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煩惱
字數:2989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紅與黑 !
為自己的熱情而犧牲,那還可以,但是沒有那種熱情也得犧牲。啊!可恨的十九世紀。
——吉羅代?
起初,德·費瓦克夫人讀到於連的這些長信,並不感覺快樂。後來才漸漸發生興趣。但有件事卻令她煩惱:“可惜索黑爾先生並非真是個教士!否則,便可以和他交往更貼切些。如今他既帶了這枚十字勳章,又穿上了這身差不多是小市民的服飾,便可能招來殘酷的義務,那時卻如何解釋呢?”她無法再想下去了。“有些狡猾的女友會猜疑,甚至會散播謠言,說他是我娘家的親戚,一個卑賤的小表弟,一個在國民軍中得過勳章的商人。”
在遇到於連之前,德·費瓦克夫人最大的快樂,便是在她的姓名旁連帶上“元帥夫人”幾個字,現在,一種對一切都感覺不滿的病態的暴發戶式的虛驕,和她發生的興趣起了鬥爭。
“讓他當上巴黎附近某個教區的代理主教。”元帥夫人暗想,“對我來講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這位索黑爾先生卻連任何頭銜也沒有,並且還是德·拉木爾先生的小秘書!真教人掃興!”
這個對什麽都感到畏懼的心靈,還是第一次受到一種興趣的感動,而這種興趣卻是和她所希望達到的階級和社會地位背道而馳的。她的老門房注意到,每次他送上這個麵帶愁容的漂亮青年的信物的時候,元帥夫人在下人麵前表現出的討厭和不在意的神情,忽然消逝了。
這種一心隻想對周圍產生影響的生活方式,即使得到了成功,也不能在她的內心深處產生真正的歡娛。從她開始思念於連之後,便感覺這種生活無聊之極,直是難以忍受。若是頭天晚上同這個奇特的年輕人敘談一小時,第二天一整天她的女仆們便不會受到虐待。她的日漸提高的聲譽,已足以抵擋一些寫得很巧妙的匿名信了。小唐波曾提供給德·呂茲、德·克魯瓦斯努瓦、德·凱呂斯這先生兩三個有關元帥夫人的極其巧妙的故事,而這些先生們沒問真假便四處散播,但卻毫無用處,元帥夫人的性格是不會公開抵製這些流言蜚語的。她隻是聽瑪特兒談談她的懷疑,而且總能得到安慰。
有一天,德·費瓦克夫人問了三次有無信送來之後,突然決定給於連寫回信,這是厭倦生活的勝利,在給於連寫第二封信時,元帥夫人覺得自己親手寫上這樣一個平凡的信麵:
德·拉木爾府索黑爾先生收,實在有失身份,她幾乎停筆不寫了。
“您應當帶幾個寫好住址的信封給我。”晚上她用冷漠的態度向於連說道。
“我真是情人仆役集於一身了,”於連想,鞠了一躬,高興地扭歪著臉,做出侯爵的老仆人阿爾塞納的樣子。
當晚,他便將幾個寫好的信封送去,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接到第三封信。他隻看了開頭的五六行和末尾的兩三行,而那封信實有四頁之多,寫滿了細密的小字。
她漸漸養成了甜蜜的習慣,差不多每天給他寫信。於連則依然忠實地照錄俄國人的情書做為複信。而德·費瓦克夫人對回信和她的信內容上甚少關係竟然毫不以為奇,大概就是誇張文風的優越之處吧。
假若那位自願監視於連行動的密探小唐波告訴她,這些信根本就沒有拆開,便被隨手拋在抽屜裏,她的自尊心要受到多麽大的傷害啊!
一天早上,門房將元帥夫人的信送到圖書室來,瑪特兒碰到那個仆人,看到了那封信和信上於連親手寫的地址。待那仆人出去,她便走進圖書室來,那封信還放在桌上,於連正忙著自己寫東西,還沒來得及將它丟入抽屜。
“這是我不能忍受的啊!”瑪特兒將那封信抓到手裏,嚷道,“您完全把我忘記了,我可是您的妻子啊!先生,您的行為是可怕的呀!”
說到這裏,她的傲慢突然被這嚴重失當的行為驚醒,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如雨水般落下來,於連覺得馬上就要喘不過氣來了。
於連又是驚詫,又是慌亂,還不了解這一幕對他是多麽寶貴,多麽幸運。他扶著她坐下,她幾乎倒在他懷裏了。
他看見這個動作的最初一刹那,快樂到了極點,緊接著,忽然想起科拉索夫親王的指示:“我可能因為一句話而失去一切。”
這個策略如此艱苦,他兩臂都僵直起來。“我甚至不應讓這個柔軟迷人的身軀靠到我的胸膛上,否則她便會輕視我,虐待我,多麽可怕的性格啊!”
他一邊詛咒瑪特兒的性格,一邊卻對她百般憐愛,他覺得在他胳膊裏的是一位王後。
於連冷酷無情的態度,更加重了她因為驕傲而產生的痛苦,這痛苦把她的心都撕碎了。她已失去了必要的冷靜,無法辯認那時眼睛裏流露的感情。她沒有勇氣看他,害怕會遇見輕蔑的表情。
她木然坐在圖書室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將頭扭過去背著於連,受著驕傲和愛情可能使一個人的靈魂感受到的全部痛苦折磨。她剛剛做了一件多麽可怕事的啊!
“我這個不幸的人!現在等著我的,便是看見我最屈辱的被拒絕!而是被誰拒絕呢?”她痛苦得幾乎發了狂,想道,“被我父親的一個仆人所拒絕。”
“這是我不能忍受的呀!”她嚷道。
她憤怒地站起來,衝上兩步,將於連桌子的抽屜拉開。她看見抽屜裏有十來封未曾拆看過的信,同門房剛才送進來的信一模一樣。她簡直驚得呆住了。她認出那都是於連的筆跡,雖然有些做過變換的地方。
“這麽說,”她怒不可遏地叫道,“您不但同她相好,而且您還看不起她。您,一個卑微的窮小子,居然瞧不起德·費瓦克夫人!”
“啊!饒恕我吧,我的朋友,”她一下子跪倒在地,說道,“蔑視我吧,如果您願意。但是要愛我,離開您的愛,我活不了。”說到這裏,她昏過去了。
“看呀,”於連心裏說,“這個驕傲的女人,終於跪倒在我的腳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