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瑪格麗特皇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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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嗬,為了讓我們得到快樂,你什麽樣的瘋狂做不出呢?
    ——《葡萄牙修女的書簡》?
    於連將他寫的書信重讀一遍。晚餐的鈴聲響起,於連暗想道:“在那位巴黎美人的眼裏,我該是多麽可笑呀!居然把我所想的如實告訴她,簡直就是瘋了。不過,也許並不那麽瘋,在那種情況下,我是理應說真話的。”
    “她為什麽問起我的私事來了呢?她問那樣的問題太不慎重了,即不適合她的身份,也不合體統。我的關於丹東的想法,決不是她父親雇我來工作的一部分。”
    於連來到餐廳,看見德·拉木爾小姐一身重孝,一時好奇,便忘記了生氣。而尤其令他驚奇的是,這一家除了她之外,再沒第二個人穿孝。
    晚餐後,於連已經完全從那糾纏了他一整天的興奮中解脫出來。碰巧,那位懂拉丁文的院士也在座。“如果像我猜測的那樣,”於連想道,“打聽德·拉木爾小姐穿孝的事是愚蠢的話,這個人倒是最不會取笑我的。”
    瑪特兒注視著他,神情很奇特。“這便是這個地方的女人賣弄風騷的態度,正像德·瑞納夫人向我描述過的那樣。今天上午我對她很不客氣,我沒有讓步,跟她聊天。因此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肯定,魔鬼不會吃虧的。不久,她那看不起人的高傲性格便會向我報複的。隨她的便。我失去的那個人是多麽不同嗬!她有怎樣可愛的性格嗬!她是多麽天真啊!我比她更早知道她的想法,我看得見她的思想是怎樣誕生的,在她心裏,我惟一的競爭對手,就是她對她的孩子們的死亡的恐懼。這是一種合乎情理的自然的感情。對我來說,甚至也是可愛的,雖然它給我帶來痛苦。我真是個蠢物。我從前對巴黎所抱的種種想法使我不能正確的認識這個崇高的女人。”
    “多麽不同嗬,偉大的天主!在這裏我找到了什麽呢?冷酷而高傲的虛榮和各種各樣的自尊心,除此之外就什麽也沒有了。”
    晚餐完畢,眾人離座。於連向自己說道:“別讓別人把我的院士拉走了。”大家動身往花園裏去,於連走近他身邊,擺出一副溫和恭順的樣子,附和著院士,對《歐那尼》的成功上演表示憤慨。
    “若是我們還處在密詔的時代就好了!……”他說。
    “那他就不敢了。”院士叫道,做了一個塔爾瑪式的手勢。
    在談到一朵花的時候,於連引用了維吉爾《農事詩》中的一些句子,並說任何人的詩都無法與德利爾神父的詩媲美。總而言之,他想方設法,百般奉承這位院士。然後,他用一種最漫不經意的態度問他道:
    “我想德·拉木爾小姐一定是繼承了哪位伯父的遺產,這才為他戴孝。”
    “怎麽!”院士突然停住,對他說道,“您在這個家庭裏生活,難道竟不知道她的這個怪癖?事實上,奇怪的是她母親居然允許她這樣做。我們背後說時,這個家庭裏的人,意誌力並不是很強的,瑪特兒一個人的意誌力超過了他們所有人,實際上支配著他們,今天是四月三十日。”院士說到這裏停住了,意味深長地盯著於連。於連微微一笑,盡力做出一副會心的樣子。
    “支配全家,穿著孝服,和四月三十日,這中間有什麽聯係呢?”於連心想,“我一定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愚笨。”
    “我得承認……”他向院士說道,眼睛裏充滿了疑問。
    “我們到花園裏轉轉吧。”院士說,很高興得著這個機會講一個長長的動人故事。“怎麽您果真不知道一五七四年四月三十日發生的事件麽?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發生在哪裏?”於連驚奇地問。
    “發生在格沃廣場。”
    於連很是驚奇,聽了這話,依舊對事實毫不明白。好奇心,以及渴望聽到一個與他性格如此相合的悲慘故事的期待,使他的雙眼閃閃發光。這樣的眼光,是說故事的人最喜歡從聽故事的人那裏見到的了。院士十分高興得找著了一雙從未聽說過這故事的耳朵,於是便詳詳細細地講給他聽:一五七四年四月三十日,當時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德·拉木爾和他的朋友,一位皮埃蒙特的紳士,名叫阿尼巴爾·德·柯柯那索的,在格萊沃廣場被斬首。德·拉木爾是瑪格麗特。德·納瓦爾王後心愛的情人。“請注意,”院士補充道,“德·拉木爾小姐的名字就叫瑪特兒—瑪格麗特·德·拉木爾同時還是德·阿朗鬆公爵的寵臣和納瓦爾國王的密友。納瓦爾國王就是德·拉木爾的情婦瑪格麗特的丈夫,就是後來的亨利四世。一五七四年狂歡節的最後一天,整個宮廷裏的人,都聚集在聖日爾曼,陪伴著可憐的查理九世,因為他馬上就要殯天了。王太後卡特琳·德·美第奇把王子們都囚禁在她的王宮裏。這些王子都是德·拉木爾的朋友,他想要把他們救出來,便派了二百名騎兵,來到宮牆之外。德·阿朗鬆公爵害怕了,便將德·拉木爾交給了劊子手。”
    “但是,真正打動瑪特兒小姐的,據她七八年前親口對我說,那時她才十二歲,是那個人頭,那個人頭啊!……”說到這裏,院士抬起頭來,凝望著天空。“在這次政變中,真正打動她的,是瑪格麗特·德·納瓦爾王後,她躲藏在格萊沃廣場上的一間小房子裏,竟敢向劊子手索要她的情人被砍掉的頭顱。第二天午夜時分,她捧著那顆頭顱,坐上馬車,親手將它葬在蒙馬特爾山腳下的一個小教堂裏。”
    “這是可能的嗎?”於連叫了出來,深受感動。
    “瑪特兒小姐瞧不起她哥哥,因為正如您所見的,他根本不把這段古老的曆史放在心上,到了四月三十日,也不服喪。自從那次有名的行刑之後,為了紀念拉木爾對柯柯納索的親密友誼,這個柯柯納索是意大利人,名字叫阿尼巴爾,這個家庭裏所有的男人便都叫這個名字。而且,”院士壓低聲音道“這個柯柯納索,據查理九世本人說,是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最殘酷的凶手之一……隻是,我親愛的索黑爾,您和這家人同桌共餐,怎麽毫不知道這事呢?”
    “怪不得德·拉木爾小姐在餐桌上兩次用阿尼巴爾這個名字叫她的哥哥。我當時還以為聽錯了呢。”
    “那是一種責怪。奇怪的是侯爵夫人居然容忍她這種瘋狂……這位大小姐未來的丈夫可有的瞧的!”
    這一番話之後,緊接著又是五六句諷刺。院士眼裏閃爍著的歡樂和親密令於連頗為反感。“我們兩個都是這一家的奴仆,卻躲在一邊說主人的壞話,”於連暗想道,“不過這話從院士口裏說出來,一點也不奇怪。”
    有一天,於連撞見這位院士跪在德·拉木爾侯爵夫人麵前,求她為他在外省的一個侄兒謀一個征收煙稅的官職。德·拉木爾小姐的一個年輕侍女,也像從前的愛麗莎一樣,追求於連。當晚,她告訴於連,她的女主人之所以穿孝,絕非為了嘩眾取寵,這種怪癖,在她的性格裏,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了。她衷心地看重那個拉木爾,當時最敏慧的王後的心愛的情人,為營救他的朋友而犧牲了生命,況且這是怎樣的朋友啊!王太子和亨利四世。
    於連習慣了德·瑞納夫人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自然風韻,在巴黎女人身上,看到的隻是矯揉造作,隻要心情稍覺抑鬱,便再也找不出話來對她們說。但德·拉木爾小姐卻是一個例外。
    他開始不再把舉止高貴所具有的那種美視作內心的無情了。他和德·拉木爾小姐作過多次長談。在春天美好的天氣裏,她時常同他在花園裏沿著客廳敞開的窗子散步。有一天,她告訴他她正在閱讀多比涅的曆史著作和布蘭多姆的作品。“她居然讀這些奇怪的書籍,”於連想道,“而侯爵夫人卻連斯各特的小說都禁止她看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