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讓她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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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你們的文明的偉大奇跡!你們已經把愛情變成一件平常事了。
    ——巴納夫?
    於連小跑到德·拉木爾夫人的包廂,一眼就看到瑪特兒模糊的淚眼,她毫不節製地哭著。包廂裏都是些地位較低的人,除了借包廂給她們的那個女友之外,還有幾個與她相識的男人。瑪特兒握住於連的手,好像忘記了對母親的恐懼。她的聲音幾乎被眼淚哽住了,隻對他說了兩個字:“保證!”
    “至少我不要向她說話,”於連想,他也很感動,借口說三層包廂中吊燈的光線太亮,伸手遮住了眼睛,“我隻要一開口,她就會發現我非常激動,我的聲音會出賣我,一切可能還會失敗。”
    此時他內心的鬥爭比早晨還要艱苦,心思已經有些動搖了。他害怕看見瑪特兒的虛榮心又再發作。他陶醉在愛情的歡話。
    依我看,這就是他性格中最出色的特點。一個人能夠這樣地努力克製自己,一定會前程遠大的,如果命運允許的話。
    德·拉木爾夫人堅持要帶於連回府,幸虧當時雨下得很大,不讓他有和她女兒說話的機會。人們可以認為侯爵夫人在精心地培育於連的幸福。於連不再擔心過度的激動會毀掉一切,就索性瘋狂地沉緬在熱情之中了。
    我敢說當他回到房裏的時候,跪下來把科拉索夫親王給他的那些情書拿出來狂吻不止。
    “偉大的人啊!我怎能不感激您呢?”他瘋狂般地大叫道。
    他漸漸恢複了冷靜,自覺像個剛打贏了半個戰役的將軍。“優勢是肯定的,而且是巨大的,”他想,“明天又會如何?也許轉眼間一切又都喪失。”
    他激動地的打開拿破侖在聖赫勒拿島口授的《回憶錄》,強迫自己讀了兩個小時,哪怕隻有眼睛在看,他還是逼著自己讀下去。在這種奇特的閱讀中,他的頭腦和心靈都進入了至高無上的境界,它們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活動著。“她的心和德·瑞納夫人大不相同,”他自忖,可是他不再往下想了。
    “讓她恐懼!”他突然叫道,一把將書丟得遠遠的,“隻有讓敵人感覺恐懼,敵人才會服從我,那麽,敵人也就不敢蔑視我了。”
    他在小屋中走來走去,沉醉在歡樂之中。事實上,這種幸福與其說是因愛情而生,不如說是因驕傲而生。
    “讓她恐懼,”他驕傲地重複道,而他確實有理由驕傲,“即使是在她最幸福的時刻,德·瑞納夫人也總是懷疑我的愛情是否和她的愛情相等。而此刻我正在降服的是一個魔鬼,正因為是個魔鬼,所以必須‘降服’。”
    他知道,第二天早上八點瑪特兒就會到圖書室來,因此他九點鍾才到那裏。雖然愛情使他焚心似火,但理智還是控製住了感情。幾乎沒有一分鍾他不對自己重複說道:“要讓她永遠困在這個巨大的疑團當中:‘他愛我嗎?’她的顯赫的地位和周圍人對她的奉承,使得她有些過於自信了。”
    他看見她臉色蒼白,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上去似乎疲憊不堪,動都不能動了,她向他伸出手:
    “朋友,我確實冒犯了您,您大概是在跟我生氣吧?”
    於連沒料到她的語調這樣平常,他幾乎泄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
    “您要保證,我的朋友,”她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那是對的,把我拐走吧,我們一起逃到倫敦去……我將身敗名裂,永遠被人瞧不起。”她鼓起勇氣將手從於連那裏抽回來,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所有持重的感情和貞潔的觀念又一股腦兒都回到這個心靈裏來了……“好吧,敗壞我的名譽吧!”最後她歎了口氣說道,“那便是保證!”
    “昨天我是幸福的,因為我有勇氣嚴厲地對待我自己。”於連想,他沉默片刻,自覺有足夠的力量控製自己的心之後,才冷冷地說道:
    “一旦踏上了去倫敦的路,就用您的話說吧,一旦敗壞了名譽,誰又能夠保證您那時還愛我呢?誰又能向我保證我坐在驛車裏不讓您覺得討厭呢?我又不是一個怪物,敗壞了您的名譽,那隻會使我更加不幸。成為障礙的不是您的社會地位,真正的不幸,是您的性格。您能向您自己保證一連愛我八天嗎?”
    (“唉!讓她愛我八天吧,僅僅八天,”於連暗想道,“然後我就可以幸福地死去了。將來和我又有什麽相幹?隻要我願意,這種神聖的幸福馬上就可能開始,那完全取決於我。”)
    瑪特兒看見他在沉思。
    “這麽說,我完全配不上您了。”她牽住了他的手,說道。
    於連一把抱住她,但就在此時,責任的鐵手又攫住了他的心。“要是她看出我多麽鍾情,崇拜她,我便又失去她了。”於是他又恢複了一個仆人應有的尊嚴態度,推開了她。
    那一天和以後的許多天,他知道如何去隱藏他的過度的幸福,有時甚至將把她擁抱在懷裏的快樂都放棄了。
    但有的時候,幸福的狂熱又壓倒了謹慎的告誡。
    花園裏有個遮蓋梯子用的金銀花花棚,過去於連常常跑到那裏去靜靜地站著,遠遠遙望瑪特兒的百葉窗,悲歎愛情的變化無常。跟前有一棵極大的橡樹,粗大的樹幹遮住了他,不至於被那些多管閑事的人看見。
    他和瑪特兒走過這個地方,見景生情,往日的愁苦不幸曆曆如在目前,彼時的失望和現時的幸福對比如此之強,他的心一時竟禁不住這巨大的刺激,他滿眼含淚地將瑪特兒的手捧到唇邊,邊吻邊道:“就在這裏,我曾思念著您度過我的時光;就在這裏,我曾久久地凝望您的百葉窗,一待就是幾個小時,期盼著能夠幸運地看見這隻手打開窗子的時刻……”
    他的弱點完全暴露出來了。他情辭懇切地向她描述他從前極度的失望,絕沒半分虛辭矯飾。簡短的感歎證實他現時的幸福已經結束了那可怕的痛苦……
    “天哪,我在幹什麽呀?”於連猛地驚覺,“我又毀了我自己了。”
    他驚慌到極點,仿佛看見德·拉木爾小姐的眼睛裏,愛情正在減弱。那不過是個幻覺,但於連的臉卻驟然變了,上了一層死一般的蒼白,眼裏的光芒也驟然消失了,一種惡意的高傲的表情緊跟著便取代了最真實、最熱烈的愛的表情。
    “您怎麽了,我的朋友?”瑪特兒問道,聲音又是柔媚,又是不安。
    “我在撒謊,”於連怒衝衝地說道,“我在跟您撒謊,我要譴責我自己,但是天主知道我尊敬您,我不應該向您撒謊。您要我,您對我忠誠,我並不需要用謊言討您歡心。”
    “天哪!剛才您對我講的那些好聽的話,難道都是謊言嗎?”
    “我強烈地責備我自己這些謊話,那是我從前對一個愛我卻令我討厭的女人編造出來的……這是我性格上的缺點,我當麵向您譴責我自己,請您原諒。”
    痛苦的淚水沾濕了瑪特兒的兩頰。
    “隻要有一點點小事刺激我,我就會跌入到夢想裏去,”於連繼續道,“我那可惡的記憶,我現在正詛咒它,就向我提供一個機會,而我也就信口說了出來。”
    “那麽剛才我不知不覺地做了使您不快的事了?”瑪特兒天真可愛地說道。
    “我記得有一天經過金銀花棚的時候,您摘了一朵花,德·呂茲先生伸手來拿,您就讓他拿過去了,我當時就站在您兩步之外。”
    “德·呂茲先生?不可能。”瑪特兒用她那種天然的驕傲的態度說道,“我絕不會那樣做。”
    “我絕不會弄錯,”於連立刻答道。
    “好吧,就算是真的吧,我的朋友,”瑪特兒低眉順眼地說道,她明明知道,幾個月以來,她從不曾允許德·呂茲先生有過這樣的舉動。
    於連愛憐橫溢地望著她,“不,”他自語道,“她還是那樣愛我。”
    晚上,她笑著責備他對德·費瓦克夫人發生的興趣。“一個小市民愛上一個暴發戶!也許隻有這種人的心,我的於連才不能使之瘋狂。她把你變成一個花花公子了。”她一邊說,一邊用手玩弄他的頭發。
    在他自以為受到瑪特兒輕視的那段時間裏,於連成了巴黎社交場所中最講究穿戴的男人之一。不過比起這種人來,他有一個優點,他一旦打扮好了,也就不再去注意他的打扮了。
    有一件事仍然使瑪特兒惱火,於連還在繼續抄寫俄國人的情書,送給元帥夫人。