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與眾不同的裝飾是什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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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水不能給我解渴,”幹渴的天神說。“然而這卻是整個迪亞——巴克爾最清涼的一口井。”
    ——貝利柯?
    一天,於連從塞納河畔的維爾基埃領地回來。這塊地方景色秀美,又是德·拉木爾先生最關心的,因為這是他所有領地中惟一一塊屬於著名的博尼法斯·德·拉木爾的。於連回到府中,發現侯爵夫人和她的女兒,已經由耶爾回來了。
    於連現在已經成了一個花花公子了,精通巴黎生活的藝術。他對德·拉木爾小姐態度十分冷淡,好像已經把她曾經那麽快樂地向他詢問他從馬背上跌下來的詳細情形的那段時光,完全忘在腦後了。
    德·拉木爾小姐覺得於連長高大了些,臉色也蒼白了。他的形容舉止,再也沒有一點外省人的痕跡,但談吐還不行,人們在那裏看到太多的嚴肅和過分的認真。盡管有這種好講道理的特點,但因為他的自尊,他的談吐卻絲毫也顯不出他是個下屬人員,人們隻覺得他凡事看得太重,但也都知道他是個重信義的人。
    “他缺的是瀟灑的風度,而不是智慧。”德·拉木爾小姐向她的父親說道。同時拿送給於連十字勳章那件事來跟她的父親取笑。“我哥哥向您要一枚勳章,要了十八個月。他可是德·拉木爾家的人呀!……”
    “是的,但是於連有意外的機遇,這是您向我說到的拉木爾家族的人從來不曾遇到的。”
    仆人通報德·雷斯公爵來訪。
    瑪特兒覺得忍不住立時便要打嗬欠了。看到他,她好像又見到父親客廳裏那些古老的鍍金飾品和往來的舊客。她想象她在巴黎又要開始那種百無聊賴的生活了。可是當她在耶爾時,卻又懷念著巴黎。
    她暗自想道:“我居然有十九歲了。所有那些切口鍍金的蠢材們都說,這是幸福的年紀。她的目光停留在堆積在客廳小桌子上的新詩集上,這是她在普羅旺斯旅行期間新出版的,有八到十本之多。她不幸比德·克魯瓦斯努瓦、德·凱呂斯、德·呂茲等人及其他的一些朋友們都聰明些。她可以想象出他們要說些什麽,諸如普羅旺斯美麗的天空呀、詩呀、南方呀,等等。
    這雙如此美麗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煩悶。更糟的是,流露出對追求快樂的絕望。這雙眼睛最後停留在於連的身上,“至少,這個人不和別人完全一樣呀!”
    “索黑爾先生,”她說道。語調活潑簡捷,不帶一點嬌羞,這是那上流社會的年輕女人們常用的腔調。“索黑爾先生,您參加今晚德·雷斯先生家的舞會嗎?”
    “小姐,我還不曾有這種榮幸被介紹給公爵先生。”(我們聽得出,這句話和這個頭銜,驕傲的外省人簡直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
    “他曾托我哥哥帶您到他家去,您若是去的話,就可以把維爾基埃領地的詳細情況告訴我,也許春天我要去那裏。我很想知道那個古堡是否還住得,周圍的風景是否如人們傳說的那樣美麗。這世上浪得虛名的事兒多著呐。”於連不作聲。
    “同我哥哥一道來參加舞會吧。”她非常幹脆地補充道。
    於連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這麽說來,即使是在舞會上,我也得向她家裏的每個成員報帳。我不是花錢雇來辦事的人嗎?”他生氣地想道:“天知道我跟女兒說的,會不會打亂了父親、母親、哥哥的計劃!這簡直就是一個君主的朝廷。在這裏,一個人必須做一個完全無用的人,但同時又不能使人對你有任何抱怨的地方。”
    “這位大姑娘真叫人不快!”他心中想道,目送著德·拉木爾小姐走過去。她的母親在叫她,要將她介紹給她的幾位女友。“她太時髦了,她穿的衣服露出整個肩頭……她的臉色比旅行前還要蒼白……這些金色的頭發簡直淡到沒有顏色,好像陽光都能照過去!她那行禮的樣子,看人的樣子,多麽高傲啊!簡直就是王後的派頭!”
    羅伯爾正要離開客廳,德·拉木爾小姐將他叫住說了幾句話。
    羅伯爾伯爵走近於連身邊說道:
    “我親愛的索黑爾,您看我午夜時到哪裏來接您參加德·雷斯先生的舞會呢?他特地要我將您帶去。”
    “我很清楚由於誰我才得到這樣的厚愛。”於連答道。深深一躬,幾乎達到地麵。
    於連心裏老大不快,但羅伯爾說話的口氣彬彬有禮,關照周到,無可挑剔,隻有將一股惡氣發泄在答話中。他覺得裏麵有一種卑躬屈膝的味道。
    當晚,他來到舞會上,對德·雷斯府的豪華富麗大感吃驚。爵府入口的院子裏,掛著紫紅色細布做成的巨大帳幔,上麵綴滿金色的星星,雅致之極。帳幔之下,院子布置成了一片正開著花的橙樹和夾竹桃樹的樹林。花盆仔細地塗埋地下,不露痕跡,看上去這片花樹就像是從地上生出的一般。車子經過的道路,都鋪了細白沙子。
    在我們的外省人眼裏,整個兒這一切都不同凡響。他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的豪華。轉眼間,他的激動的想象便已將他的惡劣心緒拋到九霄雲外。在赴舞會的途中,羅伯爾興致勃勃,而於連則感到十分悲觀,此時他們一走進院子,兩人的心情立時掉了個個兒。
    在如此的繁華富麗當中,羅伯爾隻去注意幾處被疏忽了的細節。他算計著每一件東西的費用,當達到一個相當高的總額時,於連注意到他露出一種近乎妒嫉的表情,並且生起氣來了。
    而他呢,一進入人們正在跳舞的第一間客廳,立時便被迷住了。他左右觀賞,激動得都有些怯懦起來了,大家都忙著往第二間客廳裏走,全擁在門邊,擠得於連前進後退都不可能。這第二間客廳是仿照阿爾汗布拉宮布置的。
    “應該承認,這是舞會的王後呀!”一個蓄著小胡子的年輕人說道,他的肩膀正頂著於連的胸口。
    “整個冬天,福爾蒙小姐一直是最漂亮的,”旁邊一個人說道,“如今發現自己降到第二位了,你瞧她那古怪的神色吧。”
    “真的,她竭盡全力想要使人喜歡她。你瞧,在跳對舞的時候,她獨自在中間跳,她的微笑是多麽可愛。真的,這是千金難買的呀。”
    “德·拉木爾小姐好像還能控製住勝利的喜悅,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勝利。她好像害怕跟她說話的人喜歡她似的。”
    “妙極!這才是誘惑的藝術啊!”
    於連想看看這個誘惑人的女人是什麽樣兒,可惜白費氣力,七八個身材比他高大的男子遮住了他的視線,他一點兒也瞧不見她。
    “在如此高貴的儀態裏,有多少嫵媚!”小胡子年輕人說道。
    “還有這雙藍色的大眼睛,這麽慢慢地垂下來,正當它們要流露真情的時候。”旁邊的人說道,“真的,再沒有比這更妙的了。”
    “你看,在她身邊,美麗的福爾蒙小姐顯得多麽平常!”第三個人說道。
    “這種矜持的態度好像在說:如您是配得上我的男人,我對您會是多麽可愛啊!”
    “唉,誰能配得上高貴的瑪特兒呢?”第一個人說道,“也許是一位君王,英俊、睿智、身材勻稱、戰場上的英雄,年紀至多不過二十歲。”
    “俄國皇帝的私生子……通過這樁婚事,可以為他建立一個君主國;或者幹脆就是德·塔萊爾伯爵,他那副尊容,簡直就是個穿戴了衣冠的農夫……”
    門口不太擠了,於連可以進去了。
    “既然她在這幫公子哥兒的眼裏這麽惹人注目,倒也值得我耗費一點精神研究一下。”於連心想,“我可以借此了解這些人的審美觀。”
    當他用眼睛去追尋她的時候,她也看到了他。“我的責任在呼喚我了。”這時候他除了表情冷酷之外,心裏已經沒有憤怒了。他的好奇心使他愉快地走上前去,瑪特兒那種領口開得很低的衣衫,使他的愉快迅速增加,但說句實話,這愉快並不怎麽符合他的自尊心。“她的美充滿青春的活力。”他想。他們之間隔了五六個年輕人,於連認得出是剛才在門口說話的那幾位。
    “先生,您整個冬天都在這裏,”她向他說道,“今晚這個舞會,在這個季節裏,真算得上是最漂亮的吧?”
    他不回答。
    “庫隆的方形舞我覺得很可愛。這些夫人們跳得也很熟練”
    幾個年輕人都回過頭來,想看看這個最幸福的男人是誰。她堅持要得到他的答複,可是那回答卻令人泄氣。
    “我不是一個好的評判,小姐,我整天的生活便是抄抄寫寫,像這樣豪華的舞會,我還是頭一回看到。”
    小胡子青年們聽到於連的話,感覺憤怒。
    “您是一位聖賢,索黑爾先生,”她繼續說道,更覺得他有趣了,“您觀察所有這些舞會,所有這些慶祝會,像一個哲學家,像盧梭一樣。這些瘋狂的事隻能使您感到驚訝,卻不能引誘您。”
    這個名字把於連的迷夢驚醒了,把他所有的幻想從心裏驅逐得幹幹淨淨。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種也許有點過分的輕蔑的表情。
    “讓·雅克·盧梭。”他答道,“在我眼裏,當他批判上流社會的時候,不過是個傻子。他根本不了解上流社會,隻帶了一顆暴發的仆役的心到那裏。”
    “他寫了《社會契約論》。”瑪特兒用崇拜的口氣說道。
    “這個暴發戶雖然鼓吹共和政體,反對君權,但是如果有一位公爵,改變一下飯後散步的方向去伴送他的朋友,他會樂得發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