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秘密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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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敘述的這一切,我都親眼目睹。如果說我可能看錯,但我在告訴您的時候,卻絕沒有欺騙您。
    ——給作者的信?
    侯爵派人來叫他,德·拉木爾先生好像變得年輕了,雙眼炯炯放光。
    他向於連說道:“我們來談一談您的記憶力吧。據說它是很神奇的。您能記住四頁紙的內容,去到倫敦,再把它背誦出來嗎?並且不能有一字的錯誤!……”
    侯爵生氣地揉著當天的《每日新聞》,企圖掩飾他那極為嚴肅的神情,實際卻毫無效果。於連還從未見過他這種神態,即使是談到福利萊訴訟案時也不曾見過。
    於連已有足夠的經驗,懂得應該裝作對侯爵那種輕鬆的語調信以為真的樣子。
    “這份《每日新聞》也許並非很有趣。不過,若是侯爵先生允許的話,明天早上我將榮幸地為先生全部背誦出來。”
    “什麽!連廣告也能背出來嗎?”
    “完全正確,而且一字不漏。”
    “您能保證嗎?”侯爵忽然用嚴肅的口氣說道。
    “是的,先生,隻有對不能遵守諾言的恐懼,才能打擾我的記憶力。”
    “事實是這樣,昨天我忘記跟您談這個問題了。我不要求您宣誓永遠不向人說出您將要聽到的話,我是太了解您了,不願讓您蒙受這種侮辱。我替您做了擔保,我要帶您到一個客廳,有十二個人要在那裏聚會,您要記下每個人所說的話。”
    “不必擔心,這絕不是一個混亂的談話。大家輪流發言,當然也沒有固定的次序。”侯爵用一種非常輕鬆、自然、優雅的態度說,“我們說的時候,您可以寫下來,會有二十多頁吧。等我們回來之後,您把這二十頁縮減成四頁。您明天早晨要向我背的就是這四頁而不是那份《每日新聞》,然後您趕緊離開此地,乘車時您要扮作年輕人為消遣而出門旅行的態度,不要惹人注意。您要去見一個大人物,到了那裏,您得表現出更多的機智。您必須騙過他周圍所有的人,因為在他的秘書和仆役當中,有不少通敵的人,他們沿途守候攔截我們的使者,以便切斷我們的聯絡。”
    “我將給您一張無關緊要的介紹信。”
    “那個大人物看您的時候,您便抽出這塊表,我把它借給您路上用。好好帶著它,它對您大有用處。現在把我的表給您吧。”
    “公爵會在您的的口述下,親自記下您默記在心裏的那四頁東西。”
    “在這之後,千萬注意,不要言之過早,若是那位大人物問起,您可以將您參加的那個秘密會議的詳情告訴他。”
    “您的旅途不會寂寞的,在從巴黎到這位大人的官邸的路途當中,會有不少人一有機會就向索黑爾神父開上一槍,這樣他的使命便完結了,而我將有一個長期的等待。因為,我親愛的,我們怎麽能知道您已死了呢?您縱然有怎樣的熱情,也不能再跑來將您的死訊告訴我們呀!”
    “立即去買一套衣服,”侯爵繼續嚴肅地說道,“把自己照兩年前流行的式樣打扮起來,今天晚上您得拿出點不修邊幅的樣子。但在路上,您卻要像平常一樣。這一切使您驚奇,您的疑心使您猜到了這個秘密嗎?是的,我的朋友,您要去聽取他們意見的那些可敬的人物中間,很可能有一位會把消息傳出去。這樣的話,在某個夜晚,在某個漂亮的旅館裏,您去吃晚餐的時候,有人至少會給您吃鴉片的。”
    “最好是繞道多走三十裏路,”於連說道,“我想是去羅馬……”
    侯爵立刻現出高傲和不滿的神色,自博萊—歐勒以來,於連還從未見過侯爵這樣。
    “先生,到了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您的。我不喜歡多問。”
    “我不是問,先生,”於連誠懇地答道,“我向您發誓,我把我心裏的話都說出來了,我是在考慮一條最穩妥的路線。”
    “是的,您好像是想得很遠,不要忘記,一個使者,尤其是在您這樣的年齡,不要讓人覺得勉強才能相信您。”
    於連深感屈辱,知道自己錯了,出於自尊,想找個借口,卻找不到。
    “所以您要明白,”德·拉木爾先生又說道,“一個人若做錯了事,便該時常反省。”
    一小時以後,於連來到侯爵的接待室,打扮得像個仆役,老式的服裝,不太鮮明的領帶,一副老學究的窮酸模樣。
    侯爵一見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直到此時,於連才證明他是可以信賴的。
    “若是這個年輕人背叛了我,”德·拉木爾先生暗想道,“還有哪個可以相信呢?但是,如果要做事,總得相信什麽人。我的兒子和他那品質同樣出色的朋友,都很勇敢,絕對忠誠,抵得上外人十萬。若是需要戰鬥,他們會戰死在王座的玉階前。他們什麽都會……隻是缺少目前需要的這種才能。如果我能在他們當中看見哪一個能夠默記住四大頁,並且跑上一百裏路而不被人察覺,那才是見鬼呢。羅伯爾會和他的祖先一樣臨危不懼,這正是一個青年軍人應有的品德……”
    侯爵陷入一種深沉的幻想裏,“說到臨危不懼。”他歎息道,“也許這個索黑爾同樣可以做到。”
    “我們上車吧。”侯爵道,好像要趕走一個討厭的念頭一樣。
    “先生,”於連說道,“在他們為我準備這身衣服的時候,我已經把今天的《每日新聞》的第一頁默記在心了。”
    侯爵拿過報紙,於連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好,”侯爵說道,這天夜裏他好像個外交家。“這個時候,這個年輕人專心背書,便不會注意我們經過的街道了。”
    他們走進一間大客廳。這客廳外表有些陰沉沉的,一部分裝了板壁,一部分飾有綠絨帷幕。客廳當中,一個愁眉苦臉的仆人剛剛安置好一張大餐桌,隨後又在上麵鋪了一張有墨水漬的綠色大毯子,把它布置成了一張辦公桌。這張毯子大概是從內閣的某個部裏揀來的。
    房子的主人身材非常高大,不知姓甚名誰,也沒有人提起。看他麵貌談吐,於連知道這是個深謀遠慮的人。
    按照侯爵示意,於連在桌子的下首坐了。為了不引人注意,他開始削鵝毛筆尖。他從眼角裏望出去,看見有七個說話的人,但是隻能見到他們的背麵。其中兩個用平等的口吻同德·拉木爾侯爵說話,其餘的人則或多或少的向他表示尊敬。
    又來了一位,卻未經通報,“真是奇怪,”於連心想,“這種謹慎的戒備是因為我嗎?”大夥都站起來歡迎這位新到的人。他佩帶著和客廳裏的三個人相同的級別很高的勳章。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於連隻能通過舉止麵貌來判斷這個新來的人。他矮小粗壯,麵色通紅,眼睛放光,臉上除了野豬式的惡毒神氣之外,沒有別的表情。
    緊跟著又來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將於連的注意力吸引了去。這人又高又瘦,穿了三四件背心。他目光和藹,舉止有禮。
    “這完全是貝藏鬆老主教的麵貌。”於連想,“這個人顯然屬於教會,年齡似乎還不超過五十五歲,卻沒有人能比他態度更慈祥了。”
    年輕的德·阿格德主教來了。他的眼睛向眾人一掃,目光落在於連的身上,現出非常驚異的神情。自博萊——歐勒的瞻仰儀式之後,他不曾向他說過話。他的驚異的目光令於連發窘,並且非常惱怒。“怎麽!”他心想,“難道認識一個人老會使我倒黴?這些不相識的大人們,一點也沒有使我感覺不安,但是這個年輕主教的目光,卻令我手足無措!應該承認我是個很古怪很不幸的人。”
    片刻之後,一個深黑矮小的人鬧哄哄地走了進來,一進門便說個不停。他麵色黑裏透黃,神情略顯瘋狂。這個饒舌的家夥一進門,原先在場的人便四下分散,顯然都不願聽他羅嗦,大家離開壁爐,走近於連坐著的那張桌子的下方,於連越來越覺得不安,因為此時他無論怎樣努力,也無法避免聽到他們的談話。他閱曆雖少,卻也知道他們此時毫不掩飾地談論的事情至關重要,而他眼前的這些大人先生們,對這些事情是應該保守秘密的。
    於連雖然盡可能的削得很慢,卻也已削好了二十幾支羽毛筆了,這個辦法眼看已不能再使。他向德·拉木爾先生的眼睛裏尋找指示,卻沒有結果,顯然侯爵已經把他忘了。
    “我在這兒扮演的角色真是可笑,”他一邊削筆,一邊想,“可是這些相貌平平的人,別人或他們自己將如此重要的事交托給他們,應該是一些非常敏感的人。我這倒黴的目光含有問詢的意味?不大恭敬,肯定會刺激他們,但如果我低著頭不看他們,卻又像是在故意竊聽他們的談話。”
    他困窘到了極點,卻也聽到了許多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