每天在戰場上救我的命,也不能每天送給我價值百萬的禮物,但是如果有裏瓦羅爾每天在我的長椅旁相伴,他每天會為我解除一個小時的痛苦和煩悶。在流亡的歲月裏,我在漢堡常常和他見麵的。”
    於是侯爵便向於連講述裏瓦羅爾和漢堡人的一些趣聞,四個漢堡人湊在一起才能聽懂他的一句俏皮話。
    侯爵不得已與這個小神父朝夕相處,想讓他快活些,卻不料激起了他的傲氣。既然侯爵要他說真話,他就決心把什麽都說出來,隻除兩件事隱瞞不說:一是他狂熱崇拜的一個名字,如果說了出來,會使侯爵生氣的;二是他完全不信神,這一點對一個將來要做教士的人來說,未免也不大合適。他和德·博瓦西騎士的小糾紛來得正得其時。侯爵聽到聖奧諾雷街的咖啡館裏那一段,一個粗鄙的馬車夫對於連破口大罵,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正是主人同被保護人之間開誠相見的時候。
    德·拉木爾先生對他獨特的性格發生了興趣。起初,他因感覺於連可笑的舉動有趣而加以縱容,不久他又覺得慢慢地糾正這個年輕人看人看事的錯誤更為有趣。“其他的外省人到了巴黎,對什麽都覺得豔羨,”侯爵心裏想,“而這個人卻憎恨一切。那些人有太多的矯飾而他卻絲毫沒有矯飾,一些蠢才往往把他當作傻子。”
    這一冬氣候嚴寒,侯爵的痛風病一直拖著,持續了好幾個月。
    “有人眷戀漂亮的西班牙獵犬,”侯爵暗想,“我為什麽對喜歡這個小教士而感到不好意思呢?他與眾不同,我把他當兒子看待,那又有什麽不妥呢?這個奇特的念頭如果持續下去,我就將在遺囑裏付出一顆價值五百路易的鑽石。”
    侯爵即已了解了他的被保護人的堅強性格,便每天交給他一些新的事務去處理。
    於連發現這位大人在處理同一件事時,常常告訴他兩種互相矛盾的意見,這使於連感到害怕,擔心會受到嚴重的牽累。於是於連再同侯爵一起工作時,總要帶上一個記事本,把侯爵的一切決定都記下來,並且請他簽字。於連又請了一個文書,讓他把每件事情的決定都抄錄在一個特殊的登記薄裏,同時也把各種往來信函的抄件保存在裏麵。這個主意,侯爵起初感覺可笑而且討厭透了。然而不到兩個月,侯爵便發現了其中的妙處。於連還建議他再雇傭一個在銀行幹過的夥計,用複式帳登記於連負責經營的土地上全部收支情況。
    這些措施使得侯爵能夠對自己的家業一目了然,從而激起了他的興致,又去作了兩樁新的投機生意,而不需假手代理人,這些人照例總要侵吞他的。
    “您自己拿三千法郎去用吧。”一天,侯爵對他年輕的管理人說道。
    “先生,我的品行可能因此受到毀謗。”
    “那您說怎麽辦呢?”侯爵生氣地答道。
    “請您做一個決定,並且親手把它寫在登記薄上,說明是您要給我三千法郎。還有,將一切入帳是彼拉神父的主意。”侯爵寫這個決定時的表情,簡直和德·蒙卡德侯爵聽管家普瓦鬆報收入時的那種厭煩神色一模一樣。
    晚上,當於連穿著藍衣服出現的時候,侯爵絕口不談經濟事務。侯爵的關愛很容易迎合我們的主人公的永遠痛苦著的自尊心,因此不久他便不由自主地對這位可愛的老人產生了眷戀之情。這倒不是說於連易動感情,如巴黎人所理解的那樣,但他卻也不是一個怪物,自從老軍醫官死了後,便再也沒有人如此親切地同他談話,他驚奇地覺察到,侯爵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在禮節上十分周到。而這是他在老軍醫那裏從來也沒得到過的。他終於認識到,老軍醫官對他的十字勳章,比侯爵對他的藍綬勳帶還要更感驕傲,而侯爵的父親是個大貴族呀。
    一天早晨,於連穿著黑衣,來和侯爵談一樁事務。在商談結束時,侯爵談興未盡,又把他留了足足有兩個小時。最後一定要送他幾張代理人剛從交易所拿來的紙幣。
    “侯爵先生,請您允許我說一句話,希望它不至於讓我背離我應該對您懷有的深深的敬意。”
    “說吧,我的朋友。”
    “希望侯爵先生允許我拒絕接受這份禮物。這不是對穿黑衣的人應有的舉措,它會完全破壞您給予穿藍衣的人的優遇。”他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然後便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這件事讓侯爵覺得很開心。當天晚上,他就把它講給了彼拉神父聽。
    “我親愛的神父,我得向您承認一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於連的身世,我允許您不再為此保守秘密。”
    “他今天早上的舉動是高貴的,”侯爵心裏想,“我要使他成為貴族。”
    又過了些日子,侯爵終於可以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