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劇院的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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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最黑暗的天空,預告暴風雨即將來臨。
——《唐璜》第一章第七十三節?
在這一巨大的變化當中,於連的感覺是驚異多於幸福,瑪特兒的咒罵向他證明了俄國人的計策是何等高明。“少說話,少行動,才是我得救的惟一方法。”
他將瑪特兒扶起,扶她坐到沙發上,一語不發。漸漸地她哭起來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她將德·費瓦克夫人的信拿在手裏,一封封地慢慢拆看,一見元帥夫人的筆跡,她身子明顯地緊張地一跳,她一頁一頁地翻著這些信,並沒有看,大多數信都有六頁之長。
“至少,您得回答我吧。”最後,她用含有祈求的聲調說道,眼睛卻不敢看他。“您知道我驕傲,這是我的地位甚至是我的性格給我帶來的不幸,我也承認。因此德·費瓦克夫人才將您的心從我的這裏奪去……但是她是否曾為您犧牲了一切,如同這致命的愛情讓我為您犧牲的一樣?”
憂鬱的沉默是於連全部的回答。“她有什麽權利,”他心想,“拿一個正派人絕不會有的謹慎行為來責問我呢?”
瑪特兒想要看看這些信,可是眼中充滿了淚水,根本無法讀信。
一個月以來,她已經感覺不幸了,但是這個高傲的心靈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的感情。完全是偶然的機會引起了這場爆發,一瞬間忌妒和愛情戰勝了她的驕傲。她坐在沙發上,離他很近。他看見她的秀發和白玉般的頸項,一時情動,忘記了自己的責任,伸手摟住了她的腰,差不多要將她擁在懷裏了。
她慢慢將頭轉過來。他看見她眼裏極度地痛苦,往昔高傲的表情絲毫不見,不禁大吃一驚。
於連覺得再也無力支持下去,那種強迫自己去做的勇敢的行為,實在是太艱苦了。
“如果我這時放任自己沉溺在愛她的幸福裏。”於連想,“她那雙眼睛馬上就會流露出最冷酷的輕蔑,再無其他表情。”然而這時她卻用一種微弱的聲音和一些無力說完的話語,一再為那些由於太多的驕傲讓她做出的舉動向他表示懊悔。
“我也是驕傲的呀,”於連有氣沒力地說道,臉上的神情說明他的體力衰弱到了極點。
瑪特兒急忙轉過頭來看他,聽見他的聲音就是一種幸福,這幸福她原本幾乎不抱希望了。此時此刻,她想起自己的高傲,隻不過是為了詛咒它罷了。她真想找到一個反常的、出人意料的舉動,來向他證明她是多麽崇拜他而厭惡她自己。
“也許是因為這點驕傲,”於連繼續說道,“您才對我有過片刻的垂青。一定是因為我有這點堅定勇敢的男子氣概,您此刻才尊重我。我可能愛上元帥夫人……”
瑪特兒戰栗起來,眼中露出奇異的表情,她準備靜聽他的宣判,這個動作沒逃過於連的注意,他覺得他的勇氣正在消失。
“唉!”他口裏說著那些廢話,好像是來自天外的陌生聲音,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想道,“但願我能吻遍這個如此蒼白的臉頰而你又不會感覺到,那樣該多好!”
“我可能愛上元帥夫人,”他繼續說道,聲音越來越微弱,“不過我還沒有確定的證據證明她也對我有意……”
瑪特兒注視著他,他也不再回避,隻希望自己的麵孔沒有出賣他自己。他感覺愛情已滲透到他內心的最深處。他從沒有愛慕她到這種程度。他幾乎和瑪特兒同樣瘋狂,倘若她有足夠的勇氣和冷靜繼續再弄手腕,他一定會跪倒在她的麵前,放棄這徒勞無益的作戲,幸好他還有足夠的勇氣繼續說下去。“啊,科拉索夫,”他內心呼喚道,“您為什麽不在這裏?我多需要您的隻言片語來指導我的行動啊!”這時他的聲音說道:
“即使沒有其他的情感,單憑感激已足以使我眷戀元帥夫人,她對我如此寬容,在我被人輕視的時候,她安慰我……我不能將無限的信任放置在某些表麵上看似極端愉快,但卻不能持久的事情上去。”
“啊!偉大的天主啊!”瑪特兒叫道。
“好吧!您能給我什麽保證?”於連繼續說道,聲音嚴厲而堅定,仿佛效仿那種外交上的謹慎方式。“什麽保證,什麽神靈能向我擔保您對我這種態度能保持兩天以上呢?”
“如果您不再愛我,那時我的極度強烈的愛情和我的不幸,就是我的保證。”她轉過身,抓住他的手,說道。
她的動作太猛烈,短披肩稍微移動了一點露出迷人的雙肩,於連瞧在眼裏,她那略微散亂的頭發,又喚起了他甜蜜的回憶……
他要讓步了,“一句話不慎,”他心想,“就會使我重新開始那一連串在痛苦和失望中煎熬的日子,德·瑞納夫人常常找出理由來做她的心靈要她做的事,但這個上流社會的女孩子,卻絕不會讓她的心受感動,除非她有充分理由證明她的心靈應受到感動。”
一刹那間,他參透了這個真理,就在這一刹那間,他又尋回了自己的勇氣。
他抽回被瑪特兒緊握著的手,退開一點,顯出一種明顯恭敬的態度,一個人再勇敢也隻能做到這一點了。然後,他一封一封撿起散落在沙發上的德·費瓦克夫人的信劄,用一種極端的禮貌,在此刻卻極殘酷的態度,說道:
“請德·拉木爾小姐允許我考慮這一切。”他迅速地離開,走出圖書室,她聽見他陸續關上所有的門。
“這怪物真沉得住氣。”她暗想道。
“但是我說的是什麽呀?怪物!他英明、謹慎、善良,是我的錯,我犯了人們無法想象的過錯。”
這種看法繼續保持下去,瑪特兒幾乎感到幸福,因為她已完全沉浸在愛情裏麵了。簡直可以說,這個心靈沒有被驕傲攪動過,那是一種多麽可怕的驕傲啊!
晚間在客廳裏,仆人通報德·費瓦克夫人駕到,瑪特兒不禁為之悚然。這仆人的聲音在她聽來真是陰森可怖。她看見元帥夫人,簡直受不了,馬上離開了客廳。於連對自己艱苦得來的勝利卻並不感覺驕傲,他擔心自己的眼神泄了自己的底,沒有在德·拉木爾府裏用晚餐。
從他離開戰鬥的那一刻起,他的愛情和幸福便迅速增加。他已經在責備自己了。“我怎麽能拒絕她呢?”他對自己說道,“要是她不愛我了呢!這個驕傲的心靈頃刻間就會改變,我得承認我對她實在太殘忍了。”
晚上,他覺得他必須到滑稽歌劇院德·費瓦克夫人的包廂裏去,她特地邀請過他。他出席了還是無禮地缺席了,瑪特兒不會不知。這個道理本來很明顯,但是臨到晚上,晚會快開始了,他沒有勇氣跨入這個社交場所。他恐怕一開口說話,便會失去他一半的幸福。
十點鍾響了,無論如何,他都得露麵了。
幸好元帥夫人的包廂裏坐滿了女眷,他退到門口,完全被一片帽子遮住了。這個位置使他避免了一場笑話,那時台上正在演出《秘婚記》,卡羅莉娜絕望的、美妙的歌聲,使他淚如雨下,這眼淚和他平時臉上那種剛強堅毅的表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德·費瓦克夫人看在眼裏,心中不禁也受了感動。雖然這顆心多年以來已被暴發戶的驕傲腐蝕透了。她還剩下的那一點女性柔情使她開口說話,此時她很想享受一下自己說話的聲音。
“您看見德·拉木爾家的女眷們了麽?”她對他說道,“她們在第三層。”於連立刻很不禮貌地靠在包廂前麵,探身出去觀看。他看見了瑪特兒,她的眼裏也閃爍著淚光。
“今晚可不是她們進劇院的日子,”於連想,“她們未免太性急了。”
盡管一位獻殷勤的人熱心讓給她們的包廂不合她們的身份,但瑪特兒還是說服她的母親來到歌劇院,她想看看那晚於連是否和元帥夫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