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斯特拉斯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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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魅力!你具備愛情的全部力量和經受痛苦的全部能力。迷人的歡樂,它都醉人的享受是惟一不在你的勢力範圍之內的。我看睡著的她時並不能說:她是完全屬於我的,連同她那天使般的美麗和她那溫柔的軟弱!現在她已屈服在我的權力之下,就像上天懷著慈悲之心特意創造了她來迷惑一個男人的心那樣。
    ——席勒的《頌歌》?
    於連被迫要在斯特拉斯堡待上八天,竭力用武功和愛國的思想來自遣。他是否依然在戀愛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隻是感覺在他痛苦的心靈裏,瑪特兒是他的幸福和他的想象的絕對主宰。他要調動全部的性格力量來支持他,才不致陷入絕望的深淵。他簡直無法去想任何與德·拉木爾小姐無關的事情。從前,野心和虛榮心的一點小小滿足,就能排遣因離開德·瑞納夫人而引起的感情;而如今,瑪特兒卻將一切都吸引了去,他舉目前瞻,到處都看到她的形影。
    遙想將來,於連看到的隻是失敗。我們在維裏埃看到的那個於連,是那樣的驕傲和自負,現如今,他卻完全墜入一種非常可笑的過度自卑的心理中去了。
    三天前,他可以策劃著如何殺死卡斯塔奈德神父,但此時在斯特拉斯堡,即使有個小孩和他爭吵,他也一定會相信是這小孩子有道理。再回想平生遇到的對手敵人,總覺得是他於連自己錯了。
    這種強大的想象力,從前曾不斷地為他描繪多姿多彩的光明前途,如今卻成了他的死敵。
    異國孤旅的寂寞生活,更增加了這種黑色想象的力量。朋友是世上最寶貴的呀!“但是,”於連想,“這世上是否有一顆心為我而跳動呢?即使我遇到一個朋友,榮譽不是命令我永遠保持沉默麽?”
    他騎著馬在基爾郊外踽踽獨行,心情憂悶之極。那是萊茵河岸邊的一個小鎮,因德賽克斯和古維庸·聖西爾而馳名於世。一個德國農夫,將那些因為這兩位名將而出名的小溪,道路、萊茵河上的島嶼,一一指給他看。於連用左手牽著韁繩,右手展開聖西爾元帥《回憶錄》中所附的精美地圖。耳中忽聽一聲歡呼,使他抬起頭來。
    原來是科拉索夫親王。此人在幾個月之前曾經指點他自命不凡的基本原則。科拉索夫本人對這套原則自是奉行不諱,他昨天才到斯特拉斯堡,來基爾不過一小時,一生從來隻讀過一行有關一七九六年攻城的記載,此時卻對於連大談特談起這一史跡來了。那法國農夫聽得目瞪口呆,因為他粗通法語,聽得出這位親王是在信口胡謅。於連的想法卻和這個鄉下人迥然不同。他驚異地注視著這位漂亮的青年,欣賞他騎馬的嫻雅姿態。
    “多麽幸福的人啊,”於連自忖,“褲子多麽合體,頭發剪得多麽漂亮!唉,倘若我像他那樣,也許她就不會在愛我三天之後便討厭我了。”
    這位親王講完了基爾圍城戰,向於連說道:“您的臉色像個特拉伯苦修會的修士。我在倫敦跟您講過嚴肅的原則,但不可做得太過。憂愁的態度不能算是風雅。您需要的是一種乏倦的神情。若是您發愁,那就是說您還有欠缺,有些事情上沒有成功。”
    “那是自顯低下。相反,您若表示厭倦,那麽低下的卻是徒然要討您歡心的那個人了。因此您要明白,我親愛的朋友,錯誤是多麽嚴重。”
    於連扔了一個埃居給那個聽得出了神的鄉下人。
    “好,”親王說道,“風度很優雅,高貴的輕蔑!好極了!”說完,他便縱馬疾馳而去。於連緊隨其後,心中又驚又羨。
    “唉,要是我能像他那樣,她就不會喜歡克魯瓦斯努瓦而拋棄我了!”他的的理智越是受這位親王玩笑的刺激,越是深恨自己不懂這些技巧,深以自己沒有這些風度為不幸,對自發問簡直厭惡到了極點。
    親王發覺他極度愁苦,在返回斯特拉斯堡時,問他:“啊!親愛的朋友,您表情好像是丟了錢包,還是愛上了一個年輕的女戲子?”
    俄國人慣愛模仿法國人的風尚,卻總是落後五十年,他們現在才處在路易十五的時代。
    這些關於愛情的戲言,卻令於連眼中含淚。他忽然想道:“為什麽我不向這個可愛的人請教一下呢?”
    他向親王道:“正是這樣,我親愛的朋友。您看見了。我在斯特拉斯堡墜入情網,然後被人遺棄。住在鄰城的一個漂亮女人,和我熱戀了三天之後就把我甩了,她的變心簡直要了我的命。”
    他編了個假名,向親王描述了瑪特兒的行為和性格。
    “不必說完,”科拉索夫說道,“為了讓您對您的醫生產生信心,讓我來代您說出您的的心腹事。這位少婦的丈夫家資巨萬,要麽便是她本人出身名門,在某些方麵必定是值得驕傲的。”
    於連點頭,已經沒有勇氣再說下去。
    “很好,”親王說道,“這裏有三劑相當苦的藥您必須立即服用。
    “第一,必須每天去看……您怎麽稱呼這位夫人?”
    “德·杜布瓦夫人。”
    “好古怪的姓!”親王大笑說道,“請您原諒,在您這個姓當然是崇高的。重要的是每天要去看望德·杜布瓦夫人,但要注意,在她麵前千萬不可顯出冷淡和生氣的樣子。您須記住您這個時代最大的原則:故意與人們對您的期望背道而馳,您必須表現出和您一個禮拜前有幸蒙她厚愛時一樣的神情。”
    “唉!那時我很平靜,”於連失望地叫道,“我想我是在憐憫她。”
    “飛蛾撲火必自焚,”親王說道,“一個和世界一樣古老的比喻。”
    “第一,您每天去看她。”
    “第二,您要追求一位和她交往的女人,但外表上不要露出熱情來,明白嗎?我不瞞您,您的角色很難扮演。您是在演戲,如果讓人猜出您在演戲,那您就完了。”
    “她太聰明啦,而我卻這樣笨!我沒希望了。”於連愁眉苦臉的說道。
    “不,您不過是陷得比我想象的更深罷了。德·杜布瓦夫人顧的隻是她自己,如同所有得天獨厚的女人一樣,上天給了她們太多的尊貴,或者太多的金錢。她看見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您,因此她並不了解您。兩、三次愛情衝動之後,她委身於您,這是她的想象力的作用,她把您當做她夢想的英雄,而不是真實的您……”
    “真的,咱們進這家商店去吧。這條漂亮的黑領帶,簡直可以說是伯林頓街的約朝·安德森的產品。看在我麵上,您買了它吧,把您脖頸上纏的那根難看的黑繩子扔掉吧。”
    “另外,”他們從斯特拉斯堡最好的那家男裝店裏出來,親王繼續說道,“德·杜布瓦夫人所交往的是些什麽樣的人物?天啊,這是什麽姓啊!親愛的索黑爾,請您不要生氣,實在是讓我吃驚……您打算去追求誰呀?”
    “一個非常正經的女人,她是一個有錢的襪商的女兒,有一雙世界上最美麗的眼睛,這眼睛能給我帶來無限的歡樂。她無疑在當地最有地位的人。她樣樣都比人強,但是如果有人提到商業和店鋪,她就會害羞,顯得狼狽不堪。不幸的是她父親曾是斯特拉斯堡最知名的商人。”
    “如果一談起商業就這樣,”親王笑著道,“那麽可以斷定您的美人是她自己而不是您。這個可笑的弱點是神聖的,而且非常有用。它可以使您在那美麗的眼睛前麵而不至於瘋狂,成功是一定的。”
    於連想到的是常到德·拉木爾府來的德·費瓦克元帥夫人。那是一個美麗的外國女人,嫁給元帥僅一年便成了寡婦。她終身惟一的目的似乎就是使人忘記她是實業家的女兒。為了在巴黎重見於人,她就帶頭維護道德。
    於連衷心羨慕親王,為了得著他的玩笑手法,什麽代價都肯付出。兩人談起來似乎無窮無盡。科拉索夫本人萬分高興,平生還是第一次有一個法國人這麽長時間的聽他說話。“這樣看來,”親王得意的想,“我已經能給我的老師上課了!”
    “我們完全同意,”他已經是第十次向於連重複了,“您向這位年輕的美人兒談話的時候,我的意思是說在德·杜布瓦夫人的麵前,向襪商的女兒談話的時候,切不可顯露出一絲一毫的熱情。相反,在您給她寫信的時候,則要表現得熱情如火。閱讀一封寫得好的情書,是一位一本正經的婦女的無上快樂,這是一種短暫的休息。她不表演喜劇,可是她喜歡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所以,您每天要寫兩封信。”
    “不行,不行,”於連垂頭喪氣地說道,“我寧可被人放在臼裏搗成碎末,也不願意寫三兩句文章。我已是行屍走肉,我親愛的朋友,不要再對我抱任何希望,讓我死在道旁吧!”
    “誰讓您寫文章啦?我的包裏有六卷抄好的情書,適用於各種性格的女人。即使是最貞潔的女人,也有合適的。您知道,卡利斯基不是曾在離倫敦三裏地的裏奇蒙台地追求過全英國最漂亮的貴格會修女嗎?”
    當他早晨兩點鍾離開他的朋友時,於連已經不是那麽可憐了。
    第二天親王雇來一個抄書人。兩天之後,於是有了五十三封編了號的情書,都是寫給最貞潔最愁悶的女人的。
    “隻有這五十三封情書,”親王說道,“因為卡利斯基被人拒絕了。不過,既然您想得到德·杜布瓦夫人的心,那麽即使受到襪商女兒的冷落,又有什麽關係?”
    他們每天騎馬出遊。親王心中喜極了於連,簡直不知如何表示他的友誼才好,最後終於向他提議將他的表妹——莫斯科一位巨富的繼承人嫁給他。“一旦結了婚,憑我的影響和您的十字勳章,兩年之內您便可以當上上校。”
    “但是這枚十字勳章並不是拿破侖給的呀。”
    “那有什麽關係?親王說道,“那不是他創立的嗎?它現在仍是歐洲的第一勳章。”
    於連幾乎忍不住就要接受。但是他的任務要求他再去見那個大人物。他告別科拉索夫時答應時常給他寫信。他得到對他所帶的秘密記錄的答複,急速趕回巴黎。但是當他剛剛單獨呆上兩天,他便覺得離開法國和瑪特兒簡直是一種比死還痛苦的刑罰。“我不會為了科拉索夫所說的百萬資財結婚,”他自言自語,“但是我將遵行他的建議。”
    “無論如何,誘惑的藝術是他的專長,十五年來他惟一所想的僅是這件事,因為他已經三十歲。我們不能說他缺乏才智,他又精明又狡猾,熱情和滿意在這種性格裏是不存在的。他像個檢查官,那是他不會做錯了的一大理由。”
    “我必須這麽做,去追求德·費瓦克元帥夫人。”
    “也許會令我厭煩,但是我喜歡看她美麗的眼睛,那多像這世上曾經最愛我的那個人兒的眼睛啊!”
    “她是個外國人,這是一個新的性格,值的觀察。”
    “我瘋了,我要淹死了,我應當聽從朋友的勸告,而不應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